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到这里,开口道:“那刘景胜呢?他假死后可是沈益亲自带走的,莫非也能是朕的安排?”
沈钧安道:“钱晋死后,刘景胜受了很大的惊吓,陛下肯定用了一些暗示,让他更加确信他们在祭坛里看到的东西是真的,沈方同是真的想要谋害还陛下,所以才会把钱晋灭口,而下一个要死的,就是刘景胜。”
“刘景胜在极度恐惧后,选择了进宫向陛下告状,陛下那时对他假意安抚,又让冯慈给了他一本书,让他学着书里的法子假死,并且向他保证,他被送到大理寺后,冯慈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刘景胜那时已经出卖了沈方同,只能选择相信陛下。而陛下故意算着他假死的时间,安排沈益在刘家旁边办案,这样刘景胜只要出了事,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必定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带走刘景胜的尸体。”
“可沈益那时也在怀疑,钱晋和刘景胜的死极有可能和沈方同有关,毕竟他们都是在进入祭坛看到那些东西后出事。所以沈益并不想直接把刘景胜的尸体带回大理寺,怕会被仵作查出不该有的证据,暴露沈方同的秘密。于是他将两个寺丞指使离开,自己则想法子能处理掉这具尸体。”
“而陛下就在这时安排冯慈,将那具和刘景胜有些相似的乞丐尸体扔在路边。沈益看到这具凭空而来的尸体后,立即想到了偷梁换柱的主意,将刘景胜身上的衣服给乞丐穿上,将他带到了大理寺,找了老眼昏花的老仵作验尸,果然得出死者是被凭空吓死的结果。然后他自作聪明地善后,送了口棺材让刘夫人赶紧下葬,这样就能彻底掩盖刘景胜死亡的真相。”
“可那之后,沈益很快发现了一件事,就是他藏在原地的尸体不见了,因为假死又活过来的刘景胜已经被冯慈给带走囚禁了起来。就在他为此心神不宁时,冯慈正好找上了他。冯慈那时应该告诉沈益,自己知道了一些事,让沈益带他回府里,但是需要掩人耳目,不能让别人知道。”
“冯慈毕竟是锦衣卫,沈益没法拒绝他,他也不想让沈方同知道自己带了锦衣卫回府,所以偷偷把冯慈带回去,又吩咐谁也不许说出去。所以,周姨娘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假死的刘景胜,也是陛下计划中的一环。臣不知道那晚冯慈到底和沈益说过什么,但冯慈摸清沈家的地形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偷偷埋伏在里面,等待下手的机会。”
皇帝听到这里仍是未置可否,只是用津津有味的神情道:“沈益是沈方同的弟弟,他自己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不会去告诉沈方同吗?”
沈钧安点头道:“他必定去过了,可沈方同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会怒斥他自作主张,说所有事都和自己无关。而他越这么说,沈益就会越怀疑,甚至还会想到,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所以沈家的小厮会说他成日忧虑,经常待在书房里,而就因为这样,被讽刺发现了他书房里的那个地窖,让他想出了用湿炭杀人,假装被鬼缠身掐死自己的法子。出事的那天晚上,臣猜测陛下给了沈益一份卷宗,让他第二日清晨就告诉自己结果,所以他不得不连夜查看卷宗,直到被蜡烛里的迷药迷晕。”
沈钧安轻吐口气道:“后面杀人的手法,就和臣此前查出的一样,但是杀沈益的人,并不是藏在他家里的刘景胜,而是陛下身边的锦衣卫同知冯慈。其实想想也该知道,刘景胜一个文官,怎么可能想出用银针使人假装发疯的手法,又怎么会冷静地杀了人,再藏在地窖里顺利逃脱。如果凶手换成冯慈,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
皇帝听完后笑了笑道:“可之前的推理,都是你自己查出来的,现在你却要自己推翻它们,这两个故事实在是有些矛盾啊,行简。”
沈钧安道:“因为陛下从开始就定好了第一个故事的走向,把臣召回京城,不过是借臣之手让世人知晓罢了。所以从我们去钱家询问证供时,钱夫人就刻意误导,将线索引到沈方同送的那盒香料上面,其实刘景胜从未把那盒香料送给钱晋,他会精神恍惚产生幻觉,也根本和那盒香料无关。”
“沈方同和沈太后得知我查到香料的事,怀疑臣要帮陛下陷害他们,着急之下做了更多错事,更让臣怀疑他们是想掩盖自己的恶行。这时陛下又把冯慈派到臣身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引导。其实那日在开棺验尸时,臣就觉得奇怪,如果是沈方同的人想杀臣灭口,提前设了埋伏,为何知道臣正好会站在那棵大树下?如果说是冯慈自导自演,把树枝弄断再假装来救,整件事就更为合理。”
“后来在沈家发现地窖时,冯慈以保护臣的安危之名,最先走进地窖,将从刘家偷出的香粉放在床角,加上他此前留下的蜡烛,补上了所有关键证据。可他在这里却露出了一个破绽,因为他不知道刘家的书童曾在端午那天看到过这盒香粉。而按照第一个故事的时间线,刘景胜那时应该已经假死逃走,被沈益带回沈家藏着,所以这盒香粉绝不可能出现在沈家的地窖里。”
皇帝叹气道:“这件事确实是他疏忽了,不过他发现你重新去追查之后,立即意识到了这个错误,又将那书童杀了灭口,也算是补救的不错。至于钱晋的夫人,她做完了该做的,本来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为了她儿子她也死的其所了。”
沈钧安听他如此轻松说起两条性命,垂眸掩下心中的厌恶,继续道:“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祭典那天冯慈找人将被囚禁折磨半个月,只剩下一口气的刘景胜从沈方同的院墙外抛下,让街上的人以为他是自己从里面跳出来的。冯慈摔到地上就断了气,禁军以此为理由冲进沈方同的家里搜查,找到了陛下早就准备好栽赃他的皇陵地形图。等到那块石碑倒塌,这个故事就能完全让朝臣和百姓信服,而陛下是这场阴谋里彻底的受害者,绝不会有人怀疑是陛下操纵了一切。”
皇帝听完这番话,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深沉道:“你敢对朕说这些,就不怕朕会想杀了你吗?”
沈钧安坦荡地看向皇帝道:“可陛下今日不就是想听臣说这些?陛下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废物,而是能洞清局势之人,这就是臣想向陛下证明的价值。”
皇帝听得大笑起来,道:“很好,你不愧是陈伯玉的弟子,能沉着细心,不为表象迷惑,不为阵营而动摇,朕很欣赏你。”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次辅崔承恩在殿外求见。
皇帝对沈钧安道:“今日就聊到这里吧,你说得两个故事都很精彩,可惜故事总归只是故事,依靠猜测得出的所谓真相,不可能被写进大理寺卷宗里,也不可能被写进史书里。你这次已经做得够好,刚才那些话朕就当做从未听过,等你走出殿外,最好也能忘掉这些无谓的猜测,永远莫要提起。”
这次,沈钧安恭敬地行礼道:“臣明白了。”
皇帝十分满意,在他即将离开时,突然又问了句:“你上次带来的两个随从,朕说过要给他们赏赐,你启程之前,让他们再随你进宫一次吧,朕可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
沈钧安道:“那臣就替他们先谢过陛下了。”
皇帝笑了笑,似是随意道:“还有冯慈说过,你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长随,让他也一起进宫来,朕一并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