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豆豆攥着男人的手掌,目光始终望着他。
半晌,他说道,“白大哥,要不我们去将秦哥哥抢回来?”
白梓墨眉心微拢,看向远处,薄唇噙着苦涩的弧度。
抢回来吗?
可人抢回来了,心呢?
微微闭眸,反手握住童豆豆的小手,拿起倒放在城墙上的雨伞撑开。
将伞移到童豆豆上方,朝着雨幕而去。
*
龙殿内,琉璃宫灯摇曳着烛火。
一名大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看着上方的皇帝。
龙椅上,皇帝眉心紧拢,卷着沉沉的怒意,手里拿着奏折,指尖用了力道,手背青筋泛青。
龙殿内气氛冰冷,压抑,怒意萦绕,冷到极点。
“这就是你给朕办的好事!”
皇帝厉喝,龙袖一挥,手里的奏折摔下去,砸在大臣的脸上,落在地上。
大臣惊的脸色苍白,不停的磕头求饶。
皇帝怒气沉沉,“缎荷城大乱了近一月,闹得百姓们人心惶惶,一群匪徒之辈到现在都没抓住,朕养你还有何用?!”
大臣抬头,苦闷道,“皇上,不是老臣没用,实在是那帮匪徒实力太过强悍,那帮匪徒人数众多,最少也在好几万人数,就缎荷城这点兵力,根本无法阻挡。”
皇帝脸色愈发的冷沉,“好好的缎荷城忽然发生战乱,你就没想过查探原因吗?!”
他站起身,龙袍划出冰冷凛冽的弧度。
皇帝一步步走向石阶,走到大臣对面站立,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在他身上,“缎荷城是南戎专供绸缎的城池,若是这个座城池丢了,亦或是里面专做绸缎的河水毁了,对南戎来说是一大损失,这些你能担当的起吗!”
大臣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额头冷汗直冒,愣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皇帝冷冷望着宫殿门,语气森然如刀,“滚回缎荷城,好好查查这帮匪徒的来历,尽量压制住他们,将百姓们先安全护到邻边的城池,保护好缎荷城的河水,朕会派兵前去剿匪!”
大臣冷汗涔涔,连连点头,起身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皇帝转身,紧蹙着眉心,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上。
沉重的看着案桌上的奏折,气的将奏折统统挥打在地上!
孟河见状,担忧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他弯腰,捡起奏折,小心整齐的摆放好。
皇帝冷冷凝着龙殿门,周身的气息像是沁了冰渣。
如今南戎大半兵力都在笙帡手中,而他的兵力都在镇守祈安城。
若是他将这些兵力派到缎荷城,以笙帡的性子,很有可能会循此机会,杀进祈安城,谋朝篡位!
皇帝心烦的挥了挥手,“下去。”
孟河收拾好,微躬着身子后退,走出龙殿。
殿外淅沥的雨水有了停下的趋势,滴答着。
他关上大殿门,刚转身,身后冒出一个小太监,一张脸笑眯眯的,“师父,皇上是不是发脾气了?”
孟河眼珠子一瞪,揪着他的耳朵走向远处的台阶下,呵斥道,“皇上的事是你能打听的?脑袋不想要了?”
小太监揉了揉被揪痛的耳朵,撇着嘴道,“徒儿还是关心师父吗。”
孟河伸手,手指在他脑袋上戳了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何时才能长点脑子,今后不该问的别问。”
小德子傻兮兮的点头,“都听师父的。”
他看了眼四周,悄悄的凑到孟河身边,“师父,徒儿听宫里有些人嚼舌根,说太子殿下有断袖之癖,是不是真的?”
孟河蹙眉,瞪了眼小德子,用浮尘打了他几下,怒喝道,“刚教你的你又忘了吗?主子们的事,岂是咱们奴才可以打听的?再让我听到这些,将你扔到夜监去倒泔水去!”
