盖明月客气地推辞,实说不曾学过,便有几人掩嘴而笑,目露嘲弄。
沈言菲道:“盖姑娘不必过谦,谁不知道你与狄大才子才貌相当,甚是相得,怎么可能不会分茶之技呢?想必姑娘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绝,才能让狄公子钦慕不已。”
得,找茬的来了。王导已经和她说过与韦婉诗交情不错的几位女郎,让她遇到了小心应付,别被人设计吃了亏去。这位沈言菲正是其中之一,且她因为自小爱慕九王爷赵昱恒,便与韦婉诗相交甚密,乃是韦婉诗的闺中密友。
盖明月眼神示意王夫人不用帮忙,没看那一群贵妇没一个出声的吗?这是逼着自己接招呢,不然就是只能被别人护着不学无术的草包。
盖明月点头:“我和狄确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他有才我有貌,他善文我善武。他说我们俩在一起妥妥的就是郎才女貌文武双全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我一直劝他要低调,谁知大家如此热情,都传到京城里来了,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罢盖明月就捂住脸做可爱羞涩状。
旁边两名夫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听得出是善意,并非嘲笑。
蒙夫人更是笑道:“明月说得好,浮云山庄盖家出来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
沈言菲怒气冲冲,反讽道:“早听表妹说盖姑娘不拘小节豪放不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盖明月诚恳求教:“敢问尊表妹是哪位?”
沈言菲傲然道:“庐江郡才女白莲儿。”
明月和盖枝对视一眼,双双笑出声:这世界真小。
沈言菲气道:“你笑什么?”
盖明月无辜:“乍听见故人名号,怎不令人欣喜?”
沈言菲还要再说,却被侍郎夫人打断:“好了,阿菲,器具已经备好,莫让几位姑娘久等,开始吧,国公夫人还等着喝茶呢。”
夫人们便拿出彩头,让几人开始斗茶。盖明月吃着桌上的零食糕点,看的津津有味。
四位绮年玉貌的少女跪坐在锦席之上,面前摆放着同样的茶床、茶笼、茶盏、茶碾等物,焚香净手,皓腕微露,神色沉稳。
炙茶、碾茶、罗茶,盖枝也收了散漫之心,仔细观赏起来。待到诸女整齐的一手执筅,一手注汤,随汤击拂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悄悄话:“师姐,你说他们是不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看着跟我们家弟子在校场上练棍棒一样整齐划一!”
盖枝死命忍着翘起的嘴角,把笑声憋在嘴巴里。
片刻后结束,一杯茶汤中灿然开了一朵梅花,另外三杯则是以茶作画,各有一个福字一个寿字和一枝翠竹,竟是似真似幻,各有千秋。
盖明月带头鼓掌,盖枝跟随,王夫人蒙夫人对视一眼,满含笑意也跟着拍手,夫人们有的拍手有的点头,都是目露赞许。
四位千金以前也斗过茶,却从来未得到过如此热情的称赞,俱都嘴角含笑拜谢,心满意足地拿了彩头退去。
坐回原位,和交好的同伴眼神交流,刚被人家欢呼赞赏,却是一时不好意思再找盖明月的麻烦。
这时只听一声轻笑传来:“大家好生风雅,我来迟了。”
暖阁外出现一名宫装丽人,乌发高挽,头插点翠凤钿全分,粉面朱唇,额中点着一朵红梅,双腕戴一对赤金点翠镯,富贵雍容。
众人全都起身迎接下拜,口呼公主殿下。
盖明月看着大家的神色反应,暗想这位公主殿下应是不请自来。又看见几位原本目光不善的小姐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便明白了七八分。看这位公主双十年华上下,梳的妇人发髻,既然是已经成了亲的,便应该不是仰慕狄确的红粉知己,那应该就是韦婉诗的表姐之类。
众人重新落座,公主给众位小姐各赐了一品香,小姐们热热闹闹又谢了一回恩,纷纷夸赞此香之妙。盖明月闻了一下就合上了,除了过年过节祭祖宗,他们家是不用香的。
公主旁边的女官道:“各位小姐可猜一猜此香成分用料,哪位猜得中,公主有赏。”
沈言菲旁边是她的手帕交,李郎中幺女李玉站了起来,她行礼后朗声道:“我们若是先说了未免有恃强凌弱之嫌,不如盖姑娘先说,盖姑娘说过的我们都不能重复了,如此公平吧。”
大家齐刷刷地看过来,盖明月暗自在心中吐槽,你们倒是上几道菜,我还能告诉你们用了什么佐料,现在净搞这种闲着没事干才弄的小玩意附庸风雅。
盖明月刚要开口,沈言菲就来了一句:“盖姑娘不会说辨香也不懂吧?”
