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放心不下阿璃,那天他进宫看到她死后余生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怕她承受不住这一切,决定推迟点再走。他一天推一天,突厥那边催了一道又一道,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心,他怕阿璃想不开。
因为他没有按约定时间前去河北,内乱被平息了,突厥不敢大意,草草退兵。他们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但李世民登基了,这是大唐最薄弱的时刻,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突厥那边等不了已经出手,他也必须做出决定了。
这几天晚上临睡前他总是信誓旦旦明天一定走,但到了第二天他又开始犹疑不决,他一边担忧自己这一走,阿璃知道后会做傻事,一边又存着侥幸心理,李建成都已经死了,承诺就已经存在了。
今天一早,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必须走。
包裹刚刚整理好。
但是,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阿璃,她来了。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或者不会走了,他没有办法放弃她。
所以他断然拒绝了她要他参与议和的要求;当她拿走那些信封时,以他的身手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回来,但他没有;当她质问他是否与突厥勾结时,他没有否认;当他问她如果他要走,她打算怎么办?他只想看看她的反应,然后他看到了,如果要实现自己心中的大志,他将永远失去她,而天下与她孰轻孰重,方才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必须向她坦白这一切,因为在他面前,她向来都是毫无保留、近似透明,对待一颗赤诚之心,他回报的也唯有一颗真心,尽管那上面已经千疮百孔。
阿璃听完他这一番叙述久久不语。
云熙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又响起:“放心吧,我真的不会去了。刘黑闼已死。”
阿璃怔怔的望着他,忽然意识到,如果站在他的立场,这对于他真的很难很难,他的那句“我不去了”意味着他放弃了东山再起、成功近在咫尺的机会,这于他应该是剜心之痛吧,自己这么做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但是......她捧起他受伤的右手,泪如雨下:“阿兄,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云熙用左手的衣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但我却拿它陷你于不义行了非分之举,你能原谅我吗?如果你不能或者还不放心,就拿着那些信交给陛下,我愿意得到该有的惩罚。”
“不。”阿璃起身找了个火盆,火石划开,她将那些信付之一炬,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瘦弱的脸庞,她说,“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议和的事你回去要如何交差?”
“我......”阿璃顿了顿,道:“我就说你不愿意去。”
云熙想了想,望着她的目光深邃悠长:“其实我也可以去,但不能出面只能在幕后。突厥那边的情况我算了解得比较清楚,几个可汗之间的矛盾我也深知其内幕,这是可以利用的一点,但是站在我的立场,我没有义务去帮大唐,否则我就不配为窦氏子孙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乾承当太子。如果陛下答应我这个要求,我可以竭尽所能去助他与突厥议和,刘黑闼已死,但我永远是窦建德的儿子,乾承现在是窦家除我之外唯一的血脉了,我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他想,他与父亲得不到的,那么就换一条途径让窦氏子孙得到吧,这样,将来他到地底下也可以有脸面去告慰父亲了。
思索良久,阿璃才慢慢开口道:“不,这个要求你不能提,他现在已贵为帝王,但天下所有的帝王都不喜欢被要挟,就算他现在勉为其难答应,但根基稳固之后,他一定会对你及乾承越看越不顺眼,就像长在喉间的一根刺,他会想办法拔掉。
但是我恳请你参与议和,不是为了大唐,是为了天下百姓,战争,从来只会生灵涂炭,这么多年,你我应该都深有体会。就算是为了给天下百姓的一个安宁的世道,求你帮帮他。
阿雁的太子之位我来争取,之前我便与他有立阿雁为世子的盟约,我会让他履行承诺的,这是他欠阿姐,欠窦家的,也是给你的回报。请你相信我。”
云熙惊疑的望着她,满目通红:“但这样对你、对阿泰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阿璃笑着摇摇头,“在我的心里阿雁就是我亲生的长子。”
天天渐渐暗下来,阿璃要走了,云熙对着她的背影轻声道:“阿原的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真的在陈杨寨。”
三日后云熙出发参与了与突厥的议和,五日后议和取得了圆满成功,一场大战消弥于无痕。
回来后,世民要立阿璃为皇后,而阿璃唯一的条件就是:请立承乾为太子。
世民不允,说承乾并非嫡子且腿有残疾,怎可立为太子?
阿璃提醒他,“立承乾为世子,我们当初可是有盟约的,而且他腿上的伤是怎么来?别忘了,是他救了阿泰一命。”
世民道:“但嫡庶有别,且今时不同往日,你为何这般死老筋?”
阿璃正色道:“确实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你身为秦王,如果圣上不允你确实没有办法,但现在你贵为天子,你完全可以做到。君无戏言,请陛下兑现承诺。”
说着她敛了敛装容,俯身朝他深深一拜。
世民怒不可遏,随手将案几上一只茶盏重重砸在地上,“嘭”的一声,外面的宫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陛下对这准皇后一向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今日怎么会发如此大的火,而王妃对陛下也向来是轻言细语,常常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他的怒气,今儿怎么敢顶撞陛下。
世民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门外两边的宫女噤若寒蝉,静立着像一座座雕塑,她们生怕任何一个举动就会引火上身。
两人僵持了一个月,最后世民妥协了。
新年伊始,正月初一改元,乃贞观元年。
太极殿内,装饰一新,金碧辉煌,满朝文武齐聚,万邦来朝。
世民与阿璃携手走进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阿璃今日的装扮格外隆重,满面容光焕发,眉间梅花状的花钿鲜艳夺目,唇上殷红的唇脂娇艳欲滴,头上黄金饰以翡翠的十二花树凤冠金光闪耀,身着五彩翟纹织就的赤色礼服,系以白玉双佩,满身光彩辉耀,她一步步缓缓走来,就如一只朝阳中飞来的凤凰,雍容华贵、典雅天成。
契丹国的使者耶律容光,他是第一次来大唐朝贺,此时他跟着众人一起参拜皇上皇后,“恭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
礼毕,来于荒蛮之地的耶律容光,他的眼睛根本无法从年轻的绝色皇后身上移开,圣上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下面,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正待要发作,皇后金玉般的声音轻柔响起:“请各位贵宾入座。”耶律容光如从梦中惊醒。
这时十一岁的太子李承乾缓缓走上殿中,这是他第一次以太子的身份接受朝臣的恭贺,望着才新立不久的小太子,圣上一脸严肃,皇后却笑意温柔。
耶律容光想起了昨夜在酒肆听闻的小道消息,朝旁边兼职的鸿胪寺卿长孙无忌竖起了大拇指:“皇后,大唐真国色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