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陷落的一个多月后,努尔哈赤再次率领五万大军攻打铁岭。不同于开原的松懈,铁岭驻军十分警惕,早已探知了大金的动作,急忙向沈阳守将李如桢(李成梁第三子)和宰赛求救。
沈阳距铁岭约120里,如果李如桢有心救铁岭,时间上完全来得及。但李如桢不敢,也不想救,援军是派出去,只是装下样子,半路折返。
返回沈阳之时,李如桢又派了小股士兵,去铁岭城外的小堡,偷偷割了一百七十余个死者首级,冒充歼敌,算是对朝廷有个交待,回去也好写战报。
面对十多倍于己的敌军,铁岭守军进行了英勇抵抗。但这次大金八旗军来得实在太多,密密麻麻的从云梯登城而入。铁岭守将喻成名、李克泰前后战死,守城的四千大夏士兵阵亡。
虽然李如桢不敢救自己人,但蒙古援军这次真的来了。在铁岭沦陷的当天晚上,宰赛率蒙古骑兵到了。宰赛是真的想救铁岭,当然不是为了大夏朝廷,而是想要遏制努尔哈赤的发展,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这一次,宰赛还联合扎鲁特部、科尔沁部,在蒙古发动的战争中来说,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因为蒙古骑兵的战争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掠夺资源。
蒙古不光打大夏,也打大金。虽然蒙古外出掠夺的次数多,但出动的骑兵人数通常在千人左右,而这次宰赛召集一万多蒙古骑兵,可以说是真下了血本了。
当天夜里,宰赛看到铁岭已失守,且城内大金部队防守森严,并没有贸然夜袭,而潜伏在城外的高粱地里。第二天清晨,代善让人牵着战马去城外,吃一口新鲜的早草。
结果,城外的牧马场变成屠宰场。出城牧马的女真人遭到蒙古骑兵袭击。逃亡者赶紧回到铁岭城向代善急报。听说城外来的是蒙古骑兵后,向来英勇的代善犹豫了。
龟缩在城里,代善咽不下这口气,关键还严重挫伤士气;出城反击,怕占不到便宜,关键是怕日后遭到蒙古诸部的报复。没完没了的骚扰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确实,在这之前蒙古骑兵对大夏、大金部队都有心理上的优势。一个是蒙古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确实强。再一个是大金也逐渐走向农耕文明,对游牧文明这种来去如风的武力掠夺方式一样头疼。
很快,努尔哈赤知道了这件事。他质问代善,“为何不杀此兵?”
代善回答:“恐日后悔之。”努尔哈赤当即总结出对蒙古内喀尔喀五部的“六大恨”,要求立刻还以颜色,血债血偿。
于是,代善率大军出城,大败一万多蒙古骑兵。宰赛等六名贝勒和十多名大臣成了阶下囚。在蒙古中以强悍着称的宰赛在野外一败涂地,这让蒙古诸部开始胆寒,忌惮努尔哈赤的兵锋。
蒙古,这个曾经一时的强者,随着黄金家族内部的汗位之争,四分五裂,持续衰退。蒙古虽然中间一度短暂中兴,但长期来说,处于分裂、混乱的局面。
大夏和蒙古都正处于持续衰退状态,但各自的病根各不同,大夏是腐朽守旧,而蒙古是四分五裂。努尔哈赤在开铁之战中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军威大盛,引发了更多的蒙古人和汉人前来投诚。
后来,由于投诚的人越来越多,大金干脆成立了蒙古八旗和汉八旗。这是后话了。
开铁之战距离萨尔浒之战有三个多月。这段时间内,大夏朝廷吸取教训了吗?显然没有。年近七十的杨镐本已辞官回乡八年了。抚顺、清河之败后,大夏朝廷对辽东巡抚李维翰失去了信心。曾经担任过辽东巡抚且指挥过大军团作战的杨镐这才被朝廷重新启用。
一个远离朝堂、战争多年的老臣显然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失败后,杨镐心灰意冷,上疏认罪,自认不能救辽,请皇帝另派经略主持大局。