小德子瞬间止住了声音,笑的傻兮兮的,“徒儿知道了。”
孟河看了眼紧闭的龙殿,微微缓了神,“我去为皇上备些固神的粥品。”
小德子献殷勤的跟上去,“师父,这小事就交给徒儿去做,徒儿干这事,最拿手。”
孟河看了眼他,尤其见他单纯完全是一副贪吃的德行,又好气又好笑的用浮尘打了下他,“真当我不知道心里的小九九?”
他摆了摆手,“赶紧去办吧,切记,圣上的事可千万马虎不得。”
小德子躬身,笑道,“师父你就放心吧。”
*
凤鸣宫外,一抹身影急匆匆走进来,对着外面的宫女低语了几句。
赖敏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转身走进殿内,莲步轻移走向美人榻旁,跪下来,双手握拳轻轻为皇后敲打。
她看了眼美眸轻阖的皇后,低声说了句,“娘娘,咱们的人回信了。”
皇后黛眉几不可微的一挑,赖敏领意,“娘娘,笙将军答应了娘娘的要求,让娘娘等着他的消息。”
是吗?
红唇淡淡一挑,皇后拂袖摆手,赖敏起身,双手扶着皇后的藕臂。
皇后站起身,脚步轻移,朝着窗杵前而去。
看着外面淅沥的小雨,夹杂着浓浓的寒气扑面而来。
看着立在窗杵前的皇后,背影略有些孤寂,周身像是裹在暗夜里,有些阴沉。
赖敏走到皇后身侧,眉心微拧,低声说了句,“娘娘,听说刘贵人有身孕了。”
皇后望着雨幕的美眸骤然一凛,红唇溢出一声冷嗤,“她怀孕?皇上一年都不曾去一次,如何能怀?”
赖敏低头,悄声说了句,“娘娘,奴婢可是听说半个多月前皇上在龙殿醉酒,正好刘贵妃找皇上,那一晚没人看到刘贵妃出来,没想到时隔半月之久,便传来了刘贵妃喜讯的消息。”
皇后脸色漠然一沉,冰冷的瞪着她,“这件事为何不告诉本宫?”
赖敏扑通跪在地上,“娘娘,当时您正和皇上冷战,吩咐奴婢们不准在娘娘面前提起皇上。”
皇后眉心紧拧,转头继续望着雨幕,眸底的阴婺却是浓了几分,“二王爷可知道这个消息?”
刘贵妃是慕容燕肖的小姨,他的母妃早已离世,一直是刘贵妃将他看大。
刘贵妃不过比慕容燕肖年长七岁而已,如今她有了皇上子嗣,自然不会再将所有心血放在慕容燕肖身上。
她定然会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谋划一切。
呵!
她到是小瞧了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少事少言的女人。
赖敏恭敬回道,“回娘娘,刘贵妃有了身孕这事也是今个昏落才传出的,想必二王爷还不知道。”
皇后淡笑,手臂微抬,赖敏站起身,双手扶着皇后的藕臂,跟着她走到案桌前。
“本宫写封信函,你命人亲自交到二王爷手中。”
赖敏恭敬应声,“是,娘娘。”
*
淅沥的雨渐渐停息,一辆马车渐渐停在白府外,车夫披着斗笠,低着头。
马车内,琉璃灯宅烛光摇曳,一抹身影映在车壁上。
远处街道,两道身影缓缓而来。
男人一袭青色衣袍,墨发轻垂,发髻系着一根青色的丝带,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在他身侧,跟着一个孩童,小小年纪脸色便透着老成,乖巧的跟在男人身边。
雨伞依旧撑在上方,阻挡被风吹落的雨滴。
软靴踩在青石路上,雨水溅湿了男人的袍角,墨发被冷风吹拂,零散的挡在眼前,在夜里有种孤冷的俊逸。
他们走到马车前,车夫下了马车,恭敬躬身道,“白宰相。”
白梓墨冷眉看着马车的隔帘,俊容微凉。
将伞交给童豆豆,低沉的声音流淌在夜色里,“你先回去。”
童豆豆接过雨伞,扫了眼马车和车夫,乖巧的点头,走进府邸。
男人单手负后,走向马车,车夫挑起车帘,看着男人走进去,这才放下车帘。
马车渐渐前行,在漆黑的冷夜里有些萧条。
车内,白梓墨坐在软榻上,双手拱在身前,俊容冷沉,淡淡道,“二王爷找微臣所为何事?”
