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五路居茶味
北京，海淀五路居。
黑白巧克力似的写字楼。
陈雨的办公室在巧克力靠顶端的位置，她站在房间的中央，穿一件奶白色衬衫，衬衫束在栗色长裤中，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像块好吃的奶油，她的目光随着彭总的步伐移动。
彭总，老熟人，翱翔公司的那个彭总。彭总自山东来，行李箱就放在门口，她戴着贝雷帽，扎着丝巾，胸口别着一串葡萄样式的珍珠胸针，打扮得一丝不苟。
彭总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办公室里踱步，时不时停下来打量一下墙上的装饰画，或是俯身看看桌上的摆件。
“陈导，别来无恙？”彭总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温和的笑。
“无恙，无恙。彭总，好久不见。”陈雨连忙回应，带着客气，带着应酬。
彭总点了点头，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满意地说道：“公司小而精致，不错，不错。”
陈雨笑了笑，带着谦虚和自嘲：“嗨，都是老方留下的家当，员工是他的老人，办公室是他原来租的，房东问他还干不干了，他再问我，我接下来了，项目一开始也是以他做半截送给我的为主。我就是个接盘侠。”
彭总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接盘侠？你这接盘侠可接得不错啊！我看你这公司运转得挺顺的嘛。”
陈雨摆了摆手，继续谦虚：“哪里哪里，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老方留下的团队很给力，我也就是跟着他们学学经验。”
彭总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说道：“老方这个人啊，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就是有时候太急躁了。你能接下他的摊子，还能做得这么好，不容易啊。”
陈雨一愣，她很快意识到，彭总并不知道老方生病的事，那是老方的好强和体面，既然老方不说，她就不会说。
陈雨坐在茶台前，烧水，洗茶杯茶壶，她长发披肩，一边将头发别在耳后，一边附和着：“老方确实是个能干的人，只是有时候想法太多，精力分散了。我也就是运气好，赶上了一个好时机。”
彭总转过头来，看着陈雨，赞许道：“时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把握时机的能力。你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接下公司，还能稳住局面，说明你是有真本事的。”
“彭总过奖了，我也就是尽力而为。”
稍后，彭总坐下，和陈雨面对面，陈雨泡茶，彭总喝茶。一个延续视察状，表扬状，另一个持续解释状，自谦状。
只见陈雨从茶台旁的抽屉里轻盈地取出几个精致的茶叶罐，像展示珍宝一样轻轻摆放在茶台上。她打开罐子，热情解说：“彭总，听说您今天来，我特意为您准备了几款茶，都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不知道您平时喜欢喝什么茶？”
彭总体态放松，摘下贝雷帽，扯扯丝巾，身体微微前倾，笑道：“我平时喝茶不挑，不过既然你准备了，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茶艺吧。”
陈雨轻轻颔首，动作优雅地开始介绍面前的几种茶：“这是第一款，武夷山的大红袍，属于乌龙茶中的极品，香气浓郁，回甘持久。第二款是云南的普洱熟茶，陈化多年，口感醇厚，适合慢慢品味。第三款是西湖龙井，绿茶中的经典，清香怡人，口感鲜爽。最后一款是白毫银针，白茶中的珍品，茶汤清澈，滋味甘甜。”
彭总听得眼睛一亮，亮不止为茶，还为被郑重款待，嘴角的笑纹深了，她赞道：“陈导果然是个懂茶的人，这几款茶都是茶中上品，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陈雨拿搁在桌角的碎花发带把头发扎好，专注泡茶。她先将茶具用热水烫过一遍，动作流畅得像是在跳舞。然后取出一小撮大红袍茶叶，放入紫砂壶中。她提起刚刚烧开的水壶，手腕轻轻一抖，水流如丝般注入壶中，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泡大红袍，水温要控制在95度左右，第一泡的时间不宜过长，大约10秒即可。”陈雨操作不耽误作解。她将泡好的茶汤倒入天青色公道杯中，再分到两个同色系的小茶杯里，双手捧着，递给彭总一杯。
彭总用的也是双手，她接过茶杯，先嗅了嗅茶香，再小啜一口，而后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片刻后，她睁开眼睛，仿佛经历过什么洗礼：“果然是好茶！香气浓郁，入口回甘，茶汤醇厚，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是吧？“陈雨的笑有几分得意。
