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画像的指节根根泛白,她眨了眨双眸,恍惚抬头,问道,“你们怎么合作的?”
苏扈楝一撩前袍坐在软椅上,手肘撑在桌上,指尖抵着鬓角,笑的像只狐狸,“想知道?需要条件来交换。”
他撑开扇子,即便是滂沱大雨之夜,他依旧闲情雅致的扇着扇子。
薄唇轻挑,“在皇宫你可是允诺了本宫一个请求,这会再加一个,如何?”
秦陌芫紧抿着唇,心神颤抖,只想知道真相。
她冷声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就可以。”
苏扈楝合起扇子,扇柄敲击着手,“对南戎太子来说,举手之劳。”
他站起身走到窗杵前,望着外面磅礴的大雨,目光幽远,被寒夜的潮气蒙了黑眸,黑如深潭。
“当初诸葛榕斓找到本宫,让本宫带着你去大齐,等凤城战乱过后再将你送回来,因为你那时是凤城知府,凤城战乱,你必须首当其冲,谁知本宫也真是怕了你了,逃了八次都被抓,即便这样还不死心。”
他轻笑,语气里渲染了几许回忆的味道,“那时的你,可真是古灵精怪,鬼点子有多,整起人来不带重样的。”
现在的她,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却性子却冷了许多。
之前的她爱笑,现在的她,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
苏扈楝微微凛眸,再次道,“在府城,诸葛榕斓主动找本宫,与他合作,帮本宫坐上太子,本宫帮他夺得佛卷。”
他目光看着远处,眸底泛着一抹无力,“本宫故意告诉你苏扈翼晚上会经过连月湖,其实是诸葛榕斓让本宫告诉你的,他不想让你冒险,因为苏扈翼是晌午经过连月湖,到时诸葛榕斓会前去夺得佛卷,而等到晚上你去了,他想着你见不到人就会回来,谁知却因为一些意外,导致苏扈翼直到晚上才经过连月湖。”
秦陌芫敛着眸光,想着男人对她说,府城佛卷之事是个意外。
苏扈楝转身,目光深深的凝着她,“你想知道这意外是因谁而起吗?”
她紧抿着唇,袖袍下的双手紧攥着,掌心的宣纸都被汗渍浸湿。
男人淡笑,眉心却泛着冷然,“你的二哥,他也想得到佛卷,暗中纠缠苏扈翼,导致他到了晚上才经过连月湖,所以一切都那么凑巧的碰在一起,当时诸葛榕斓去办别的事,为了合作成功,本宫只能在那晚两人对你动手时,两次保你,你若出事,诸葛榕斓便不会帮本宫,所以——”
他负手而立,摇头轻叹,“你的分量在那个男人心里,果然很重。”
秦陌芫身躯一颤,脚步晃了下,慌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
原来如此。
这就是阡冶所说的意外吗?
所以,当时在府城,他没有利用她,反而在护着她吗?
沉痛的心点点化开,她笑了,清泪划过眼睑。
可是,那又如何?
他后期不是一样在利用她吗?
甚至和他的师父联手杀了她,灭了她的秦家寨!
低着头,紧闭着双眸,任由眼泪划过唇边,味道咸涩苦闷。
苏扈楝看着女人靠在桌子旁,低着头,袖袍下的双手紧紧攥着,身躯薄颤,似在压抑着情绪。
磅礴的大雨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却遮掩不住房间干燥的地面。
几滴泪滴在地上,晕染了水渍。
苏扈楝眉心紧拧,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
他轻叹一声,走到她身前,微弯着身子,目光与她平视,说了一句,“看你哭成这样,本宫还考虑要不要将另一件事给你说下。”
哭?
原来,她哭了?
秦陌芫睁开双眸,拂袖抹去眸底的清泪,声音有些沙哑,还有浓浓的鼻音。
她冷声道,“有话就说。”
苏扈楝“啧啧”挑眉,扇柄翻转,挑起她的下颚,看着她通红的水眸,叹道,“这水眸,真是我见犹怜,任谁都不会想到,堂堂南戎太子竟是个女——”
话戛然而止!
他垂眸,看着横在脖颈的匕首,迎着女人沉厉阴冷的目光,邪魅一笑,“你可不能杀了本宫,不然南戎和大齐可是要决裂了。”
秦陌芫匕首一横,划破他的肌肤,冷厉道,“再废话真杀了你!”