慕容燕肖端起茶盏,为空置的茶盏里添了茶水,徐徐地热气萦绕在马车内。
他淡淡一笑,“我们有多久没有坐在一起平心静气的品茶了?”
似乎从府城回来后,再未有过了。
在这个男人心里,他很意外,一个土匪头子竟然如此得他守护。
他更没想到,一个乡野土匪,竟然是他的五弟!
如今不仅回了南戎,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更成了南戎的太子。
仅仅只是父皇的一句话,一道圣旨,一个毫无作为的王爷成了太子。
如今一直与他交好的白梓墨亦是更加追随慕容芫。
如今笙帡与镇北侯还有皇后联谋。
慕容芫与白梓墨联谋。
双方皆是势力强大,而他如今在父皇眼里变成了可有可无。
从人人敬仰的王爷,变成了很少有人问津。
虽比慕容燕璃好了不知多少倍,却比之前的自己,落魄了许多!
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他依旧唇角含笑,温润清朗,“梓墨,回来吧,回到本王身边。”
白梓墨只是冷漠的看着桌上的从茶水,茶香四溢,他微微敛眸,低沉道,“微臣一直都在为南戎朝廷办事,不在乎是否回来。”
慕容燕肖神色一顿,攥着茶盏的手微紧,淡笑,“你知道本王的意思。”
马车内,气氛僵硬,有些冷滞。
琉璃灯盏摇曳,映着两人不同神色。
白梓墨始终未抬眸与他对视,依旧看着眼前的茶水,低沉冷漠的声音从薄唇溢出,“只要不涉及太子殿下,王爷有事,微臣会尽力所及。”
茶水猛地掷在桌上,慕容燕肖神色微凛,透着一丝薄怒,“梓墨,你到现在还在记恨本王吗?”
男人俊眉微拢,双手拱在身前,谦恭地回了一句,“微臣没有。”
慕容燕肖眉心紧蹙,狠狠拧在一起,覆在膝盖地大手指节有些泛白。
何时起,他与白梓墨之前这般生疏了?
之前仅仅只是他一句话,白梓墨便会为他效力,如今为何成了这般?
与他开来距离,与他冷漠,不在于他为伍。
薄唇仅仅抿着,慕容燕肖神色轻敛,眸底的冷光闪瞬即逝。
敛起所有心绪,他淡淡一笑,温润清朗的一面再次浮现在俊容上。
抬眸,目光看向始终敛眸的白梓墨,沉重道,“那你可知道本王今日找你来的真正目的?”
白梓墨抬头,目光冷漠如斯,声音亦是微凉,“微臣不知。”
慕容燕肖神色凝重,靠在车壁上,眉心紧拧,“你听说缎荷城的事了吗?”
男人黑眸微眯,薄唇轻抿着。
他自是听过,最近半月,缎荷城异常的乱,百姓流离失所,就连缎荷城仅有坐绸缎的河水也快保不住了。
闹成这样的,都是因为缎荷城突然出现了一批匪徒,人数在好几万,并不是缎荷城兵力能够阻挡得。
看着白梓墨紧拧思索的神色,慕容燕肖身子前倾,脸色沉重,“本王暗中查探到这伙人的真实目的是太子。”
是秦陌芫?
白梓墨眉眼一沉,覆在膝盖的手微微紧握。
这帮匪徒和秦陌芫有何关系?
他们又作何冲着她来?
忽然间想起什么,他心神一凛,目光陡然对上慕容燕肖早已了然的视线。
若真是这样,那秦陌芫的处境真的是难上加难!