其实,打不过就打不过,假如能够改革弊政,下次打回来就是了。毕竟,此时的大夏国力远在大金之上。但大夏皇帝并没有总结经验的意图,彷佛事不关己。
萨尔浒之战后,方从哲奏道:“陛下,现在辽地兵力空虚,请在文华殿召集大臣们,研究下对策吧。”对方无应答。
御史杨州鹤奏道:“如今势穷,请陛下发帑以充军实。想当年高淮剥蚀辽人,不知几百万金,堆积宫中。是该将辽人之血汗钱,来解辽人之危局了。兴言及此,可为痛哭。”对方已关机。
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奏道:“国势益危,当前之计,在发帑用人。国库已空,请陛下速发内帑二百万以救辽。”对方不在服务区。
与大金的第一次大会战失败后,大夏朝臣的反应还是比较快的,纷纷上疏,一是请皇帝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重振旗鼓;二是鉴于杨镐请辞经略,请皇帝尽快任命新的封疆大吏赴辽;三是请发帑二百万两,重新调兵、募兵援辽。
朝臣们把援辽方案和新经略的推荐人选都拟好了,就等皇帝下旨了。可是,到紧急关头,万历的拖延症又犯了,既不开会研究,也不用人发帑。没人知道万历他在想什么。
特别是一提到发内帑,万历就浑身不舒服,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花钱。恶心的是,万历还下旨澄清,说朕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皇宫里真没钱。这边吧,朕再让人找一找,如果有的话一定发给户部,绝不食言。
一看辽东已经辱国丧师,皇帝还在心疼他的钱,不愿发帑,朝臣们一片哗然,陆续上疏申请辞职。有些官员就直接开骂了。
礼科给事中亓诗教上疏写道:“名为措饷而无必措之心,名为用人而无必用之法。如是,廷臣已先绝于皇上矣,皇上复自绝于天,祸乱近在旦夕,犹然一切置之度外。
若皇上肯听逆耳之忠言,像爱惜金银一样爱惜人才。天下不久便长治久安了”。
应该说,一个臣子把话说到“皇上复自绝于天”这个份上,也是豁出去,死谏了。还有一些官员上疏,请皇帝下罪己诏,气得万历直冷笑。
京城大臣们只是愤怒,而辽东巡抚周永春现在已经是魂飞魄散。
周永春急得焦头烂额,上疏奏道:“陛下,朝廷的大军还没来吗?再不来,老臣就要嗝屁了。为了吓唬努尔哈赤老贼,老臣只好使出疑兵之计。请了一帮戏子,每天上午乔装成士兵大张旗鼓地进城,下午又改装成商人出城。日复一日,让老贼摸不清沈阳城到底来了多少援军。
陛下,是不是军饷又让您为难了。老臣支个招,把全国皇族宗亲的俸禄停一年,这军饷不就够了吗?反正他们个个都长得肥头猪脑的,少吃点肉也挺好。”
万历看周永春的奏章,又好气又好笑。朕还想着今年再给孩儿们新建几座宫殿,你居然想停皇族宗亲的俸禄一年,岂不是让亲戚们笑话朕,简直胡闹。到底是朱家的事重要,还是国家的事重要,想必万历心里应该有杆秤。
不过磨到最后,万历多少听进去了一点,提拔了一批官员,开了一次科考,从内帑发了三十六万两白银,加上户部又挤出一些军饷。第二批边军陆陆续续赶赴辽地了。但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磨走了。
这些年来,万历已经养成久拖不批的习惯了,对大臣们报上来的请示件,不是置若罔闻,就是装疯卖傻。就连任命熊廷弼为新的辽东经略这种事,也是一拖再拖。
在辽东经略人选上,君臣的看法是一致的,基本上内定了熊廷弼。可到正式下旨这一环节,又卡住了。大臣们天天催,就是不见任命书下来,都懵了,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连当事人熊廷弼都忍不住了,上疏问道:“陛下,兵部已经催我好几次了。不知道那任命书什么时候下来。不会让我光着身子出山海关吧?”
