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年号,连圣上都换人了!”稳婆回道,“后生媳妇,你是在这山里头住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事吧?”
“什么?”步裔兮心下大震,转眼望向女冠,“师叔祖,是真的吗?”
“嗯。”九微子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写好,走到她身旁挨着床榻边沿坐下,神色平淡,“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你最近没有下山,我也没想好要不要对你说。”
“那现今坐那龙椅的人是谁?他呢,他怎么样了?”步裔兮心焦如焚,欲挣扎着坐起来。
“哎呀,你现在不能乱动,好好躺着歇息,不然容易落下病的。”稳婆急忙劝道。
九微子温声亦宽慰:“你放心,他没事。是他主动禅位给了麓王,麓王改元昭德,也就是现在的新帝。”
稳婆忍不住接话:“是啊,外面人人都说攸王殿下不爱江山爱美人,在位的时候,他宠爱的步妃娘娘不知怎么的竟突然离开了他,一夜之间没了踪影,他为了找到心爱的步妃,干脆把个大好江山扔给了弟弟,一心找步妃去了。”
步裔兮又是一惊:“攸王?不应该是尊为太上皇吗?”
九微子道:“或许他不愿意当太上皇吧。你应该明白,他的心思并不在宫里。”
步裔兮黯然垂下双眸,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倏然滑落。
九微子从步裔兮的箱笼里找出银钱,付给了稳婆,稳婆欢喜地领了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九微子知道步裔兮没有睡着,淡淡地问她:“你可知当初你要入戾王府帮他的时候,师叔祖为何没有劝阻你吗?”
步裔兮轻轻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茅屋木梁,默然无言。
“因为师叔祖一早便断出你和他这一世有着命里注定的姻缘。”九微子道,“他在找你,你若想见他,师叔祖随时可以把你的消息透露给他知道。”
步裔兮虚弱的嗓音哽咽不成声:“我算出自己……会、会妨害他的帝运,私自……离开了他,还给他留了……留了那么决绝的信,让他不要找我……我现在有何面目见他?
“我以为我走了……他的帝运……便会好转,哪知道,竟是这样?是我错了吗?师叔祖?”
“你没有错。”九微子轻柔地拍着她身上的被子,“你是想为他好,知道了他的命数,仍然想逆命而为,助他久居帝位,却不知你看似逆命,实则是在顺命。”
“顺命?”步裔兮疑惑地看着她。
九微子点点头:“师叔祖曾和这里的盈虚道长谈论过你的事,这是他告诉我的原话。”
盈虚道长比师叔祖的道行还要高深,是当世无双的修道高人。步裔兮跟随师叔祖来到这里之后,曾去太乙峰上拜会过他,聆听过他许多指引与教诲。
“你和他之间注定会有这么一番波折,他如今已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呢,也好好想想。你一向有主意,师叔祖就不多说了。”九微子又望了望熟睡的孩子,“无论如何,先休养好身子,别忘了你还有孩子要照顾。”
“嗯,裔兮明白。多谢师叔祖。”
泉平郡。
最近全郡上下茶余饭后议论得最多的一件奇闻便是天子禅位,不做太上皇,不住皇宫,却来他们这里当了没有实权的郡王。
当郡王也便罢了,照样可以买地置宅,修建偌大王府,何等气派?可这位王爷却只选定了一处废弃了好几年的旧宅子——当年的富户步池家的宅院。
步家的老邻居,那对曾救助过步殊的老夫妇,如今依然健在。那老伯还特意留心打听过,发现这位攸王殿下并没住在府中,府里只有一些护卫和几个家仆在。
院子已经重新修葺过,还新种了许多花木。
老伯心里纳闷,殿下自己又不住,把院子收拾这么好作甚?
而这位泉平郡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攸王殿下,此时正在白水观寻人呢。
诸般询问之后,他又一次失落地离开。
已经找了七个月了,仍然毫没寻到半点踪迹。
兮儿,你到底去了哪里?他站在山中巨石之上,举目眺望着远方。
远处天际,一排雁队轻盈地飞过。
他暗暗感叹:都说鸿雁会传书,不知可否也能为自己带来兮儿的消息?
他禅位之后这七个月,一路跋山涉水,去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步裔兮会去的地方。
白水观他已是第四次踏足了,因他听闻步裔兮离开长雒之前,去茶楼见过九微子。他想,白水观是九微子的修行之所,即便她把裔兮带去了别处,她自己也总会回来。
见到了九微子,他自然会想办法从她口中得到兮儿的下落。
然而,一次次满怀希望而来,却一次次颓然落寞而回。
迈着沉重的步子下山去,他还在反复思忖着有哪些地方是他没曾想到的。
蓦地,灵光一现:丹凤城!
她会不会去了丹凤城?
那里有沐荀和程嫣如,都是她相交甚厚的朋友,她或许也会去吧?
如此一想,他脸上的颓唐之气瞬间消散了。
倏地腾身而起,飞下山去,快马扬鞭,向着丹凤城绝尘而去。
丹凤城沐府。
东院卧房内,几名婢女正在服侍着刚为沐家添了嫡长孙的少主夫人程嫣如。
程嫣如自去年除夕前跟随夫君沐荀回到婆家之后,不久便怀了身孕。
沐家的长辈都对她极为重视,沐荀更是小心呵护。
以前沐荀尊重她想行医救人的意愿,并不横加阻拦,但得知她有喜之后便不许她再外出行医问诊了。
又怕她心中不悦,他一得空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一如此刻,他外出回来,一进屋便把婢女都遣了出去,自己端过汤碗,亲手一勺一勺地喂她,还不忘微笑着叮嘱:“慢点喝,别呛着。”
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完了一大碗,他捏着巾帕轻柔地替她揩去嘴角的汤渍。
瞥见床头的一本医术,他问:“今日又看书了?”
“随便翻了几页。”程嫣如目光有点躲闪。
“从此刻开始,不准再看了。”沐荀面色一凝,“我娘说坐月子一点都不能疏忽大意,不然以后身体要遭罪。她是过来人,听她的不会错。”
程嫣如微微努了努粉樱般的双唇,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