慕容燕肖淡淡一笑,笑容里参杂着一丝苦涩,端起男人眼前的茶盏,单手递给他。
迎着对方微疑的视线,他敛了眸底的艰难,“本王只想在祁安城有一处安身之地,但本王的存在多少碍了一些人的脚步,这次本王来找你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想告诉你,本王不会再对太子殿下动手,只想与你们站在同一条船上,为自己谋得一席安身之地。”
白梓墨敛眸,敛去眸底的神色,伸手接过慕容燕肖递来的茶水,冷淡道,“微臣明白。”
*
街道漆黑,已是深夜,原本停下的雨水再次降落在祁安城。
似乎今年的春季,雨水异常的多。
街道中,一道影子投射在地上,踉跄着脚步,践踏着淤泥的雨水。
女人边笑边哭,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脸色苍白无血。
看着前方漆黑的道路,眸底的泪水抑制不住的滑落。
为何这条路还是没有走到头?
为何这条路,这么难走?
无边无际的颓然心痛席卷而来,痛的她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臂弯里,大声哭泣。
任由雨水打在身上,任由衣裙被淤泥的脏水污渍。
渐渐的,雨水消失,漫天的雨幕里,除了她的哭声,还有雨水砸在雨伞上发出的沉闷声。
笙筝失神了片刻,微微抬头,看着雨水中投射的那道身影。
会是谁?
是他吗?
他怕了吗?
终是不忍心他们这么多年的情感一夜之间挥散是吗?
笙筝心神紧绷,抱着最后的希冀抬头,在看到一张陌生的容颜时,脸色骤然一僵。
原本充满希冀的水眸被失望落寞所覆盖,最后可留下的只有嘲讽,冷笑。
男人却是淡淡的看着她,雨夜里,他的目光竟有些浅浅的柔意,俊美如斯的容颜在暗影下有些疏离感。
净长五指握着伞柄,男人朝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都有些薄茧,“哭够了就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冷,比夜里的雨还要冷上几分。
笙筝怔愣了片刻,下意识伸手搭在男人掌心上,男人拽起她。
蹲的时间有些长,猛地起身,双腿有些发麻,头已是一阵晕眩。
恍惚间,男人松开她,揽住她的腰身,而她,亦是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笙筝摇了摇头,缓解下了头晕,这才回过神来,猛的推开他,冷声呵斥,“你是谁?”
目光所及,男人月牙白袍上染了些许泥渍,都是她裙袍上的。
即便如此,依旧遮掩不住他身上的矜贵冷漠气息,只是,在他的眉心间,却总有种阴郁挥之不去。
慕容燕璃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语气淡漠,“本王不过是出来散步,遇见一个迷途哭泣的女子,顺手帮下而已。”
出来散步?
这大雨天的,又是深夜?
这种谎言,亏他编的出来!
笙筝拂袖抹去脸上的雨水与泪水,不想与他纠缠,正要转身离开,蓦然响起他方才说的两个字。
本王……
他是王爷?
为何在记忆中,她没有见过这个人?
笙筝蹙眉,神情戒备,“你是哪个王爷?”
慕容燕璃淡笑,笑意如晴朗的暖阳,只是,唇角的苦涩自嘲异常明显,“四王爷。”
四……王爷?!
那不正是前几个月才从北凉放回来的质子吗?
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他的事她听大哥提起过,当时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很悲哀。
生在皇家,却不得皇帝宠爱,她父母双方,至少有大哥疼爱她。
笙筝敛起心底的伤痛,冷冷的道了一句,“我先走了。”
只是——
雨夜中,她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眉心紧蹙,盯着身后离她半步之遥的男人。
在她的上方,正是男人撑着的雨伞。
见她顿住脚步回头,慕容燕璃语气很淡,透着一丝让人无法厌恶的关心,“本王只是见不得雨夜里哭泣的女子淋雨而已。”
笙筝紧抿着唇,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见他神情真诚,不似在说假话。
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雨伞,冷声道,“这伞我拿着了,你可以走了。”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没了,笙筝松了口气,朝着将军府而去。
“姑娘,本王可以知道你的芳名吗?”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划破雨幕,响彻在笙筝耳畔。
她脚步微顿,诧异转头看向身后,男人站在雨幕里,任由大雨砸落在身上。
见此,她敛了敛眸,回了一句,“阿筝。”
言罢,她转身,疾步而去。
慕容燕璃站在雨夜中,黑眸随着随着那么身影渐渐远去。
阿筝吗?