抬手,抓住挑着她下颚的扇柄握在手里,随手一抛,扔到了窗外的雨幕里。
苏扈楝一愣,心疼的瞥了眼那柄扇子,“那可是本宫随身之物,带了三年的宝贝。”
秦陌芫眼皮突突的跳,她知道这厮是故意的!
攥着他的衣襟,匕首一横,抵在他心口上。
迎着男人戏虐的神色,她手上力道一狠,刀尖顿时刺入男人心口。
苏扈楝眉心紧蹙,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怒斥道,“你个蛇蝎女人,真敢刺啊?”
秦陌芫冷笑,眉眼压抑着嗜血,“小爷可不是吃素的!”
见她如此,苏扈楝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怒斥道,“赶紧退后,本宫告诉你便是,万一你听完后一个激动,匕首再扎进心脏,本宫岂不是一命呜呼了?”
秦陌芫紧抿着唇,收回匕首,无视匕刃上滴落的血珠,忍着心里的颤悸。
她总觉得苏扈楝可能要给她说什么大秘密。
是她无法想象,无法预料的。
苏扈楝后退两步,取出锦帕从容的拭去伤口上的血渍,眉心微拢。
半晌,他丢掉锦帕,抬眸,目光深邃的凝着她,“还记得你与本宫和诸葛榕斓同行府城时吗?”
秦陌芫不知他要说什么,配合点头。
她如何不记得?
那是去往府城之前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了,从那几天过后,便再也没有回去。
苏扈楝淡声道,“在去往的路上,有好几次同一拨人一直跟着我们,找机会就想——”
他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杀了你!”
秦陌芫脸色微变,这些她完全不知,也并没有察觉到。
似是看透她的心思,男人轻蔑的扫了眼,“你自然不知道,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
他走到窗杵边,望向磅礴的大雨,继续道,“这些人都被十个身着白袍披风的人解决了,一旦有异动,他们便干脆利落的解决。”
磅礴的大雨透过窗户轻洒进来,大雨声遮掩了男人的声音,她却依旧听的异常清晰。
“后来本宫暗中查探这些人的来路,发现他们都是南戎皇后的人,后来才知道那十个人都是诸葛榕斓的人,本宫也暗中查到了你的身份,猜测到南戎皇后许是怕你回皇宫对她有威胁,便想暗中除掉你,而每次派出的人都被诸葛榕斓的人杀了。”
他转头看向她,“看来本宫猜测对了,你如今对皇后来说,真是一大威胁,才回宫没多久就借刀灭了太子,而你自己成为了最受圣宠的太子。”
当时与他合作的不过是个一袭白袍,一顶银面的男人,直到后来阡冶成为诸葛榕斓,他暗中调查才的得知。
这个男人,当真隐藏的够深。
秦陌芫却没听到他后面那句话,满脑子都是阡冶为她解决了皇上杀她的人。
心神惧颤,她踉跄了几步,伸手抓住门框,神色凄然。
这些她全都不知。
原来他也为她做了这么多。
若是没有她,她只怕死十遍都不够。
可是,为何背后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却还要利用她?
他是想解决掉皇后的人,让她安然无恙的回到南戎,而后利用南戎朝的权势帮他对付北凉的一些人吗?
会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
这一刻脑子好乱,心口泛着痛意,刺痛难忍。
她想找阡冶问清楚,问清所有的事情。
可是,问清了又如何?
即便她不会再去计较所有事,可是被灭掉的秦家寨是她与阡冶之间永远也过不去的坎。
紧攥着匕首,她闭了闭双眸,压抑住内心迫切想要寻找他的冲动。
手里的画像飘落,落在地上摊开。
男人丰神俊朗的容颜是那么耀眼,下面的那一行字,更是刺目人心。
秦陌芫沉了呼吸,冷漠转身朝着房外而去。
外面滂沱大雨,砸落在地,亦砸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衣袍,青丝。
泪,汹涌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起来。
苏扈楝站在门外,蹙眉看着淋着雨的人,瑟缩的肩膀,薄颤的身躯。
大雨愈发的大了,他骤然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屋檐下,低斥道,“这么淋雨下去,你想病死不成?”
病死?
