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大败,标志着大夏各地将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局面基本形成。
要不,是朱由检调不动各地的将领;要不,就是一碰到劲敌,将领们就把督师、总督丢下不管,各自逃命。
再回过头来说开封这边。李自成击溃援军后,再回到开封城下,依旧贯彻围而不攻的战略。
这一围整整六个多月,开封城被围得水泄不通,粮食渐绝,城内开始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城外,李自成悠然地望着开封城头。他知道,城里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开城投降。
虽然开封守军还在几乎绝望中等待援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守双方心里都明白一个道理,开封沦陷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守军什么时候没饭吃,什么时候投降。
在这种情况下,周王朱恭枵发再多赏银也无济于事。命比钱重要。
李自成耐心地等候收获的季节。虽然开封城内粮食快吃光了,可金银珠宝是吃不下的,也带不走的。现在,一锭银子也飞不出开封城。
就在这个时候,开封附近的黄河口突然决堤了。
很快,汹涌的河水从天而降,淹没了开封城,也冲走了城外一万多起义军。李自成大惊,急忙开拔大军,避开洪水。
城内,周王朱恭枵爬上高塔,望着咆哮的黄河水,就像失了魂一样,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他只想活着,但灾难却接二连三。
凭心而论,开封历经19个月,三攻而不破,和这位老王爷息息相关。正是周王朱恭枵肯大把大把地拿出钱粮,来激励将士,招募民兵,才让开封成为李自成最难啃的铁钉。
如果朱家百万宗室,人人都像周王朱恭枵这样,别说李自成、张献忠成不了气候,就连皇太极也打不过来。
对于黄河口为什么决堤?起义军说是官军干的,官军说是起义军干的,但都不可信。
由于泥沙长年累积,开封这段黄河口比开封城还高,有“地上悬河”之称,也叫天河。开封在历史上屡次被黄河淹没。
所以,官军不可能掘开河道,主要怕投鼠忌器。谁要是把老周王淹死在开封,朱由检肯定会杀了谁。
起义军更不可能,前两次强攻不下都没有掘开河道,这次马上就收获胜利果实了,谁会在这时候掘河淹开封。
何况城外的一万多起义军也被冲走,可见李自成并不事先知道决口的事。
这次,黄河是自然决口的,非人为。因为在决口之前,下着了几天暴雨,水位太高了,河道撑不住。
实际上,要论起来,这次黄河决口和朱由检有关。
之前,给事中黄承吴曾向朱由检面报:“东南时患水灾,皆水利不修之故。”
朱由检问道:“水利何为不修?”
一旁的大学士周道登回答:“水利是东南第一大事,但须要钱粮。”
朱由检立刻沉默了,半天后拐弯抹角说道:“要修水利,可扰民否?”
一旁的几个大臣全听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这主子是心疼钱了。于是,修水利就这样不了了之。
后来,战事吃紧,就更难拿出钱来修水利了。修水利扰民,这话也就朱由检能说出口。
“言朘削则喜,请兵食则怒”,这是时人对朱由检的评价。
这次黄河决口,不但冲毁了开封城,对整个河南来说都是灾难性事件。无数房屋被淹,无数人葬身鱼腹。
大水过后,必有瘟疫。战乱、洪灾、瘟疫接连在河南上演。河南此时,宛如人间炼狱。
几天后,李自成派小股部队,回去开封查看城里情况。当时气候温湿,被淹死的人、畜尸体已经腐败。刚入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味。
去查看情况的部队怕有瘟疫,不敢入城,便回报李自成。李自成仰天长叹,率大军离去,从此再也不踏入开封一步。
等李自成退兵后,京城里的朱由检想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赈济河南,而是秘密派人去河内,打捞沉在淤泥里的周王府金银。
哎!“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朱仙镇大败之时,孙传庭部刚出潼关。
李自成、罗汝才得到消息后,继续西向迎敌。两方在郏县相遇并大战。孙传庭被罗汝才所败,但损失不大,便整理残部退守潼关。
得知李自成屡败官军后,革左五营也投靠了李自成。闯王之声势大盛,各军皆听从闯王之令。
七支起义军合并后,李自成挥师进攻汝宁,总督杨文岳战败被杀,明崇王朱由樻的财产被没收。拿下汝宁后,河南全境基本上属于起义军势力范围。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起,李自成改变了以前流窜作战的方式,开始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派设官员管理和组织流民屯田,并开科举,吸收少许知识分子进来。
但是,起义军的队伍越来越庞大,需要更多的钱粮支撑。所以,攻下汝宁后,李自成率主力南下湖广。
因为湖广是盛产粮食的地方。正所谓,“湖广熟,天下足。”
此时,京城,段府中,段铮搀扶着父亲段康在院子里散步。不知不觉,两人走到庭院东南角。段铮抬头一看,眼前几棵竹子苍劲挺拔。
他突然想起,刚入京师的时候,这几棵竹子还是矮小的竹笋,头上露出淡黄的尖尖小角,而如今都长成大竹了。这一晃,十年过去了。
段康突然停下来,推开段铮的手,说道:“铮儿,我自己走。”
说完,段康自个在院子来回渡步。段铮看着父亲蹒跚的背影、花白的头发,鼻子不禁隐隐发酸。
曾何时,父亲还是风华正茂的中年人,健步如飞,豪气干云争舞剑。现在,官场的失意、疾病的折磨都给他留下深深的痕迹。
正当段铮惆怅之时,段康慢慢走过来,说道:“铮儿,后天我们就出发吧。”
段铮一愣,问道:“爸,去哪儿啊?”