黑眸轻敛,狭长的眼睫敛去了眸底的暗光阴寒。
暗处一抹身影而来,手里撑着伞,恭敬地双手递过去,“四爷。”
慕容燕璃微摆手,“不必了。”
淋淋雨也好,有多久没有这般畅快淋漓的在祁安城大街上淋雨了?
*
三日后,城外的普清寺异常热闹。
因为他们南戎朝的帝王每年一度的祈福时刻来了。
每年这时,祁安城的百姓们都会来普清寺外面,看看皇家的排场,瞬便沾点皇家的福气,让这一年都顺风顺水的。
龙撵渐渐行至普清寺前,身后跟着几辆大气华贵的马车。
禁卫军守在两排,面容威严。
皇帝的龙撵进了普清寺,后面的马车却停在外面,上面的王爷们皆是走下马车。
仅仅只有一辆马车,随着龙撵进了普清寺。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坐的正是当朝太子。
佛殿内,众位王爷跪在蒲团上,皇帝亦是。
佛殿内威严不可侵犯,秦陌芫闭着双眸,心里凛然,透着敬意。
恍惚间,一道视线似落在她身上,她回头,蓦然间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凤眸。
是阡冶!
他站在殿外的菩提树下,一袭白袍翩诀,眉目星辰,丰神俊朗,气息俊美如谪仙。
秦陌芫对他挑了挑眉心,示意他在那等着。
男人轻笑,薄唇轻抿着,长身玉立的等在那里。
皇帝微微侧眸,斥责的视线扫了眼她,“芫儿,佛门重地,不可二心。”
秦陌芫笑眯眯点头,“儿臣知道了。”
身后,慕容燕肖低着头,薄唇噙着冷笑。
今日若是换了其他王爷像慕容芫这般,早已受了罚,岂会只是轻轻训斥一句。
最后面,慕容燕璃始终垂眸,仿若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只是——
他神色骤然一凛,身躯僵直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心莫名沁出一丝薄薄的汗渍。
有人在身后盯着他,那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像是裹了万千的尖刀,寸寸凌迟着他全身。
那视线,像是要将他的层层伪装撕裂,看透他的真实一面。
是谁?
那人……
蓦然间想起什么,视线几不可微的扫了眼秦陌芫。
方才她看向佛殿外,那神情,莫非身后之人是,诸葛榕斓?!
若是那个披着白袍带着风帽的男人是诸葛榕斓,这个男人更加的深不可测!
一直到中午祈福才结束。
祈福要三日,这三日皇帝和王爷都要住在普清寺。
皇帝起身,众人才敢起身。
主持恭敬的带着皇帝离开佛殿,在离开之际,皇帝转身温柔的警告了秦陌芫一句,“芫儿,佛门重地,切不可胡闹。”
秦陌芫淡笑,上前抓住皇帝的手臂轻摆,“父皇就放心吧,儿臣有分寸的。”
皇帝宠溺的弹了下她的额头,摇了摇头,拾步离开佛殿。
摸着微痒的额头,她心头微涩,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能感觉到,皇帝是真心宠爱她,对她毫无君臣之分。
原来被父亲疼爱的感觉竟然这般好。
只是,这种父爱,她需要承受的东西太多。
比如,自己的命!