或许病死了,灵魂就能回到现代了。
到时她就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
挥开苏扈楝的禁锢,继续朝着大雨而去。
男人再次紧攥着她的手腕,语气多了几分冷意和训斥,“慕容芫,这可不是你。”
秦陌芫冷笑,她早已不是她了。
再次挣脱掉男人的禁锢,她沙哑着声音,“别管我。”
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进雨中,任由大雨砸落在身上。
苏扈楝紧紧拧眉,苏扈楝无力轻叹,回房间拿了一把伞撑开,走到雨幕里,将她笼罩在伞底。
滂沱大雨中,一抹身影远远而来,站在雨幕里。
苏扈楝抬眸,见身侧的的女子始终低着头,并未看到来人。
他手肘碰了碰秦陌芫,“看前面。”
秦陌芫有些失神,抬头看去,身躯蓦然一僵。
那抹身影沉重的走到她对面,大雨肆无忌惮的砸在他身上。
半晌,他丢掉手里的长剑,对着秦陌芫重重一跪。
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即便磅礴的雨声也没有掩盖。
明净看着秦陌芫,脸色沉重苍白,他祈求道,“请秦公子跟属下走一趟,爷——快不行了。”
这话仿似用了他全身的力气,身躯颤抖的厉害,在雨夜里随时要倒下。
秦陌芫浑身一震,脸色一瞬间苍白无血。
他说什么?
阡冶,快……不行了?
怎么可能!
他们一定是骗她的。
“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她冷漠转身,朝着房间而去。
明净猩红着双眸,嘶吼道,“秦公子就这么狠心吗?爷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当真狠心看着他死?!”
秦陌芫步伐一顿,脸色愈发的苍白。
她转身冷笑的看着明净,“不过是为了我杀了皇后的人,但他连同他师父杀我,灭我的秦家寨,你们还指望我报答他?”
明净怒吼,“爷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他看你的命比他的命更重!秦家寨根本不是爷动的手!”
他始终跪在地上,堂堂一个男儿却哭了,“当初在凤城外,我就在暗处,这一切都是无痕大师故意设计的,爷根本不知情,无痕大师所说的一切都只是表面而已,为的就是让暗处的你误会,让你对爷彻底失望死心。”
秦陌芫身躯一颤,僵硬愣在原地,失了神。
明净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声音依旧嘶吼,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一并吐出来。
“当初梅姨几次接近你都被爷暗中阻拦,因为他知道无痕大师的计划,就是要利用,但爷不想你被利用,谁知后来梅姨自己找到了白水寺,找到了你,爷阻止不及,之后爷让梅姨离开,是你阻拦,甚至责怪爷容不下你们‘母子’,爷不想你多想,便没有再阻止。”
明净低着头,似是在回忆,“那天无痕大师忽然找爷,让他来一趟凤城外,有要事商量,我们都没想到他也找了你,当着你的面故意说些片面的话,引导你误会爷,对爷彻底失望死心,当时爷并不知你在那里,出手完全是意外,在后来无痕大师对你动手,是无痕大师趁爷不备点了他的穴道。”
秦陌芫完全愣在原地,有些失神的朝着明净走去。
明净看着她,再次说出许多,“你是南戎的王爷,这件事在你与爷认识不久后爷便查了出来,但他从未要利用你,反而是想将你从那个牢笼里带出来,爷为你杀尽南戎皇后派来的人,极力帮你隐匿身份,就是不想让你再回到南戎,陷入朝堂争斗,陷入争夺皇位的腥风血雨中,爷说过,你只是一个女人!”
看着秦陌芫再次朝他走来,明净一字一句道,“不管是北凉还是南戎,你几乎毫发无伤,都是爷在背后一路为你披肩斩将!当初你因为爷而被镇北侯府所伤,爷出手让镇北侯府在南戎失去势力,现在如同一潭死水。”
当秦陌芫走到他跟前时,明净哭了,那种发自肺腑心疼的哭。
“秦公子,你可知道在你出事后,爷也跟着疯了,若不是为了楚家平凡,爷也跟着你去了,他每日用十指扣着地面,墙面,将手指整的鲜血淋漓,为的是想要每日感受你当时在凤城外的痛,日日让身心的痛缠着他,他悔恨自己没能及时护住你。”
秦陌芫脸色煞白,身躯颤抖着,怒吼出声,“别说了!”
原来他十指坑洼,有的结痂,竟是因为这个。
原来,这个男人同样深爱着她,他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在保护她。
明净同样嘶吼出声,“我若是不说,爷会因为你而死!”
