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已出征。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阿璃也不例外,她决定把王府的账目都彻查一遍,一来是因为王府的真实情况她要做到心中有数,二来是要与之前交割清楚,否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就会牵扯不清,责任不明。
这一查,便查出大问题,负责房屋修缮及园林管理的胡管事账目作虚弄假严重,初步估算至少贪没在数千贯之上,而他又是何凡的一个远房侄子。
阿璃叫来众管事,将查明的账目丢给下面一脸慌张的胡管事,要他解释清楚。
但证据确凿,胡管事根本解释不清,他一把跪倒在何凡面前,痛哭流涕:“舅舅,这都是底下的人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这不关我的事。”
“你原谅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何凡气得半死,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净给他丢人。原是可怜他父亲早逝,失了依靠,才把他推荐到王府来做事,没成想他竟这么胆大妄为,这么大的数目,没有主管授权,底下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你骗鬼呢?现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求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真是愚蠢。何凡别开了脸。
“何总管,这事你怎么看?”阿璃慢悠悠的开了口。
何凡望了她一眼,退开一步,迅速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恭恭敬敬的朝阿璃禀道:“王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胡二贪没达五千贯之巨,证据确凿,按家规应收回全部非法所得,逐出王府,移交司法,按律处置。”
胡管事听到这,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可是他的亲舅舅呀,这不是让他去死吗?看来这个舅舅是指望不上了,他转身复又跪在阿璃面前,大声哀号:“王妃,我错了,你饶了我这次吧。我上面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下面还有三岁大的孩子,您可怜可怜我吧。”
阿璃垂眸,纹丝不动。他贪没之多是九儿煮坏多少锅粥都比不了的,如果她连这都能原谅,那就太没有是非观了。
何凡见状,接着又道:“做为主管,我监管不力,应当罚俸三月。”他微低着头,手心冒汗,他感觉现在的秦王妃已经不是以前的秦王妃了。
阿璃暗暗吐了口气,她就想看何凡会不会包庇,现在看来,他这个主管还可堪用。她侧头用眼神询问两位女使,只见她们都轻轻点了点头,她便微微抬眸,睨视众人,轻启朱唇:“那就按何总管说的去办吧。”
底下众人这下都落了定,虽然从始至终,这王妃似乎都没动过怒,更没大声说一句话,表面仍温温和和的,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经不同了,内心也有了主张,看来这王妃真的今非昔比了。
当然,在座诸人,徐姑姑是最扬眉吐气的那个,这次就连老成持重、最具威信的何总管都吃了瘪,她心中那口憋闷之气一散而尽。五娘真的是长大了,这次她终于没有再同情这个,可怜那个了,看来那一个多月去承乾殿伺候大王没有白伺候,回来之后,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但重掌了权柄,而且越来越像个王妃了。
一晃几个月过去,阿璃渐渐熟悉了府中各项事务,她切实奉行秦王的政策,知人善用,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一来她本来对这些家宅琐事不感兴趣,只求理清脉络,掌握核心、赏罚分明;二来觉得这里她也待不长,不如多为王府培养些可用之人。
再加上秦王一走事务减少大半,月荣因怀孕安份不少,其他那些妾侍也算循规蹈矩,又有两位女使悉心教导协助,她越发的得心应手起来。
余下的时间便是照顾阿雁、读书、研制香品,偶尔去水云间与丽娘商议制香之事,现在莞香阁刚刚步入正轨,开始有了微薄的营利。
她对阿雁的一应饮食衣物都尽心尽力、亲力亲为,孩子虽小,但谁对他是真心好的他是能感应到的,现在他与阿璃越来越亲近,人也搬到承香殿居住。
一般天气好的时候,婢女们陪着阿雁在院子里踢球,阿璃坐在一旁手不释卷,冬日的阳光柔和的洒下来,晒得人从内而外都暖洋洋的,时光宁静而惬意。这时她已经读到《史记卷四十九·外戚世家》,时不时的抬头看下与婢女们嬉戏的阿雁,只见他已经跑得满头大汗,她轻声唤道:“阿雁,过来。”
阿雁立刻飞奔过来,站在她面前:“母亲。”
阿璃揽过他,擦干他额上的汗,然后将他背上已经浸湿的帕子抽出来再换上新的,微笑道:“累不累,先喝口水,休息一会儿。”
阿雁咕噜咕噜飞快的喝完水,依偎着阿璃,问道:“母亲,你今日看的什么书?”
阿璃指着卷首两个大字告诉他:“这叫《史记》,等你再长大些,母亲教你读。”
“嗯。”阿雁坐了片刻便呆不住了:“母亲,我休息好了。”
阿璃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去吧。”他现在眉眼是越来越像阿姐了。
天气越来越冷,纵是阿璃万般小心,阿雁还是患了风寒咳嗽起来,虽然医郎开了药却总见好。这晚居然发起了高烧,阿璃见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嘴中不停的哼哼唧唧,显得极为难受。她伸手一探,额头滚烫得吓人,“快去请太医。”
灵犀回道:“现在已三更,尚药局要卯时才开门,除非有圣上谕旨才能出宫门。”
圣上谕旨,这个时辰,这谈何容易。阿璃知道现在内廷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去了,谁敢为这点小事去叫醒圣上。
“母亲。”阿雁睁开眼,神情萎靡,小脚踢打着被子:“我好热。”
“阿雁乖,快闭上眼睛,睡着就不热了。”阿璃抱过阿雁,转头吩咐道:“去拿些冷水和纱巾过来。另外差人先去宫门候着,门一开便去请太医。”
“是。”
她一遍又一遍地将纱巾浸水、拧干,来回擦拭阿雁的身体,这样可以降温,她小时候发烧喝不下药时,阿耶便是这样做的。阿雁迷糊糊的睡去,不久又被惊醒,这样来来回回两三次,折腾了半夜,阿璃半步也不敢离开,阿雁终于安静下来。
阿璃摸了摸他的身体,好像没那么烫了,她松了口气,只要他能这样安静的睡上几个时辰,那便会好很多,不知不觉又困又累的她在阿雁旁边躺下。
快天亮的时候,阿雁醒了,他睁开亮晶晶的大眼睛,钻进阿璃怀里:“阿娘。”
“你叫我......什么。”阿璃吓了一跳,莫不是烧糊涂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
“阿娘。”阿雁精神焕发,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小声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你就是我阿娘。”
阿璃感动得想哭,继而一阵心酸,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紧紧搂住阿雁。
“母亲,你就是我阿娘,对吧。”阿雁满怀期待的望着阿璃:“你与我梦里的阿娘一模一样,承宗哥哥平日里叫婶婶‘母亲’,但我偷偷听到过,没人的时候,他叫婶婶‘阿娘’。”
“阿娘,以后没人的时候我才叫你阿娘,我会很乖,会听你的话,再也不生病了,也不惹你生气了。”
“阿雁。”阿璃摸着他柔软细碎的头发,泪水不受控制奔涌而出,声音哽咽:“好孩子,你从来没有惹阿娘生气,你一直都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