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的厅棚里气氛融洽。
对面的厅棚这时却闹出动静来。
一桌边,穿着十分豪气的壮汉行商嫌弃饭菜不好吃,一怒之下掀了桌子,拽住小二哥的衣领子。
嗯地一个丹田运气,就把瘦跟猴似的小二哥拔地而起,举过头顶,又转了个半圈,让小二哥呈现倒栽葱头朝下的姿势。
他若是这么一甩或是一掼,小二哥幸运点的话,也得讨个头破血流。
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这一幕无疑是惹了众怒,南客棚里的众人一瞧,纷纷都围了上来,客栈的掌柜忙不迭跑过来,抱拳拱手向客爷赔不是。
“客爷客爷您息怒,这小畜生如何惹你不快你跟我说,我给你解决!”
五官似熊一般粗狂的壮汉哇呀呀地怪叫起来,“我呸,你们这黑店,看我们身材高大,就把我们当成匈奴人来羞辱是吧?端那些洗脚水给我们喝,这像话吗?告诉你,爷爷是从党项过来的商人,跟那些匈奴没丁点的关系,你们以貌取人,羞辱在前,就别怪我们翻脸。”
说罢,手臂上挑,就把小二哥甩飞了出去。
那两个武生公子一瞧,立刻点地飞身,在半空中将小二哥救下,是有惊无险。
小二哥吓得魂不守舍,满脸充血,被救下后血色速褪,‘哗’地一下,裤裆就湿了。
客栈里的食客们顿时就不高兴了,就算你是党项人,那你也不能欺负我大夏百姓不是,纷纷开始指责那桌客人,壮汉也分毫不怵,骂骂咧咧地撸胳膊挽袖子,不服就打,用拳头说话。
掌柜地叫来方才附近的跑堂一打听,才知道党项人说的洗脚水是他们店里那锅萝卜汤,不满意,小二哥也给换了,连连换了三次呢,党项人均不满意,怀疑就是来砸场子的。
梧桐听罢眸光一转,便知道了症结所在。
前头推推搡搡,沸反盈天,都已经动起手来。
眼看着大夏百姓不敌其巨力吃亏了还被嘲讽,那两个武生公子也忍耐不住,拔出刀剑就要跟对方决一死战。
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梧桐赶紧往圈里挤过去,高喊一声,“大家听我说,都是误会。”
误会?
百姓们还真给面子,前一秒喊声震天,这一刻却都屏息凝神看着圈中的小伙子。
梧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方才小二哥说,这些客人不满意萝卜汤,其实就是口味上的差异,咱们大夏人吃惯了萝卜,都觉得鲜甜无比,可这些党项人呢,应该不多见此物,故而喝到嘴里就感觉有股屁味,恶心至极。
他们连连叫小二哥换了几次,小二哥也没认真想是什么原因,当然,小二哥也不知道他们没见过萝卜,所以党项人吃一次屁就恶心一次,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这么一解释,大伙都懂了,是咧是咧,众口难调,有些人不喜欢吃萝卜就是说有怪味道。
党项人听得面面相觑,此刻都在怀疑自己的汉话是不是不够精通?
为何他们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那个尿裤裆的小二哥期期艾艾道,“是哩,你说汤不好喝,我就给你换,可咱们店里就只有一锅萝卜汤,客人都不够吃,怎么会用来洗脚啊……”
好嘛,看来还是不怎么清醒。
那壮汉可不会承认这些,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把责任归咎到大夏百姓以多欺少的事上,为了不让事端继续恶化下去,掌柜的立刻提出来给他们另外煮一锅汤,煮鸡汤,不要钱。
壮汉仍旧不满意,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大夏人真不一样。
大夏百姓都说出门在外要尽量避免跟人冲突。
而他们呢,一找到点小摩擦就想干架,以此来彰显党项人的威风,就应了另外一句话,出门在外,面子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掌柜不愿客栈里见了生人血影响做生意,就问党项人,他们要如何才能满意?
壮汉冷哼一声,拉过身边的兄弟,嚣张道,“我也不为难你们,听闻大夏人自诩美食天堂,笑话我们党项是美食荒漠,今日你们谁给我兄弟二人做一份汤,要口味咸的人喝了不觉得淡,口味淡的人喝了不觉得咸,我就相信你们此言非虚。”
这不是纯粹的刁难人吗,一份汤不就只有一种咸淡滋味,如何照顾两个口味不同的人同时满意?
