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云袖
潞城三月的柳絮粘在雕花木窗上,陈晴无聊,仰着脸,数着廊檐滴落的水珠。戏曲学院的白墙被春雨洇出深浅纹路。
";眼随指尖走,心追云袖流。";窗内,教戏的老师,中气震得窗纸簌簌作响,窗外,陈晴的左手不自觉攀住朱漆廊柱,右手已跟着比划起兰花指。浅杏色针织衫的袖口滑落,露出她腕间红绳串的桃木珠,穗子随着她模仿云手动作在空中划出绯色弧线,红绳衬得她肤白如雪。
一阵风来,廊下悬着的铜风铃叮当摇晃,走廊上没人,陈晴不自觉跟着屋内唱腔踏出了台步。
";这位家长倒是块好料子。";
陈晴慌忙收势,她一转身,只见绾着银白圆髻的老太太扶着花窗,月白练功服领口别着黄杨木云纹扣,正是戏曲学院的名师梅若华。
陈晴见过宣传栏上的人物介绍,认出梅老太,她惯做表面功夫,满脸堆笑,“梅老师吗?幸会,幸会!”
梅若华上下打量陈晴一番,";肩平如削,眼尾上挑,小姑娘,这骨相倒合该吃这碗开口饭。";
陈晴嗅到对方袖笼里的松烟墨香混着檀香,恍神间已被带着走了段圆场步。好久没听见有人喊她小姑娘了,她欣喜若狂,“梅老师,您说笑了,我哪是什么小姑娘,中年妇女了,撑死了,小姑娘她妈!”
";在我眼里,三四十岁就是小姑娘,你是学生家长吧?我们成人班正缺个能压场的刀马旦,要不要来试试?";梅老师慈祥道。陈晴听着心痒痒,她一兴奋,后颈便渗出薄汗,只听得梅若华继续表扬她,";你方才那几步,可比屋里那群小崽子们强。";
陈晴听着心痒痒,后颈渗出薄汗,犹豫道:“可我一点基础都没有,连黄梅戏的调子都唱不准……”
梅若华自信一笑,“怕什么?谁不是从零开始的?只要你肯学,我就肯教。”
陈晴诚惶诚恐,梅若华静静盯着她一会儿,“怎么样?想不想学?”
“想学怎么说?”陈晴真有些心动。
“你到教务处,对面楼,一楼右拐顶头那间找姓孙的教务,说成人班报名,梅若华班,小姑娘,我可是第一次教零基础哦,抓住机会。”梅若华这就要走。
“啊,梅老师,”陈晴大着胆子,“我能要求和我家闺女一个时段来学吗?”
“今天?这个时段?”
“对,送一个也是送,送俩,我和她也是送。”
梅若华皱皱眉,“差一个小时,少年班一次三小时,成人班下个月开班,一次两个小时,你家小姑娘能等吗?”
“能!”陈晴满口答应,“去您课堂等行吗?”
“没什么问题。”梅若华娉娉婷婷走了,从背影看,一点也不像个老人。
陈晴在她身后看着好生羡慕。
“成人班,一个月六天,每天两个课时,999元,比少年班还便宜500块。”稍后,陈晴对着报名表喃喃。
“什么?你要去学黄梅戏?”老王震惊,筷子落桌。
中午饭是壮壮和老王合作的成果,论为什么壮壮和老王组合,陈晴和小花结对子,因为今天壮壮在学校上科技周末班,老王值班,怎么着也要去学校一趟,这对半路父子就结伴了。
“我花你的钱了?”陈晴直指要害。
“没有。”
“让你送我去上学了?”
“没有。”
“占用你时间陪我唱了?”
“没有。”
“我需要你同意?”
“不需要。”
“吃饭。”
老王不敢惹陈晴了。
“阿姨,”小花开口了,“我们老师看你在外面走廊走台步,让我们都去看。”
“怎么?你觉得我妈丢人了?”壮壮一个大直男,突然敏感。
“不是,老师说,你看这是谁家家长,那么努力,没戏学,偷学,学的还很像样,你们呢?老师还给我们讲了希望工程大眼睛姑娘的故事,我们都哭了……”小花眨巴眨巴眼。
陈晴双手捂住脸。
太可笑了。
“小花,阿姨以后和你一起学戏,你告诉小朋友们,我不用偷学了,现在是人人都有学上的时代。”陈晴笑完,带着余笑的咳嗽声告诫小花。
“我跟他们说了,那是我妈妈,不是偷学,是替我记作业。”小花一贯冷艳,她第一次叫陈晴妈,居然用的是客观视角,第三人称叙述,且面无表情。
在座其他三人都楞了。
还是壮壮破冰,“小花,吃完饭,如果你能洗碗,我就给你讲《史记》故事。”
“真的?”小花眼睛亮闪闪。
“真的。”壮壮伸出小拇指。
拉勾。
“壮壮,你之前和小花不是分享什么动物生物化石吗?现在怎么又改说史记故事了?”老王好奇。
“爸,”壮壮早改口了,只是提到孙大力,会说“我亲爸”,“以前小,现在小花长大了,该听点有文化的了。”
“吆!你的文化从哪来的?你什么时候开始读《史记》了?”老王今天的筷子就没拿起来过。
“小姨小时候老给我说,我还买过课,我北京的表妹和我一起听的,童子功,懂不懂,王老师?”壮壮和老王熟稔得像认识了一辈子。
";眼随指尖走,心追云袖流。";
陈晴早吃完了,边念着口诀,边无实物表演甩着空气中的水袖,退去洗手间。
三个人瞪圆眼睛,“希望工程”“希望工程”,大家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