段康露出久违的笑容,说道:“当然去福州啦,去找你岳父大人当邻居啊,还能去哪。”
“可是阿爸,你的……”
“我病好多了,身子硬朗着呢,路上没事。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坐船去。”
“好,那我先去准备。”
“去吧,别管我了。”
段铮心中又惊又喜,他担心的是父亲病还未痊愈,一路上舟马劳累;喜的是终于可以离开京城,开始新的生活。
段铮转身,走进自己屋里,把父亲的决定告诉木清莲。木清莲听完,喜出望外,跳到段铮怀里,猛着亲嘴。
这把段铮尴尬得不行。他拍了拍木清莲,轻声说道:“孩子,孩子还在旁边。”
木清莲这才醒悟过来,赶紧从段铮身上下来,装成一副严肃的样子,对段中誉、段中萍说道:“你们两个小鬼看什么看,还不快点专心看书。”
说完,木清莲自己也忍不住,噗一下笑出声来,脸也红了起来。段中誉很听话地转身过去,而段中萍则调皮地向妈妈做了下鬼脸,才转过去装模作样读起书来。
木清莲把段铮拉出屋外,腻声说道:“相公,我们现在过去铁器店,把这消息告诉师师姐,你说好不好嘛。”
段铮想了想,说道:“你和柳七去好不好?时间紧,我得去师傅那里一躺,向师傅告辞。”
木清莲脸上有点小失落,但嘴上却说道:“好吧。那你快去快回。”
段铮又进屋拿了东西,骑上马,出了门,直奔钤兰巷而去。到了随心居,段铮推门而入。何世光正在屋里。段铮便将一家人要搬去福州的事,告诉了师傅,准备后天就出发。
何世光看着段铮,感慨地说道:“你走后,我这里可就没有弟子可教喽。”
段铮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师,只好笑了笑。两人顿时无语。
片刻,何世光突然站起来,说道:“铮儿,你等一下,我去拿件东西给你。”
一会,何世光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并在桌子上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各种图,并标注了不少说明文字。
“老师,这是?”
“这是自生火铳的构造图。铮儿你还记得吗?以前,你们三个,在鄂王府偷来了藏宝图。”
“哦,老师我想起来了。我们那是借,不是偷。”
何世光笑了笑,突然严肃起来,说道:“我根据戚继光的手稿原图,进行了多次修改和实验。这是最后一稿的自生火铳的构造图。”
“老师,这自生火铳和火绳枪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啍,火绳枪怎么能和我设计的自生火铳相提并论。我这火铳不怕雨,无须点火就能连击,而且射程、威力远胜于现在的火绳枪。”
何世光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惜苒琪不在我身边,现在没法再制造一把出来。为师老了,思来想去,便将这图纸交给你。你到福州之后,若有闲暇,便找来工匠,制造出一把自生火铳,试一试效果如何,再写信告诉为师。”
说完,何世光便把构造图递给了段铮。
段铮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入怀中,同时又掏出几张金叶子,恭敬地递过去,说道:“老师,多年蒙教,无以为报。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何世光推了回去,说道:“为师已年迈,这些身外之物用处不大。你的路还长呢,留着自己用吧。”
“老师,您还是收下吧。”
何世光再推了回去,说道:“我小有积蓄,平日里粗茶淡饭,用不了几个钱。这金叶子你拿回去吧。”
段铮见老师坚持不收,便只好作罢。两人闲聊了一会。
段铮突然问道:“老师,你看这朱家的天下还保得住吗?”
何世光摇摇头,说道:“保不住了。”
“既是如此,这样下去,京师迟早要被战火波及。要不,老师干脆和我一起去福州吧,身边也有个照应。”
“不去了,哪都不去了。我一个日薄西山之人,还怕什么战火。再说了,苒琪在一年前把何若兰接回去,留下一个仆人照应我,更是心无所挂。”
段铮看向何世光。只见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是炯炯有神。半晌,段铮辞别何世光,骑马离去。
走了一会,段铮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随心居门前,何世光依然还站在那里,只是距离太远,人影已模糊。又过一会,再回望时,何世光的身影已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段铮的鼻子又酸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一别,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老师。
段铮刚回到家中,看见李师师也回来了,和木清莲两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便走了过去。
李师师看见段铮,拉着木清莲的手,迎过去,说道:“相公,我把铁器店关了,正和清莲商量着去福州的事呢。”
段铮说道:“我正想找你商量,这走得太勿勿,京城里的房产和家具等,不知如何处置?”
李师师说道:“铁器店是租的,店里的货可以退回给二舅,这些倒无妨。只是我们府第和家具,不如就卖了吧。”
一旁的木清莲脸上惊讶,说道:“啊,要卖了。”
李师师虽然是妾,但家里大事,段铮全都找她商量,而且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反倒是正妻木清莲不怎么管事。
段铮环顾庭院四周,说道:“卖了也好。只是时间紧迫,怎么卖法?”
李师师说道:“我想让柳七和两个仆人留下来,等变卖完了,再去福州找我们。这样急着出手,也能卖个好价钱。”
“好,也只能这样了。”
李师师挨近段铮,抓着他的手,说道:“还有啊,相公。去年起,你让我买房,我就托房牙在福州木府附近,帮我们物色房子或者土地。昨天你不在家,房牙找到我。听他介绍,福州有一处宅院面积挺大。我觉得不贵,便买了下来。”
李师师口中的房牙就是房产中介。
说完,李师师拿出一张契约,上面写着段铮的名字。
木清莲一听,拿过契约来一看,问道:“真的啊。师师姐,这房子离我家远不远?”
“不到二里地,妹妹。”
木清莲一听,十分欢喜,便折好契约,递给段铮,高兴地抱住李师师。段铮看眼前两姐妹十分融洽,心里也非常高兴,伸手把两个人都搂在怀里。此时,段府上下都憧憬着,开启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