“当初秦家寨被灭爷并不知情,后来才得知,他想找无痕大师质问,可是无痕大师消失了,爷散遍消息都未能找到无痕大师。”
秦陌芫眉心紧拧,心口的痛渐渐撕裂,她猛地弯身,抓住明净,焦急哭道,“他在哪里?”
方才明净说,他快死了。
怎么可以!
没有她的允许,这个男人敢死!
明净哭了,堂堂男儿哭的畅快淋漓,捡起地上的长剑,抓住秦陌芫的手腕,“跟属下来。”
明净带着她奔向府外,骑着马急速朝着城外而去。
苏扈楝站在雨中,大雨击打在雨伞上,溅起了层层水花。
他的视线始终凝着那抹身影,在雨夜里,单薄却又坚韧的身影。
眸光骤然一敛,他转身看向屋檐下,一抹身影负手而立,视线同样看着那早已没了踪影的方向。
苏扈楝敛眸一笑,拾步走入屋檐下,收起伞,语气里多了几分羡艳,“诸葛榕斓能有你这样的舅舅,死也值了。”
国师脸色微凉,将一样东西抛给他,“我们互不相欠。”
苏扈楝看着信函中的名单,眸色冷眯,“谢过国师大人了。”
他看着雨幕,倒是问了一句,“国师大人为何不将府城之事告诉慕容芫,却费了心血,要本宫告诉她?”
国师望着雨幕,声音沉凉,“她不信我。”
只因他是冶儿的舅舅,那日凤城外,他袖手旁观,看着她被无痕打落斜坡。
诸葛榕斓已经疯了一次,他不能再让自己唯一的外甥再疯一次!
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糟践自己的性命。
他只想让秦陌芫知道一切,知道冶儿为她所做的一切。
被心爱之人误会,伤害,那种滋味他尝过了,不想再让冶儿继续承受。
*
大雨滂沱,整个祈安城陷入了漆黑雨幕的夜里。
马儿驰聘奔跑,在城外的一座府邸停下。
明净直接攥着秦陌芫的手臂狂奔,将她拉进府邸。
大雨肆意的打在他们身上,却丝毫不感觉到痛意。
越过回廊,水榭,来到一处摇曳烛火的房外。
里面两道人影绰绰,房内似乎还有两个人。
明净脚步一顿,担忧回头,掌心的温度褪去,见她收回手顿在原地,心瞬间一悬。
“秦公子……”
他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
这都到门外了,可千万别跑了!
秦陌芫紧抿着唇,看着紧闭的房门,这一刻她竟有些退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一时间两人僵持着,房内骤然响起沉闷的咳嗽声,随即两道陌生的声音担忧响起,“爷,求您赶紧吃药吧,再这样下去,您会没命的。”
两人跪在地上,桌上锦盒里放着药丸,男人却闭口不吃。
任由身上的伤口折磨他,任由内伤加重。
明净脸色一变,推门跑了进去。
雨幕的寒意冲了进去,让屋内沉闷的血腥气淡了一些。
即便秦陌芫站在门外,依旧能闻到在明净打开房门时,萦绕而出的血腥味。
那么浓郁,令人心悸。
明净跑到榻前,看着诸葛榕斓闭着凤眸,脸色苍白无血,薄薄的唇边沁着血渍。
之前刚换了一身白袍此刻又满是鲜血,尤其是心口位置,血还在不留的溢出。
手臂的伤口亦是留着鲜血,而这一切,男人仿若不知痛。
明净蹙眉,心疼的跪在地上,“爷,属下将秦公子带来了,您赶紧吃药吧。”
话刚落,男人骤然睁开凤眸,下意识看向房外。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寒潮的湿气不断侵入。
他自嘲一笑,沙哑的声线透着凄然,“她不会来的,本王死了更合她意。”
言罢,男人闭上凤眸,唇角噙着的嘲意愈发明显。
明净敛眸,紧紧攥着双手。
他猛地站起身,作势要出去,却在转身之际顿住脚步,看着房外渐渐走进来的身影。
没人知道她在迈进这间房时,做了怎样的心里准备。
可看到榻上那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时,她身躯一颤,整颗心都在颤抖。
颤抖着手捂住唇畔,压抑着哭声。
她如何也没想到阡冶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今晚她究竟将他伤的有多深,让他心灰至此?
