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廷堂请名医的当天下午,御马监首领太监丁波向史逢春禀报:“史中官,陛下让您替他去送一送两位和亲公主。”
史逢春问道:“陛下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丁波皱了皱眉头,说道:“‘小华佗’范如松已经给陛下把过脉,重新开了药方,但目前还是咳嗽的厉害。”
史逢春宽心了一些,说道:“这世上哪有可以立竿见影的妙药,总得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出药效。童贯呢?”
“已在和亲队伍中,估莫这一会应是在京城外了。”
“好,事不宜迟,我们也出京城送一送两位公主。”
京城门外,两支和亲队伍已集合完毕。这时,一队人马从城内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史逢春。史逢春下了马,先后向两位和亲公主行了礼,说道:“受陛下委托,本监前来送别两位公主。望两位公主到了他乡,勿忘故土,为两国之间的友好共处多尽力、多费心。”
接着,丁波拿出很长的诏书文绉绉地念,大体的意思和史逢春说的差不多,无非是希望通过联姻改善外交关系,避免战争。
等丁波念完,史逢春长揖一礼,大声说道:“愿诸位一路顺风,请启程!” 两支队伍刚走,史逢春心忧少主,飞身上马,返回宫中。
队伍中,童贯坐在马上,转头南望,只见京城渐行渐远,那充满血丝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恶毒,心中默念:“玄儿,是为父无能,救不了你。”
快到延福宫的时候,史逢春看见宫外站满了太监、宫女、医士,知道大事已不妙,心头突突地跳,慌得拔腿直飞奔。一进宫里,史逢春看见钦圣太后也在,但此时已顾不上礼节了,一把抓住朱廷堂急声问道:“陛下现在怎么样?”
朱廷堂也急得一脸都是汗,惶恐地说道:“刚才陛下出了一身汗,气喘得厉害,咳出了几口血痰后,便昏睡过去了。范如松大夫说陛下,陛下这是得了肺痨。”
一听到“肺痨”两个字,史逢春一下子呆住了,好像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凉到脚。他心里明白,得了肺痨就意味着死亡。肺痨也叫肺结核,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死神的镰刀。
直到300多年以后,瓦克斯曼发现链霉素,并成功的应用于医治,才结束了肺痨几乎无法治疗的时代。
史逢春定了定神,向朱廷堂问道:“范大夫是哪位?”
朱廷堂指着殿中一位偏瘦的中年男子,说道:“那位就是范大夫。”
史逢春走过去,向范如松揖了一礼,问道:“范大夫,陛下得的真是肺痨?”
范如松回礼,说道:“从症状来看,应是肺痨无疑。”
史逢春眼睛一下子红了,问道:“先生可有良方医治?”
范如松叹了口气,忧愁地说道:“我对肺痨也是束手无策。我遇过不少肺痨病者。绝大多数是,是药治无效,但也有极个别人能意外自愈。我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愿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史逢春听到肺痨还可自愈,心里又存了一线希望,默念:“钦慈太后保佑,让少主快点好起来,少主已答应老奴,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一个圣明的好皇帝。”一念起已故的太后,史逢春不禁泪流满面,淋湿了衣襟。
正当史逢春伤感之时,一个宫女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史中官,太后有请。”史逢春抹去眼泪,走到钦圣太后前,行了礼,只见钦圣太后早已哭红了眼睛,一脸戚容。
钦圣太后站起身来,说道:“史中官,到偏殿来。我有句话想问你。”