朝着佛殿外而去,看着仍旧站在菩提树下的男人,笑着跑了过去。
她冲过去直接像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男人宠溺一笑,长臂揽住她的腰身。
远处的大臣王爷指指点点的看向这边,皆是一副惊世骇俗的模样。
秦陌芫抬眸间,见男人凤眸扫了眼远处,眸底似有寒意一闪而过。
她转头,横眉一瞪,扫了眼那些八卦的大臣们,怒喝一声,“本宫与北凉王爷感情交好乃是两朝的友好,你们有意见吗?”
大臣们顿时摇头,齐齐朝着远处而去。
佛殿外,一抹身影长身玉立,单手负后,黑眸沉痛的望着菩提树下相拥的两人。
看着女人绽放的笑颜,男人宠溺的神情,心神紧绷,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秦陌芫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下意识转身,便看到白梓墨步伐沉稳的离开。
男人身形修长挺拔,却透着落寞的孤寂。
箍着腰身的长臂蓦然一紧,有些微痛,她抬头迎上男人微沉的凤眸,疑惑道,“怎么了?”
诸葛榕斓似笑非笑,“要不要跟过去哄哄他?”
哄哄他?
跟过去……
秦陌芫眨了眨双眸,下意识看了眼已经走远的白梓墨,这才反应过来男人吃醋了。
她瞬间笑出声,附和点头,作势便要跳下去,“好,那我去找他。”
“你敢!”
男人薄怒的声线溢出薄唇,抱着她闪身离开。
只是——
秦陌芫还未回过神来,只听耳边一丝劲风,随即“碰”的关门声响起。
随即,她便被诸葛榕斓禁锢在怀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框。
意识到什么,她打趣道,“和尚,你可是……”
不等她话说完,眼前一暗,男人倾身上前,薄唇覆在她唇上,凤眸危险的凝着她。
“日后不准靠近白梓墨一步!”
那个男人有多爱她,他比谁都清楚。
秦陌芫笑的停不下来,双臂搂着他的脖颈,笑眯眯的,“和尚,你吃醋了?”
男人俊眉微挑,指尖捏着她的下颚,墨发轻垂,好闻的气息拂过鼻翼,“答应我,和白梓墨保持距离。”
他的认真,担忧,还有太多她都看不懂的情绪。
其实不用他说,她也这般想的。
和锦誉保持距离,不能劝他放弃对她的执念,那边远离,尽量不去伤害。
秦陌芫邪气挑眉,单手勾着男人的墨发,好奇道,“和尚,你的头发哪里来的?”
这个男人长的妖孽至极。
和尚时,浑身透着凉薄撩人的气息,清心寡欲。
王爷时,浑身的气息清冷寡淡,却又沉稳内敛。
男人轻笑,“一种特质的材质而已。”
松开她,反手握住她的手,“今晚来趟后山,送你一个惊喜。”
秦陌芫笑眯眯扬眉,“什么惊喜?”
男人敛眸,眸底隐匿着宠溺,“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秦陌芫心动了……
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撑着下颚,仰头看着长身玉立的男人。
怎么办?
她愈发觉得这个男人太撩人了。
撩的她心神都快飞了。
没想到这厮恢复本来身份,比和尚身份还要撩人。
*
禅房内,秦陌芫无聊的坐在软椅上,看着桌上的素食,实在是咽不下去。
双腿一盘,直接盘坐在软椅上,手肘撑在桌上,双眸无神。
房门忽然被敲响,她无力道,“进来。”
房门打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而来,她微凝,转头看去。
瞬间,猛地跳下软椅,笑眯眯的,“和尚,我等你好久了。”
男人轻笑,手臂微扬,拂袖间,房门骤然被一股力道关上。
负在身后的手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浓香四溢的烤鸭看的秦陌芫肚子止不住的叫着。
见她作势要抢,男人手臂一抬,迎着女人不悦的神情,俊容泛着笑意。
男人身子微弯,白皙如玉的指尖指着薄唇,“想吃烤鸭,先得付出。”
秦陌芫挑眉,唇畔附上去,迎着男人浅笑的凤眸,猛地一咬!