三个人退到一侧,目光全部希冀的看着她。
如今能让他们爷好起来的,只有这个女人了。
秦陌芫敛着眸,忍不住眸底泪水,走到桌子旁,拿起锦盒里的药丸,缓缓走向榻边。
看着男人墨发垂落,俊容苍白,唇角含血,心寸寸的蚀痛。
曾经的他是多么俊美如谪仙的男人,今日的他……
若是今日明净没有告诉她这些,是不是从今以后,她便再也见不到阡冶了?
捏着药丸,一步步走向榻边,看着男人凤眸轻阖,唇角的自嘲是那么刺目。
她弯着身子,一手捂着唇,生怕自己的大哭起来,将药丸轻轻放在他唇边。
男人不耐蹙眉,本就紧蹙的俊眉愈发紧拢,偏过头,声音低沉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滚出去!”
明净心一颤,生怕秦陌芫当真跑了。
他与国师可是好不容易将这位小祖宗找来了。
刚要出声,一道压抑着哭腔,浅浅的声色响彻房间,“你真让我滚吗?”
这熟悉的声音——
男人骤然睁开凤眸,看着站在榻边的人,一眉一眼,都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犹不敢相信,他倏然起身,却牵动了伤口和肺腑,咳了一口血出来。
秦陌芫伸手扶住他,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腰身一紧,便被男人箍在怀里。
那力道,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三个人见此,默默的退出房外,将房门关上。
秦陌芫拍了拍他的手臂,声音低哑,“先放手,小心你的伤。”
男人紧紧箍着她,沉闷的声线更加低哑,“不放,我怕放了你又跑了。”
他更怕现在这一刻是场梦,放手,梦便醒了。
秦陌芫心头剧痛,双臂揽着他的脖颈,声音哽咽,低低哭着,“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男人低低笑着,闻着属于她身上的气息。
秦陌芫抬头,将药递到男人唇边,脸上满是担忧,“快吃了它,先治好你的伤。”
男人未动,凤眸深深的凝着她,仿佛这一眼要将她刻在眸底,心底。
她蹙眉,有些焦急,“快吃药……”
话未说完,男人骤然倾前,附在她唇上,凤眸裹着浓郁的柔情。
*
大雨滂沱的下着,男人身上的伤很重,却依旧抱着她不松手。
她端着温热的水,喂他喝着,将药丸渡下去。
想要挣开诸葛榕斓的禁锢,男人却箍的很紧,脸色苍白无血,眸底萦绕的亮光渐渐散去。
他自嘲一笑,松开她,低敛着眸光,“原来你不过是为了不让我死了,一时温柔只是让我吃药而已。”
男人嗤笑,视线凉薄看向一侧,“秦陌芫,我死不死与你无关,更不需要你做戏!”
秦陌芫面色一窒,垂在身侧的手微僵。
她蓦然上前,搂住他的脖颈,察觉到男人身躯微颤,她哽咽道,“阡冶,我想你了,更舍不得你死,明净全都告诉我了,对不起。”
她抬眸,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有些斥责,“是我错怪了你,但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
男人眉心紧拢,扫了眼紧闭的房门,凤眸略过一抹深意。
再次将她紧紧抱住,轻笑道,“他这次还算办了个好事。”
掌心的冰凉让男人眉心愈发紧拢,沉声命令,“明净,拿套干净衣裳进来!”
守在门外的明净听到男人恢复如常的声音,脸色一喜,大声道,“是,爷。”
秦陌芫微疑,抬眸间却对上男人戏虐的神色。
她低头,看着被雨水淋湿贴在身上的衣袍,脸色蓦然一红。
忽然眼前一暗,男人倾身上前,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她眨着双眸,看着他苍白的却又俊美如斯的容颜,心尖一颤,主动抱住他。
低低的声音有些颤动,“和尚,我好想你。”
诸葛榕斓轻笑,长臂揽住她的腰身,低沉的笑意萦绕在整个房内。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痴恋的喊他和尚了。
外面响起明净的声音,“爷,衣裳拿来了。”
男人低沉的声线传出,“拿进来。”
当明净端着托盘走进去时,看着相拥的两人,终于松了口气。
秦陌芫眉尖一挑,扫了眼时不时扫向他们的明净,嗤了一句,“死和尚。”
明净脚下一顿,抿着唇没有言语。
将托盘放在桌上,立即转身走出去。
他很想回一句,他是个假和尚!