她就是打算这么说的:“我家里从来不用香,实在闻不出什么,不懂当然要实话实说。各位小姐请讲,正好让我增长见识。”
李玉笑道:“盖姑娘这也不会那也不懂,莫非狄公子只是以貌取人之辈?这样讲岂不是贻笑大方?”
盖明月瞥她一眼,奶奶的,说我就说我,干嘛老扯着狄确不放,李三那人这么可爱,这女的名字就比李三多那么一点儿,怎么就这么讨人嫌。
盖明月惋惜地看着她:“小姐也是大家出身,难道不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我生活环境不同,小姐从小到大都是学习琴棋书画,精女红,善香道茶道之类。我却是只负责欣赏别人弹琴、下棋、吟诗、作画,至于女红茶道更是闲时消遣几下。
幼时学什么全看自己兴趣,长大了自然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登尽三山五岳,游遍万泽千江。小姐们可曾看过柳浪闻莺,曲院风荷,断桥残雪,钱塘潮涌,大漠孤烟,海天一色,我已经看过不少,准备成亲前再去看看。
至于狄确,他更是不需要我会这些,他自己样样顶尖,我还学那些做什么。”
闺秀们听着听着,竟然有些泛酸,油然生出几分羡慕。
公主旁边的女官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这么说,你比公主还要金尊玉贵了?”
盖明月诧异,她先对着公主行了一礼,说道:“这位女官好生无礼,竟敢拿我等与公主殿下相比,实乃大不敬!”
女官喝道:“放肆!公主让尔等辨香,你百般推脱,东拉西扯巧言善变,分明是藐视公主。”
盖明月道:“不会我就实话实说,难道女官想让我沽名钓誉欺瞒殿下?”
那女官没想到盖明月如此大胆,脸色涨红正要再辩。
这时只听云华公主冷冷喝道:“跪下!”
女官看向盖明月得意洋洋,公主要教训你还需要理由吗?
她看盖明月竟然不跪,怒道:“跪下!你敢抗命?”
盖明月挑眉:“公主是让你跪下,罚你鼓唇弄舌给殿下抹黑。我若是无故下跪,公主一世英明将毁于一旦,落下个不分青红皂白,逼迫臣女,公私不分,是非不明。我盖家一向精忠报国,不能致公主于不义之地。我若有错,自当面见圣上请罪。”
云华公主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硬茬子,怪不得差一点掐死婉诗表妹。还敢拿父皇压她,真是狂到没边了。
小姐夫人们也震惊于盖明月的大胆。王夫人与蒙夫人也起身赔罪,言道辨香小事怎么就被小姐们弄得如此严重,败了公主赏梅的兴致。沈言菲和李玉同时心虚的哆嗦了一下。
盖明月却是打定主意现在不能服软,她刚刚教训过韦婉诗,彻底与她正面对上撕破了脸,这云华公主就是为了给自家表妹出气来的,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也都心里透亮,就等着她接招出丑。她一旦此次服软认罚,向她们低了头,以后再想抬起来可就不容易了。如若她们强逼,盖明月也不准备束手就擒,就是真的闹上金銮殿,也不能让这些害她的人得了好去。
正此时,一位胖夫人笑呵呵地走进来道:“公主,瞧我看见谁了,这两位姑娘就是当日救我性命之人啊。当时秋儿急着把我扶上马车回去休养,竟然没有仔细询问恩人的名姓,实在惭愧,我只想着过些日子朝刘神医再打听一番,谁知今日竟就见着了,这可不是难得的缘分?”