两人到了偏殿,钦圣太后让旁人全都退下。钦圣太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轻轻念道:“列祖列宗在上,保佑皇儿吉人天相,快点好起来。”
说完,钦圣太后轻叹一声,问道:“赵贵妃为何被软禁起来?羽儿、嫣儿天天问我,娘亲去哪儿?你说我该如何回答?”史逢春被问得一时无语。
正当史逢春斟酌着要不要和盘托出之时,丁波打开门,走进来说道:“陛下醒了!”钦圣太后和史逢春两人一听,赶紧走进朱是佶的寝室,只见朱是佶脸色苍白,气咽声丝地躺在床上,两人不禁泪干肠断。
朱是佶看见两人进来,说道:“我和太后,痴叔有事要商量,你们都退下。”
等旁人都出去了,朱是佶虚弱地说道:“太后,朕知道您一定有很多话想问,也该向您说清楚了。痴叔,你和太后说吧。”
史逢春看着病恹恹的朱是佶,迟疑片刻,便将张仲景前来禀报白云寺的秘密,段朴初等人如何招供等来龙去脉全说出来。钦圣太后自己膝下已没有一子半女,没想到最疼爱的孙子、孙女竟是别人的血脉,心中又是震惊又是伤痛,而此时朱是佶又身患绝症,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了。
这时,朱是佶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完之后说道:“如今,只有请太后,咳,请太后主持,商史逢春、蔡京、张仲景、谭羽轩等四人,尽快商议立储之事。”
说完,朱是佶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又昏昏沉沉晕睡了过去。钦圣太后和史逢春两个人看朱是佶竟是每况愈下,心如刀割,一时泪如泉涌。
过了一会,史逢春擦去眼泪,说道:“太后,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国本要紧!还是先让太医们进来,我们到外面商议。”钦圣太后点点头,开门走了出去。史逢春赶紧使唤太医们进去,紧随太后进偏殿,并让丁波在外头守着。
两人在偏殿坐下。史逢春先开口:“按照祖宗之法,和陛下有血脉关系的兄弟当中,老奴记得好像只有雍王和申王。”
钦圣太后说道:“没错!”
过了一会,史逢春问道:“这两人当中,太后更倾向谁当储君?”
钦圣太后想了半晌,说道:“他们两个都经常来宫中看望我,都算是有孝心之人。雍王平时勤俭节约,申王平时勤学好问。两人都是好孩子,未听闻有什么失德之处。只可惜申王朱由佖患有面瘫,所以我还是倾向于立雍王为储君。不知史中宫什么意见。”
听了太后的意见,史逢春也想了一会,说道:“老奴对雍王、申王的了解,和太后说的基本一致。老奴属于内廷,自然是以太后意见为准。不过立储君乃国之根本,既然陛下让我们五个人商议此事,老奴认为应以票选为准。我们五个人一人一票,以票多者为储君。太后以为如何?”
钦圣太后点点头,说道:“史中官言之有理。那就按你的意见办,此事宜早不宜迟,你通知三位大学士明天巳时准时到我宫中商议此事。”
“老奴遵命。还有一事,若三位大学士问起为何不立靖王朱慈羽为太子,该如何回答。”
钦圣太后沉吟再三,说道:“就说靖王朱慈羽才三岁,陛下认为靖王年幼,难以把持朝政,因而改立储君而不立太子。”
史逢春说道:“太后圣明。”当天晚上,史逢春和钦圣太后谈了很久,终于把相关细节敲定下来。
十月廿三,诸事大吉。凝和殿内,钦圣太后和史逢春、蔡京、张仲景、谭羽轩等五人正襟危坐。
史逢春先开口:“陛下染疾多日,病情不见好转。因靖王朱慈羽年幼无法执政,陛下昨日在病榻上口谕,由钦圣太后牵头我等四人,商议从和陛下有血脉关系的兄弟当中,另立储君以稳国本。”
蔡京、张仲景、谭羽轩三人听完都是心中大为震惊。皇帝染病的事,他们三人虽已有耳闻,可是朱是佶年纪轻轻竟要另立储君,可见这病情已危在旦夕。
钦圣太后见三位大学士不吭声,便接过话说道:“按祖宗之法,和陛下有血脉关系的兄弟只有雍王和申王。既然陛下让我们五个人商议此事,为公平起见,我们以票选为准,每人一票,以票多者为储君。另外,为了诸君畅所欲言,言无不尽,你我约定今日商议之事绝无半个字泄露出去。诸位意下如何?”