但他没那个胆子,若是一开口,绝对被爷一掌给拍飞了。
*
大雨渐渐小了,秦陌芫看着男人已然换了一身外袍,坐在软椅上,身形修长笔直。
除了俊容有些苍白,完全看不出是刚刚奄奄一息的人。
她凑到他面前,好奇道,“和尚,你那奇药效果这么好?”
男人轻笑,淡淡点头。
其实,并不是药效好的快,而是因为她在。
秦陌芫低敛着眸光,再次抬眸,深深凝着他,“皇后派人杀我,你一直为我解决他们,为我做了这么多,为何不告诉我?”
男人凤眸映着温柔,声音低醇磁性,“我不想让你有心里负担,亦不想见你恐惧。”
不想看到她因为皇后的人刺杀,而整日提心吊胆。
心头的暖意荡漾,她却笑不出来,“府城的事为何不向我解释?梅姨的事,还有凤城外,秦家寨被灭的事。”
男人伸手,指尖摩挲着她的侧颜,自嘲问了一句,“解释了,你会相信吗?”
再者,所有的一切,他都被师父拉入谷底,陷入泥潭。
他还怎么向她解释?
即便换做是他,他亦是不信。
秦陌芫眼睫一颤,微抿着唇。
是啊,在马车上,他对她解释了一些,而她,全然不信。
可为何明净说的,她会全信?
那一刻她并不知道,只知道,他不能死,她不想他死。
苏扈楝告诉她的,明净告诉她的,皆是她不知道的。
之前在白水寺,她的确看到了阡冶递给梅姨包袱,让她离开。
这一刻她告诉自己,相信阡冶,相信这个男人。
所有的不信任,所有的仇恨在见到男人奄奄一息那一刻,尽数瓦解。
她低着头,再一次哽咽了声音,“和尚……”
男人清冽的声线响彻房间,“叫我榕斓。”
指尖捏着她的下颚,将她的头抬起,直逼她的双眸,语气带着蛊惑,“听话,叫我榕斓。”
他有多想听到她喊他的名字。
在是阡冶时,便想着,她喊榕斓时的模样。
秦陌芫抿唇,头微微一弯,挣脱男人的禁锢,调侃的逗了一句,“和尚。”
男人轻笑,大手将她箍进怀里,带着威胁的音调蛊惑,“唤我名字。”
她摇头,挑眉挑衅一笑,“你喊个小爷听听。”
眼前蓦然一暗,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她的笑颜愈发的明艳。
*
淅沥的雨水溅落,一抹身影站在城楼之上,目光幽远的望着城外。
视线聚焦,像是在注视着一处方向。
男人负手而立,双手紧攥成拳,薄唇紧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线条,剑眉下的黑眸,似是卷腾着暗沉的风暴。
童豆豆立在一侧,看着远处的方向,稚嫩的声音有些惊慌,“白大哥,秦哥哥被阡冶他们的人带走了,咱们不去救她吗?”
那日凤城外,他亲眼看着秦哥哥被他们打伤,打下陡峭的斜坡。
如今又被明净抓走,白大哥却无动于衷。
淅沥的雨水溅在城楼上,深寒的潮气扑面而来。
白梓墨望着远处,心底深处的沉沦渐渐破碎,亦如万千尖刀,刀刀蚀骨。
她终究还是去了。
终究,还是舍不得诸葛榕斓。
原来,那个男人也为她做了那么多。
她的心终究是爱着诸葛榕斓,即便一开始他便利用了她。
为何先认识她的人是他,一心为她的也是他,到最后,他却亦如旁人。
雨幕中,男人忽然问了一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童豆豆懵懂的摇头,不知何意。
白梓墨自嘲嗤笑,他作何问一个孩童?
也许,秦陌芫对诸葛榕斓便是一见钟情。
为何,那人不是他?
闭上双眸,压抑着眸底的暗沉涌动,紧攥着的双手青筋暴起。
城楼石阶,一抹身影一步一步的缓缓上来,一袭淡粉色衣裙,藕臂挽着轻纱。
双手指着油纸伞,雨水溅落在伞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凉风裹着潮气袭来,将她的青丝吹拂。
女子渐渐走上台阶,将雨伞收起,双手交握在身前,莲步轻移而来。
走到白梓墨身边,与他一同望着远处,看着淅沥的雨水,漆黑的夜幕。
男人声音疏离,低沉冰冷,“你来做什么?”
笙筝脸色微白,挑唇一笑,笑意苦涩,透着几许苍凉。
她问了一句,“梓墨哥哥,你可曾爱过我?”
