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安将目光抬起一些,道:“臣不敢。”
皇帝笑起来道:“你查都查了,还有什么不敢?”
沈钧安直视着皇帝道:“可陛下并不想让臣查下去,不是吗?”
皇帝笑容里添了些深意道:“那你跟朕说说看,你到底查到了什么,又猜到了什么?”
沈钧安沉默下来,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皇帝将杯盖轻阖在茶盏上道:“你放心,朕喜欢聪明人,也一向欣赏你够坦诚,你想说什么就说,朕可以恕你无罪。”
沈钧安想了想道:“臣在进宫前,听见百姓们都在说一个故事,是有关那日祭祖大典时,石碑突然倒塌的缘由。”
皇帝“哦”了一声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沈钧安道:“当初礼部郎中钱晋、工部郎中刘景胜,还有大理寺少卿沈益为祭祖大典筹备,临时进了祭坛躲雨,谁知被他们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祭坛下面可能藏着机关,他们猜到这机关可能会在在祭典当日对皇帝不利。”
“大越稍微对局势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敢对天子出手之人,只能是沈太后和代表沈氏外戚势力的首辅沈方同。钱晋身为沈方同的门生,虽然想明白了这点,但是不敢轻易向皇帝报告这件事,生怕会落得被两边当了炮灰的下场。所以他日日忧虑,这时刘景胜上门来安抚,又给他一盒由沈方同亲自送出珍贵的香粉,香粉装在沈氏的盒子里,代表了沈方同将钱晋视作自己人,愿意用诚意拉拢。”
“钱晋得了沈方同的承诺,心里稍微安定。可晚上点了香粉之后,他虽然能安稳睡去,但开始时常产生幻觉,因为对沈方同的信任,他从未怀疑是这盒香粉的问题。直到他出事那天,刘景胜以沈方同的名义邀他晚上去小镜湖畔,说有重要事与他商谈。钱晋不敢怠慢,按着他们的要求半夜偷偷溜出府里,谁知却被刘景胜和沈益灭口,他们还借助曼陀罗花粉的银针,让钱晋被众人看着发疯跳进湖中而死。”
“可刘景胜做完这些事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因为那盒香粉成为嫌犯,然后他在沈益的教唆下,杀了个和刘景胜几位相似的乞丐,用假死的法子遁逃。然后沈益以保护他安危为名,把刘景胜偷偷带到了自己家里的地窖,让他藏在那里。”
“刘景胜很快就察觉,他这个决定错误至极。因为在众人眼里,他本来就是个死人,而沈益想在自己府里杀了他,根本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于是刘景胜干脆先下手为强,用湿炭故布迷阵,让沈家的下人以为沈益是被鬼缠身,恐惧到把自己掐死。然后他趁着府里慌乱之时,从地窖跑出来,溜出了沈家。”
“刘景胜逃出前,预见到自己可能已经没了活路,于是将印着沈字印记的香粉盒放在了地窖之中,希望有人查到这里时,能通过这盒香粉推断出幕后凶手的身份。”
“当然,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而是与沈方同对峙之时,被沈方同捉进了府里关押折磨。”
“谁知老天有眼,让他在祭祖大典当日从沈家逃出,虽然他拼尽全力逃出后,就立即断了气,没法指证什么。而禁军通过顺藤摸瓜,在沈方同的府里搜到了皇陵的地形图,赶到祭祖大典时,石碑已经被机关触动倒塌,差点砸到了正准备祭拜先祖的皇帝。”
“沈方同在关键时刻良心发现,以身赎罪救了皇帝,所以皇帝才给他留了情面,没有以意图弑君之罪,将沈氏全部治罪。而沈太后因为那场事故受了刺激,毕竟当时她也差点站上祭台,和皇帝一起被石碑压倒,所以她放弃了对权力的欲望,把自己关在宫中吃斋念佛,意图赎罪。”
皇帝听得很认真,直到他全部说完,才道:“没错啊,这些事不都是你自己查出来的吗?若不是藏着这样的阴谋,沈方同怎么会下手害死自己的亲信?”
沈钧安道:“这故事确实严丝合缝,十分精彩适合口口相传。可若以查案来说,这里面实在存在太多的巧合,多到像是说书人刻意编排出来。而臣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更为合理故事。”
皇帝笑了笑,道:“那你说说看,你那个故事是怎么样的?”
沈钧安道:“臣这个故事的开头,也是从祭坛开始的,那三个官员在祭坛里看到一些东西,并不是什么机关,而是陛下刻意让他们看到的证据,为的就是让这几人怀疑沈方同有了利用祭典谋害皇帝的计划。”
“那天之后,沈益必定去问过沈方同,沈方同当然会否认,他们可能还重新去过祭坛,可那些东西已经被陛下给清理掉了。钱晋那几日心神不宁,是不知自己当时是不是眼花,也不确定沈方同到底有没有谋害皇帝之心。”
“而根据臣的调查,钱晋的夫人早就对他有了贰心,她想要早些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陛下派人给了她一些承诺,让她在钱晋的茶水里下毒,使他日日产生幻觉,到了精神恍惚无法上朝的地步。到了钱晋死的那天晚上,钱夫人故意在卧房里点了让他烦乱的熏香,让他去了另一间卧房睡,然后钱夫人又安排丫鬟在外间值夜,再用迷药将她迷晕,让她能证明钱晋当晚是在房里睡下,后来又偷偷溜出府。”
“而那晚能让钱晋乖乖听话,偷偷从府里溜出去的人,除了沈方同,还有陛下您的密令。他到了小镜湖旁,冯慈用银针使他发疯跳进了小镜湖里,画舫上所有人都看到这不合常理的一幕,他们必定会在京城散布各种猜测,这就是陛下计划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