时间有时候很长,无所事事;有时候很短,迫在眉睫。等啊等,等到熊廷弼的任命敕书终于下来的时候,开原已经丢了;等熊廷弼刚到山海关,铁岭又没了。
第五仗,对叶赫的最终之战。在这之前,努尔哈赤已经与海西女真叶赫部多次交战。在铁岭之战一个月后,努尔哈赤发誓“不克叶赫,誓不回师”,率大军进攻宿敌叶赫部两座主城。
金台石、布扬古两位贝勒固守东、西两城不出。结果大金八旗军在城墙下凿洞,导致东城的城墙倒塌,士兵攻入城中,金台石自杀。这充分说明了工程质量的重要性。
西城的布扬古见大势已去,出城投降。为了防止叶赫部日后东山再起,努尔哈赤最终还是杀了投降的布扬古。虽然叶赫部屡次阻拦努尔哈赤的崛起。但努尔哈赤在打败宿敌后,并没有报复叶赫部,反而让一些叶赫贵族担任大金国要职。
终于,叶赫部最后慢慢融入了建州女真。
完成统一大业后,努尔哈赤心满意足地班师回朝了。他并不知道,此时进攻沈阳、辽阳,正是最好的时机。一是大夏军刚败,士气低迷,而大金军连战连捷,锋不可当。二是援军未到。第二批援辽部队大部分还没到,城中兵力空虚。三是熊廷弼刚上任,还来不及整顿军务。
努尔哈赤其实是一个谨慎的人。
刚上任的熊廷弼知道昔时的盟友叶赫部被吞并的消息后,心情是绝望的。
在报给皇帝的奏章中,熊廷弼写道:“辽左大势已去,战守已无可支撑,人心离散,器械陈旧,兵将不堪。老臣只好日夜祈祷,邀皇上之灵守辽阳”。封疆大吏请皇帝之灵千里来守城,这也算是一件新鲜事,只是不知道灵不灵?
事后来看,熊廷弼请灵成功了。在斋赛的一万多蒙古骑兵被击败后,代善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内喀尔喀五部中扎鲁特部的几个贝勒便展开对努尔哈赤的疯狂抱复,不停地武力掠夺、骚扰大金边境。
内喀尔喀五部是指扎鲁特部、巴林部、翁吉剌特部、巴岳忒部、乌齐叶特部的联盟,共同的盟主是炒花。
内喀尔喀五部的地理非常特殊,北边是蒙古科尔沁部,西边是林丹汗实际控制的地盘察哈尔部,东边是大金帝国,南边和大夏的广宁相邻。
处在四战之地的内喀尔喀五部非常强悍,只不过凝聚力稍微不足。大夏、大金、林丹汗的察哈尔部,无论是谁,想要扩张势力,都应该积极拉拢夹在中间的内喀尔喀五部。
内喀尔喀五部有点像战国时期的赵国,赵国败而五国危。特别对林丹汗来说,内喀尔喀五部这股势力是势在必争的。
在吞并宿敌叶赫部之后,努尔哈赤对大夏方面,只是采取小规模的试探性军事行动,把主要精力放在处理与内喀尔喀五部的关系。
刚好,努尔哈赤现在手中有两张牌可以打。一个牌便是被软禁的斋赛。铁岭之战后,内喀尔喀五部的众贝勒联名请求努尔哈赤饶斋赛一命,放他回来。
努尔哈赤早就把斋赛当作奇货可居,怎么可能会杀他。于是,努尔哈赤派出使者,致书内喀尔喀各贝勒。
书信中写道:“蒙古和大金衣饰、习俗相同,可以算是一国。我之前从未得罪过蒙古各部落。反倒是宰赛,拿到大夏的抚赏后,三番五次侵掠我国。这次宰赛纠集一万多人马,意图袭击我。
本应杀了宰赛,为死去的女真族人报仇,但看在众贝勒的面子,且饶他一死。但就这样白白放走他,我也无法和国人交代。不如,我们结为盟友,一起征伐大夏。如果同意我的建议,便放了宰赛”。
努尔哈赤这一招实在是辣。内喀尔喀五部开始意见不统一了。对努尔哈赤的提议,内喀尔喀五部各贝勒有人赞同,有人举棋不定,有人反对。
其中,扎鲁特部的桑噶尔斋等几个贝勒便是坚定的仇金派代表之一。在这期间,桑噶尔斋贝勒等屡屡派出骑兵,入侵大金,杀人劫粮。
努尔哈赤抓住机会,又是一记反杀,大败桑噶尔斋,活捉了一百三十名扎鲁特部骑兵,放回一百人,留下三十名当人质。适当的反击当然是绝对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