白梓墨眉心紧拢,毫不犹豫的回道,“从未。”
从……未?
他竟然回答的这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原来从小到大,都是她一人自作多情。
十年的痴恋,十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如此冷漠对待。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她伤了慕容芫。
自从那日起,白梓墨再未对她笑过,亦是未在与她说过话,即便是一个招呼,也懒的打。
她冷笑,终是止不住泪水滑落。
转身,痴痴的看着男人,“梓墨哥哥,若是我利用大哥的权势逼你娶我,你会娶吗?”
白梓墨神情凛然,低冷道,“不会。”
又是毫不犹豫,如此坚决的回答。
她脚下踉跄了几步,伸手扶住冰冷的城墙,水眸疼痛的看着俊美如斯的男人。
究竟怎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
究竟怎么的女子才能让他为之动容,展露笑意?
她知道,那个女子至始至终都不会是她。
闭了闭眸,她紧紧凝着她,问了一句,“日后我若是再伤了慕容芫,甚至杀了她,你也会杀了我吗?”
她笑了,自嘲,悲痛。
从她来这,男人从未转身看她,却在她提到慕容芫时,终于转身了。
男人冷厉的凝着她,语气沉洌,“若是你能安分乖乖做你的将军妹妹,我也会将你视作妹妹对待,你若敢动太子殿下一分,我便夺你命,甚至让整个将军府陪葬!”
好狠……
笙筝哭着摇头,再也忍不住这种剜心之痛,上前揪住她的衣襟,嘶声怒吼,“白梓墨,你何必要当慕容芫身边的一条狗?她现在是太子,不代表她有能力坐上皇位,到时她失了势力,你,甚至是你们白府,也会跟着遭殃!”
她咬着牙,哭着吼着,“值得吗?为了一个草包太子,你值得吗!”
白梓墨攥住她的手,将她的指节掰开,黑眸冷厉的望进她的眸底深处,一字一句道,“我白梓墨穷其一生也会护住她的太子之位,助她坐上皇位,她生我生,她死,我亦不独活。”
男人一字一句,仿佛尖刀般狠狠刺进她的心,寸寸割裂。
笙筝痴痴的笑了,后退两步,失落摇头,“原来我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比不过相识几年的慕容芫,原来在你心里,我连一个男人都不如。”
她抬头,目光冷冷的盯着白梓墨,深寒的雨夜里,她哆嗦着身子,“白梓墨,你别后悔今日的选择,他日,我笙筝亦是,穷其一生也不会放过慕容芫,就凭她是大哥的仇人对立,就凭——”
她抬手,指向他,指尖颤抖,“就凭他是你白梓墨在意的人,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
最后两句,她嘶吼出声,声音夹杂着丝丝寒意和彻骨的杀意。
双眸在夜里,萦绕了浓浓的黑,令人心悸。
男人长剑挥动横在她脖颈处,黑眸微眯,泛着寒彻,“你敢!”
笙筝仰着头,冷傲扬眉,单薄的身躯僵直着,“你看我敢不敢!”
白梓墨神色冷厉,剑眉下压抑着裹着风暴杀意的黑眸,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笙筝踉跄着脚步,渐渐后退。
忽然脚步顿住,取出怀里草风筝放在手心。
男人拧眉,紧抿着薄唇,握着长剑的手有些薄颤。
笙筝低敛着眸,看着掌心的草风筝,低低一笑,笑意说不出的沧桑悲凉。
“这是你当年离开祈安城时送我的,你亲口告诉我,等你回来,再带我继续放风筝。”
她闭上双眸,掌心紧紧攥起,手腕一扬,将风筝抛了出去。
看着弧形坠落在城楼下的草风筝,笙筝冷冷的看着白梓墨,“从今以后,我笙筝与你白梓墨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她渐渐后退,眸底的痴恋随着脚步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冰冷,仇恨。
转身,顺着石阶而下,每一脚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大雨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袍,冷了心。
她抬头,望着漆黑的雨夜,笑了出来。
雨水混着泪水滑落在地,溅落在地的雨声掩盖了她的哭声。
白梓墨丢掉手里的长剑,紧抿着唇看着消失在石阶上的女人,黑眸低敛,情绪复杂。
童豆豆脸色微白,走到他身侧,伸手握住他的手,担忧道,“白大哥。”
白梓墨声音低沉,透着疲惫,“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