茶过三巡。
陈雨继续泡第二款茶——普洱熟茶。她取出一小块茶饼，用茶针轻轻撬开，放入茶壶中。这一次，她用的是沸水，冲泡时间稍长一些。
“普洱熟茶经过发酵，茶性温和，适合长时间冲泡。每一泡的味道都会有所不同，越到后面，茶汤越醇厚。”陈雨一边倒茶，一边普及茶文化。
彭总接过茶杯，吹了吹茶汤，抿了一口，醇厚滋味让她满足，“这普洱熟茶果然温醇，入口顺滑，茶香浓郁，真是越喝越有味道。”
没想到彭总点评如此到位，陈雨泡第三款茶时，心中多了几分期待。这次泡的是西湖龙井。她取出一小撮龙井茶叶，放入玻璃杯中，注入80度左右的热水。茶叶在水中缓缓下沉，茶汤逐渐变成清澈的淡绿色。
“龙井茶讲究‘色绿、香郁、味甘、形美’，泡的时候水温不能太高，否则会破坏茶叶的鲜爽口感。”陈雨将泡好的龙井茶恭敬献给彭总。
彭总接过茶杯，走同样的流程，嗅茶香，品茶滋味，评价中肯：“这龙井茶果然清香怡人，茶汤清澈，入口鲜爽，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几道茶过，关系近了，或者说，几年几轮合作下来，对方是什么人，能拿出什么，都很清楚，即便见面不多，何况，陈雨今非昔比，在这个城市和行业，重新扎根。
两人静静喝茶，有的没的聊着，陈雨知道彭总不会无故来找她，彭总不提，她也不提，她心里在算账，有没有新项目的可能，该要价多少，旧项目有没有没结完款的，想着，聊着，聊着，想着，龙井也喝差不多了。
最后一款茶，陈雨选了白毫银针。
陈雨用茶匙舀出一小撮茶叶，放入蜜色写着“正好“二字的盖碗中，注入90度左右的热水。用盖碗泡茶的最大视觉好处是，能揭开盖子，看茶叶在水中逐渐展开，茶汤随之变得透亮，美哉！舒哉！
“白毫银针是白茶中的珍品，茶性温和，适合慢慢品味。它的香气清雅，滋味甘甜，喝起来非常舒服。我拿它收尾，为的是回甘悠长，淡极始知花更艳。”陈雨详陈她的精心安排。
彭总照例谈心得:“这白毫银针果然有意思，名字好，茶也甜，陈导，我以为这次来，你会非常忙，没想到在你这儿，我还能休息会儿。”
陈雨放下茶杯，“彭总懂茶，也懂人，我平时忙，但今天不是遇到您了吗？怎么着也得陪您休息休息。茶，我略懂皮毛，很多老茶，我也是接盘，老方在的时候存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加班的时候，就坐在这里喝茶，经过研究，更爱了。以后您来北京，随时欢迎彭总来品茶，我这里还有不少好茶。对了，彭总，您这次来？”
相对而坐一个多小时，终于说到正题。
茶杯空了，彭总却没放下，而是拿手掌卷着，裹着，她单手将丝巾扯下，带着几分疲惫，说道：“陈导，说起来，咱们这个年纪的女人，真是像这茶一样，越泡越有味道，但也越泡越累啊。”
陈雨一愣神，不知道彭总想干啥，她只能顺势聊下去，跟参禅似的，“彭总这话说得真有水平。茶泡久了，味道是醇厚了，可水也凉了，茶叶也散了，确实有点累。是工作，还是家庭让您累？”
问到彭总的心趴上。
“哎呀，是啊，家庭、职场，两头都要顾，有时候真觉得力不从心。就像我们刚喝的普洱熟茶，虽然醇厚，但泡得太久，茶汤也会变得苦涩。”
陈雨同意，“其实，茶也好，人生也好，都需要适度的‘温度’和‘时间’。泡茶时，水温太高，茶叶会烫坏；泡得太久，茶汤会苦涩。生活也是一样，太过用力，反而会让自己疲惫不堪。”
“你说得对。可有时候，不是我们不想停下来，而是停不下来。家里有老人孩子要照顾，公司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刚才你泡龙井的时候，我就想说了，龙井虽然清香，但泡得太急，味道就淡了。”
“是啊，龙井茶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水温要适中，冲泡要轻柔。我们也一样，有时候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慢下来，才能品出滋味。”陈雨答。
“可现实哪有那么容易？职场如战场，稍微慢一步，可能就被别人赶超了。家庭也是一样，孩子要辅导，老人要照顾，哪一样都不能落下。就说我儿子吧……”
陈雨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关于彭总儿子的线索，想起来了，那个在异国学电影的高材生。彭总还曾经拿着他的学生练习做参照，让陈雨对着改。
“您家公子，该毕业了吧？”
“对对，硕士毕业了。”彭总提起孩子，女强人，女干部的脸上露出母亲才有的嘚瑟、紧张和请求。
来找工作？不会，陈雨心说，我公司这么小，几乎就是一人公司，所有人员都是自由来去的兼职，项目制，彭总不会让孩子来她这。
来托孤？更不会，老方是特例，有个公司，又是同行，可以托，彭总人在山东，她能有啥可以托的？
陈雨没说话，扯下发带，做过离子烫的头发披着，垂下，掩住她盘算、猜测、静等出招的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