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瑟瑟寒风吹动着帘幔,轻轻作响。
骤然间,一声凄厉的高呼响彻整座大殿:“啊——”
沉痛如孤鹤惨唳,闻者莫不戚然。
越川自小跟随在姒天旋身边,从未见他有过如此悲恸凄绝的光景。
尽情嘶吼过后,他存下的仅剩孤寂与颓败。
原本他正满心期待着封后典礼,事无巨细必然躬亲,力排众议,义无反顾,只为让自己心爱之人能够名正言顺与自己携手比肩,生可同衾,死能同穴。
不想,万事俱备,所爱之人却狠心绝情,弃他而去。
越川一向很钦佩步裔兮,此刻却突然有些恨她。
她不该这么伤害陛下!她怎能如此伤害陛下?!
不出半个时辰,步妃娘娘私自逃离出宫一事传遍了皇宫每一个角落。
人人皆知圣上骤失所爱,心痛万分。
正当众人担心这位痴情的帝王会从此一蹶不振之时,谁也没想到第二日他便早早临朝,聆听奏报,批阅奏章,一切如旧,仿佛步妃从未出走一样。
甚至,他连一句派人去寻找步妃的旨意都未曾下过。
跟在他身旁寸步不离的越川也看不透他的心思:难道陛下被步妃伤得太重,决定从此忘了她?
很快,越川便知事实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
圣上虽然不去寻找步妃,也只字不提步妃的事,但却每晚都宿在步妃的昭阳殿里。
他没有迁怒昭阳殿的宫女,仅仅让她们都搬去了别的宫苑,归到尚衣局辖下。
光阴飞逝,转瞬间又过了两个多月。
这日,暮色四合,姒天旋从宣德殿出来,照旧往昭阳殿行去。
踏入宫殿大门没几步,忽然眼前恍惚闪过一个纤柔窈窕的身影。
那高挽的发髻,那轻扬的裙裾,分明与日夜在他脑海中浮现的一模一样!
是她吗?她回来了?
他难掩心头的激动,几步抢过去,伸手便要去抓住那道娇柔的身影。
可是,近在咫尺之际,他的手顿在了半空,迈出去的腿也收住了。
不是!不是她!
他眼里先是浓浓的失落,转而升腾起一股阴霾。
他听到耳边传来纤柔甜软,含羞带怯的低唤:“陛下,小女子如意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姒天旋没有出声。
立在他身后的越川更是震惊不已:太像了!
这女子与步妃娘娘有七八分相像,朦胧的夜色下,乍一看,甚至有九分相似。
越川听见姒天旋温和地答言:“免礼。抬起头来。”
如意缓缓抬头,两湾秋水般的眸子娇羞地望着姒天旋。
“你方才说你叫如意?”姒天旋语气平和,听在旁人耳里似乎还略有一丝轻柔。
“是,陛下。”
“如意,如……裔!”姒天旋暗自沉吟,忽而眸色愈发阴沉,他垂下眸光,又问,“谁引你进宫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陛下,如意是尚衣局曹奉御的侄女,今日刚进宫,不熟悉,一时迷了路。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如意回答十分流利,“如意家母早逝,除了家父,便只有姑姑了。”
“可还有什么亲戚在朝中当官的?”姒天旋浅淡一笑,低头倾身靠近她些许,“你若是得了朕的欢心,日后朕还得嘉奖他们呢。”
如意心中怦怦乱跳,脑中背好的言辞一时竟全忘了,张口回道:“还有一个表叔是户部侍郎,是他让父亲准我入宫的,他说陛下见了我肯定会喜欢,将来定能给家里光宗耀祖。”
“户部侍郎,木腾?”姒天旋幽暗的双眸微微一眯。
“是。”此时如意已经忘了木腾曾百般嘱咐过她,必须等圣上宠幸她之后,再说出她与木腾的关系。
“好!”姒天旋直起身,转头吩咐内侍官,“户部侍郎木腾,妄图以美色惑主,其心不忠,德不配位,即令罢黜户部侍郎之职,迁为燕州司马。克日赴任。”
“遵旨!”内侍领命退下。
啊?自己害得表叔遭贬谪了?如意茫然失措:“陛下……陛下这是何意?您刚才说……”
“朕说,你若是能得朕的欢心,便奖赏你的家人。”姒天旋冷冷地接话,“可惜,除了朕的兮儿,谁也得不到朕的欢心!别说你只是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哪怕是一模一样,你也不是她!”
如意被他的冷漠惊得浑身发颤,把下唇都咬得发白了。
“退下吧,别再让朕看见你,否则,你的姑姑,你的家人,会因你付出代价。”话毕,姒天旋背着手径自去了昭阳殿内院。
如意望着那魁伟漠然的背影,心下一寒:自己怎么就忘了,他以前可是孤冷狠厉非步妃不要的戾王啊!自己是鬼迷心窍了吗?竟然以为自己入得了他的眼?
深夜,昭阳殿里依然银烛高照。
正房之内,除了姒天旋,还有陆豫、桓嘉父子、杜阔、钟离朔以及新任侍御史娄以杭。
桓嘉再次肃然地问道:“陛下当真心意已决?”
姒天旋颔首,没有丝毫犹豫。
“陛下若是放不下步妃娘娘,可以下发文书,全天下去寻找,您为一国之君,要找个人并非难事,只消等待些时日便可,何须如此呢?”桓嘉始终想不明白。
姒天旋默然。
陆豫追随姒天旋多年,又与步裔兮是挚友,再理解不过了。他平静地接过话头:“陛下既已决定,我等只管遵从旨意便可。”
众人便不再多言。
七月流火,不知不觉,天气转凉了。
太乙山上,深林茂密,凉意愈发明显。
山坳处,有一座小小院落,三间茅舍,两条花径,一片菜畦,几丈之外,小桥流水,青枫翠竹,相映成趣。
往日,这里只住着一个身怀六甲姿容清丽的少妇,今日还多了两人:一个女冠和一个稳婆。
不一时,空山之中回荡起一声响亮的啼哭:“呜哇——”
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生了生了!”稳婆把婴儿清洗干净,用襁褓裹好,抱过去给女冠看,“道长你看,是个胖小子!”
女冠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口中念念有词,为孩子祝祷祈福。
随后拿出红纸和笔,记下孩子的生辰。
稳婆瞟了一眼,惊道:“道长,你写错了!老身虽然不怎么识字,但知道乾坤二字怎么写。如今已经不是乾顺年间了,应该写昭德元年,七月二十三日,未时。”
女冠恍然:“一时忘了,多谢。”
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一声细弱的询问:“怎么是昭德?圣上改年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