蔡京四人深以为然,纷纷应诺。钦圣太后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雍王和申王都有仁孝之心,平素未听闻有什么失德之处。但申王朱由佖患有面瘫,所以本后认为应立雍王为储君。史中宫,你觉得如何?”
史逢春点点头,顺着钦圣太后的心意接着说道:“太后之言极是。老奴也认为应立雍王为储君。”
不料,张仲景睁大眼睛,大声反驳:“雍王寡恩少义,不可以君天下。”和一只眼睛斜视、脸上表情肌瘫痪的申王朱由佖相比,雍王长得相貌堂堂且谈吐不凡,而钦圣太后又是一个极重视形象的人,衡短论长之下就将雍王视为大夏江山的最佳继承人。
如今听张仲景极力反驳,钦圣太后心中不悦,说道:“张中堂为何这么说雍王?”
张仲景说道:“老臣府中有一名幕僚,正好是雍王府上一任的总管。有次闲聊,老臣问他,为何好好的亲王府总管不做,反来我府中屈尊做一名幕僚。他回答,雍王对府中人寡恩,俸禄少且被训责多,在他之前已换了七任总管。人人皆有怨言。而申王朱由佖好学、谦虚,老臣认为应立为储君。”
钦圣太后一听,不以为然,说道:“雍王向来勤俭节约惯了,所以雍王府中俸禄难免低一些。如今国库紧张,正是要提倡过紧日子。至于你府中幕僚常被训,反而说明雍王勤政,时常督促过问。”
说到这里,钦圣太后想起朱是佶这十几年来穷奢极侈,懒于朝政,和雍王的节俭形成鲜明对比,更加坚定立雍王为储君的想法,又接着说道:“雍王节俭勤政,我可是全看在眼里的。如今,朝政荒废,处处捉襟见肘,正是需要雍王这样的储君。”
正当钦圣太后和张仲景你一句我一句为立储争辩之时,蔡京说道:“张中堂说得有道理。我也主张立申王朱由佖为储君。”蔡京这话一出,钦圣太后四人皆愕然。
在座四人都知道,蔡京和张仲景政见不和,这些年两个人明里暗里争斗不休。张仲景主张要变革,蔡京主张要守旧,朱是佶因个人喜好,恩宠、赏赐、奖励蔡京居多,但一直保持两个人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不让蔡京一人独相。
连张仲景也没想到,蔡京这个宿敌在关键时候却力挺自己一把。当内廷和外廷四个最重量级人物分成两派,各执一词之时,所有目光便全聚焦在一言不发的谭羽轩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让谭羽轩自己料想不到。谭羽轩年事已高,再加上这些年朱是佶重用蔡京、张仲景,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越来越微弱,接近透明人,早就萌生了隐退之意,要不是碰上朱是佶这段时间生病,已经写好的辞呈便就递上去了。
谭羽轩本想等钦圣太后等人定了储君后,自己表表态、鼓鼓掌,走个形式就可以了。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大夏历史的转折点上,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竟要为大夏的未来作出决择,为这个庞大帝国确定唯一的决策者。更要命的是,自己天生有选择困难症,向来善谋不善断。
在这一刻,谭羽轩表面上在静静沉思,但内心早已慌的一批。他细细分析内廷和外廷两派的意见,很快就突然发现,说得好像都有道理。想到这里,谭羽轩的手心和脚心全出汗了,他甚至都想拿出一枚铜板扔一下,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
看到谭羽轩如木雕泥塑一般发呆,张仲景第一个沉不住气了,他很清楚谭羽轩这只老狐狸,虽然在朝堂上整天叭叭叭的,有时说得比谁都多,但真让他决策甚至担责的时候,躲得比谁都远,便不停地给谭羽轩眼色。
张仲景甚至觉得,这次内廷和外廷的对决,有了蔡京的支持,已经赢了,现在只不过走个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