只是,男人依旧浅笑,眸底的宠溺将她萦绕其中。
莫名的,秦陌芫竟然硬生生的红了脸。
她跳起来,直接夺过男人手里的烤鸭,转身坐在软椅上,微红着脸颊,低语了一句,“臭和尚。”
男人淡笑,一撩前袍坐在对她对面,凤眸深深凝着让她。
看她吃的畅快,唇角指尖都是油渍,那模样跟个小猫似的可爱。
秦陌芫被他盯的,越吃越不自在!
她抬眸,横眉一瞪,恼怒道,“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我吃东西?”
男人轻笑,声线低沉透着磁性,“不行。”
她抿唇,张口咬在烤鸭上。
可——
似乎自己都觉的动作太过粗鲁,直接将烤鸭丢在桌上。
刚想要起身洗漱,眼前凉风一扫,男人已然蹲在她身前,白皙的指尖拿着锦帕。
握着她的手,为她轻轻擦拭指尖上的油渍。
她垂眸,看着男人低垂的凤眸,认真的为她擦拭着掌心。
心颤动不已,她轻声唤道,“和尚……”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房间沉寂,没了声音,男人微凝,眉眼轻抬,便撞进女人一双泛着水光的瞳眸。
凤眸一深,薄唇覆在她唇上。
秦陌芫一怔,反应过来猛地退开,红着脸低斥,“你也不嫌脏!”
男人轻笑,低着头,继续为她擦拭着掌心,低醇撩人的声音划过耳畔,“再脏你也是我的女人。”
玛德!
这男人情话说的,简直太撩了!
*
月色朦胧,有些清寒。
禅房门打开,诸葛榕斓拉着秦陌芫的手拾步而出。
刚走几步,男人步伐骤然一顿,她猛地撞上他的后背,痛的鼻尖有些发麻。
秦陌芫有些恼怒,“你做什么停下?”
男人转身,蓦然将她拽进怀里,薄唇覆在她唇上。
看着尽在咫尺的俊容,她有些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情况。
男人凤眸映着她的容颜,松开她,宠溺而笑,“无事。”
秦陌芫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脚步毫无章法的随着男人脚步去往后山。
远处回廊柱子后,一抹青色身影了立在那里,垂在身侧手上拿着同样的油纸包。
里面装的,正是她喜爱吃的烤鸭。
看着在对面回廊两人亲密的一幕,心沉痛着,苦涩的滋味袭遍四肢百骸。
他清楚,诸葛榕斓故意当着他的面亲秦陌芫,只因向他宣誓他的主权。
黑眸轻敛,自嘲一笑,转身,拾步离开。
*
普清寺的后山种满了竹林,风声吹拂,竹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听极了。
秦陌芫笑眯眯扬眉,“阡冶,你要给我什么惊喜?”
男人牵着她的手朝着竹林中间而去,长臂挥动间,远处的竹林发出微微声响。
他站在她身后,修长挺拔的身躯将她的身躯笼罩。
双手捂上她的双眸,低浅的笑声萦绕在她耳畔,“待会就好。”
忽然的黑暗让她心神有些紧绷,鼻翼间男人熟悉好闻的气息却让她瞬间放宽心。
她知道,有他在,就绝不会让她有事。
“好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线拂过耳畔,朦胧的月光映在眼敛处,透着一丝微光。
秦陌芫缓缓睁开双眸,看到眼前一幕时,骤然震住。
前方的竹林处,点点亮光浮浮沉沉,飘荡在四周,将周围暗淡的竹林照映的如梦如幻。
有些竹林的竹叶上,闪着亮光,将翠绿的竹子映出一丝幽光,与月光折射,愈发的好看。
地上的草丛里亦是扑闪着点点亮光,映的一些刚刚开出的野花愈发绚目。
秦陌芫笑出声,没眼尾处都溢着满满的笑意。
好美……
真的好美。
她飞跑过去,惊动了那些萤火虫,点点亮光瞬间惊飞,却围绕在她身边,闪着亮光。
诸葛榕斓负手而立,凤眸宠溺笑看着被萤火虫包围的女人。
玲珑身躯跳跃着,莹白指尖微挑,一只萤火中落在指尖上,绽放着亮光,映的那双手愈发的纤白。
有多久她没见过她如此笑容了。
男人拾步而去,走入漫天的萤火虫中,伸出双臂将女人揽在怀里。
低低的笑声拂在耳畔,“芫儿,喜欢吗?”