云华公主惊讶地望来,盖明月竟然能救治素不相识之人,不像婉诗表妹说的那样狠毒自私啊。乳母与自己感情深厚,听说她当街晕倒,云华公主真是担心不已,还说见了救治之人定要好好赏赐,不想竟然是她。九哥对她也多有赞赏,莫非婉诗在骗自己?
盖明月见到胖夫人也是一愣,这是接到那个秋儿报信给自己解围呢,怪不得刚才云华公主的仪仗过来的时候,她瞧着外间侍立的一个小丫头有些眼熟。
双方便都顺着台阶下来了,云华公主赏赐给明月盖枝一对凤钗和一对玉镯,夸奖她们有侠义之心,很是温言勉励了几句。又罚了沈言菲和李玉多嘴多舌,惹是生非,命她们二人各抄一卷《法华经》磨磨性子。
接着众人再赏梅宴饮时,倒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临出门时又被恶心了一回。
云华公主起驾回府,众人都起身恭送。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却碰上一位道人。这道人颇有名气,乃是凌虚观主玄真,善占卜、断吉凶、定祸福,听说很有些道行,常年出入勋贵之家。
玄真道人拜见过公主夫人们,却不退去,只盯着盖明月看。便有人问其原因,他一番故弄玄虚之后,断言盖明月戾气浓重,前世因果缠身,宜吃斋诵经,修身定慧,出家赎罪,不然罪孽将越发深重,害人害己。
一些人听他说得严重,惊疑不已,忙不动声色的又远离盖明月几步,看来这道人很有几个信徒。
盖明月看看公主的神情,看来这不是她安排的,不知道这韦婉诗又请动了谁。这是要败坏她的名声了,看来有些人你怎么都讲不通。
玄真道人郑重其事:“无量天尊。望女居士放下执迷,做女冠修持自身,方能消灾解厄。”
盖明月呵呵一笑:“道长,我心胸开阔的很,从不执迷,我若不是贪恋人间美食美景,简直可以立地飞升。不如你把刚才的话还给让你来之人?她都执迷的要走火入魔了,还想着陷害他人。道长,你名声显达实为不易,要爱惜羽毛才是哦。”
众人眼风乱飞,云华公主暗叹盖明月果然又有胆色又聪明,这么一说,就算不是韦婉诗安排的众人也要这么认定了,还显出了玄真道人被人指使,人品不行。
玄真道人怒道:“自作孽不可活,良言逆耳,贫道是救你性命。”
盖明月笑道:“我今天方知道士竟然也如此容易动怒,看来道长还需勤加修炼,莫被俗世迷了眼,才对得起人家称你一声得道高人。”
玄真道士一甩袖子告退,走了几步还回过头阴沉沉道:“你好自为之。”
盖明月笑嘻嘻点头:“好的,您也是哈!”
等到明月和盖枝平安回到家中,回禀过长辈询问,便双双倒头瘫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盖枝长出一口气:“比打架累多了。”
明月嘟嘴:“一堆女的小心思弯弯绕绕的烦人。”
盖枝皱眉:“要是老这么憋屈那咱们亏了。”
明月懒洋洋:“以后还是少搭理他们。不指望他们伸手相助,不落井下石污蔑陷害就不错了。”
盖枝气愤道:“那道士也够恶心。”
明月来了点精神:“快点歇一会,晚上我们去揍他一顿。”
盖枝瞪大眼睛:“那不明摆着是我们干的?”
明月点头:“就是我们干的啊,但我们很低调,没有明摆着,是摸黑干的,就当给他留面子了,怎么也标榜自己是世外高人,挨揍就不必邀请大庭广众的来观摩欣赏了。”
盖枝嘿嘿直乐:“揍得他满地找牙才解恨,省的一张嘴胡说。”
明月龇牙:“套麻袋狠揍一顿,他要是不嫌丢人,明天再来找我们也不认。”
吃过晚饭,两人和盖别嘀嘀咕咕一阵,按着白天盖别确定的位置,套麻袋把玄真道人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神清气爽回家睡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