掌柜看向大厨们,大厨凑在一起一商量,“简单,交给我们办就成!”
这还不简单吗?
可下一秒,壮汉又冷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主意,勺子上放点盐粒是吧,这种三岁小孩都会,我要一盅汤,再用小碗一碗碗的盛出来,喝到最后一碗还是那个味。”
“也不要给我弄什么阴阳壶,太极盆,我可不吃这一套。”
大厨一怔,这这这……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哎呀,他们能想到的就是把其中一人碗里放盐巴,可党项人不要啊,这可如何是好?
方紫玲凑到梧桐身边,小声道,“小姐,鸳鸯锅算不算太极盆。”
梧桐笑着摸了摸方紫玲的脸蛋,“那是自然。”
方紫玲的笑脸淡去,噘嘴道,“那我也没辙了。”
看大夏人吃瘪,壮汉一脸的得意,“时间有限,咱兄弟饿了就容易眼花,眼花了都就看不清路,碰坏了掌柜你的桌椅板凳,可别生气啊。”
党项人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呆若木鸡抓破脑袋的大夏人,就像观猴一样,大放厥词。
武生公子又把剑拔了出来,不行就干吧,跟他们废话什么?
一见这幕,壮汉就虎了脸色,“我可告诉你们,咱们党项人在潼关经商可是有特权的,你若是敢伤我,我告到守备府去。”
武生公子气啊,吹胡子瞪眼,这时却看见梧桐又站了出去,不慌不忙道,“不用等到太阳落山,一锅汤两种滋味,这在我大夏三岁孩童都知道怎么做,我现在就让我家小厮给你开开眼。”
她说罢,凑到方紫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方紫玲眉开眼笑往厨房跑去。
不多时,她就端着一瓦罐的汤和两份碗勺出来了,往壮汉身前一放。
壮汉急忙压住她的手,斜着眼往碗里瞅,未见着他们说的盐粒才松开。
方紫玲心里呸呸骂了两声,用大勺给他们各自盛了半碗汤,示意二人都尝尝。
百姓们抻着脖子往罐子里头瞧,都想看看汤里是放了什么能同时掌控两种味觉的食材,可看到的,无外乎就是一层清汤上飘着几根葱段。
壮汉也很纳闷这对主仆哪来的自信,调羹在汤底扒拉了一下,不觉有异,才放心喝下。
这一喝不要紧,口味重的壮汉居然觉得汤不咸不淡的正好合适,口味清淡的另一人也觉得滋味恰到好处,不禁露出诧异的眼神。
将碗中汤一饮而尽,再去打一碗。
起先他们怀疑小厮在不起眼的地方撒了盐粒,如果是,盐粒已经在第一碗中全数喝下肚,那么现在尝第二碗,就不会再合口。
可事实证明,那一盅汤让他们喝到底朝天,里面也没有什么阴阳八卦太极图的,这份汤也从头到尾的合适爽口!
壮汉举袖擦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好好好,党项人说一不二,竟然这位小兄弟做出了让我们兄弟都满意的汤品,我们愿赌服输,那位小二哥,方才多有冒犯,你的汤药费,弄坏的这些桌椅板凳,咱都赔,还有这饭钱,照算不误!”
哎哟,这哪是喝了汤啊,这是喝了美人醉吧,前后变化也忒大了。
不过能让党项人服气,找回了大夏百姓的面子,大伙还是很高兴的,也没忘记赞美功臣,询问法子。
方紫玲回到自己人一边,才跟大伙说了,其实办法很简单,就是在他们的调羹上动手脚。
他的小……少爷说,壮汉五官粗放大肚腩,必定平日口味重吃得咸,而他的兄弟,瞧着面相斯文一些,应该喜好清淡。
她方才去厨房,第一件事就是将一只调羹浸泡在盐水里,利用盐巴渗透的原理,让整根陶勺变成一根咸勺,再去按照平时的口味熬汤。
最后端汤上桌时,只要不把碗勺搞错,壮汉就能吃到一碗咸淡适中的汤水,他每次舔舐调羹,咸味就在舌尖,故而换到第二碗,第三碗,都吃不出问题来。
原来如此,还是用的盐巴,党项人是算到了,却又没完全算对!
我大夏人就是聪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