秦陌芫点头,依偎在男人怀里,笑看着漫天的萤火虫,眸底忍不住泛起一丝水光。
“榕斓,谢谢你。”
男人身躯微僵,大手箍住她的双肩,让她直视他,“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秦陌芫抿着唇,双手绞在身前,看着男人凤眸里倒映着她的笑颜,唤道,“榕斓。”
男人挑起她的下颚,低头覆上她的唇。
*
三日祈福已过去两日,只是原本普清寺的高僧一直未曾露面。
在最后一天时,据说普清寺的高僧云游回来了。
佛殿祈福中,一抹身影从殿后缓缓走出来。
秦陌芫暗暗抬眸,却在看到所谓的高僧时,浑身一震,脸色也瞬间惨白如纸。
无痕大师!
没想到普清寺的高僧也是他!
明净曾说过,他们秦家寨被灭门与阡冶无关,在秦家寨被灭门后,无痕便消失不见。
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无痕做的。
如今他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秦陌芫脸色苍白冰冷,眸底泛着浓郁的仇恨厌恶!
若非是他,她又怎会与阡冶之间有这么多误会。
若非是她,她的秦家寨怎么会消失的连渣都不剩!
迎着她的视线,无痕只是冷漠的扫了眼她便移开视线,云淡风轻的盘坐在蒲团上。
当真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恍惚间,身侧传来皇帝的声音,“芫儿,过去让无痕大师为你洗礼一番。”
洗礼?
呵!
若是没有旁人,洗礼只怕会变成杀戮!
她未动,目光却冷冷的看着无痕,没有在意身后异样的目光。
白梓墨跪在后方,黑眸沉沉,在看向无痕时,眸底泛着暗沉的冷光。
他看了眼最前方身形跪的笔直的秦陌芫,眉心紧拧,眸底裹着心疼之色。
慕容襄戊转头,微有些不悦,低斥道,“芫儿,你发什么愣?”
秦陌芫敛眸,狠狠压下眸底蕴含的仇恨冰冷。
低着头,将所有情绪一并隐匿,再抬眸,恢复以往的放荡不羁模样。
缓缓起身,衣袍在空中划过凉薄的弧度,透着丝丝寒意。
她拾步而去,每走一步,秦家寨的凄惨的下场便更加清醒的映入脑海。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几分又缓缓松开,走到无痕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唇角挑着讥诮森然的弧度,“无痕大师就是高僧?”
这句话,满满的质疑与不屑。
慕容襄戊脸色一沉,第一次声音里多了冷冷的训斥,“佛门重地,不可放肆,再没有规矩,休怪朕罚你!”
秦陌芫眸光微敛,唇角含着讥诮的弧度,“儿臣不过是问下无痕大师,既是高僧,是不是要慈悲为怀,对天下苍生都要以感化为主?”
慕容襄戊蹙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身上气息不太一样。
无痕抬头,视线平淡至极的看着秦陌芫,整个佛殿充斥着他的声音,“正如太子殿下所言。”
呵!
正如她所言?
她一聊前袍,毫无敬意的蹲在地上,与他瞳眸平视,痞气挑眉,裹着寒意,“如此说来,不知无痕大师手里可染过鲜血?”
无痕看着她,捻着佛珠的手几不可微的一顿,眉心微微轻蹙,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太子殿下此话何意?”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那语气无波无澜,当真给人一种得道高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