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首辅张至聪入延福宫拜见皇帝。朱由检说道:“张中堂,昨日收到奏本,孙传庭以耳聋为由请辞。这事你怎么看?”
张至聪早就得到王海绵提醒,知道皇帝要问自己什么,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当下便不慌不忙地回答:“臣身为首辅,却与封疆大臣交恶,乃臣之过。
臣也明白将相和的道理,欲学赵时之廉颇,修书一封,向孙传庭致歉,以消总督心中隔膜。只是……”
朱由检见张至聪欲言又止,追问:“只是什么?”
“臣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证,不敢妄议封疆大臣。”
“但说无妨!朕心中自然有定论。”
“大金此番入侵。臣与孙传庭所争者,只不过是战略问题。臣主张主动出去,传庭主张据城而守。孰对孰错,不敢有定论。
臣所忧者,并非传庭畏战,而是怕传庭爱惜羽毛,保存实力。朝廷稍驳其意,便突发大病,甚至耳聋。
昔日司马懿也曾假装患病,声称不问政事。然,不过一年多,司马老贼便举兵发乱,从此架空魏室。臣之所忧,不在肩臂,而在腹心。”
其实,张至聪和孙传庭的隔膜已深,岂是一封书信可以化解。
但此时大夏朝堂中,大臣各立小山头,纷争不止。这种纷争大多还不是改革和守旧之争,而是“帮亲不帮理”之争,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
张至聪和孙传庭有矛盾,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崇祯绝不会因此而怪罪张至聪。
因此,张至聪自认有错,并表示愿意负荆请罪,谋求将相和。这其实是很高明的以退为进之计,只会在崇祯心中留下高风亮节的印象,绝不会丢分。
而后面,张至聪以史为鉴,连着使用无中生有、借刀杀人两计,直接就把孙传庭陷入险地。因为,他知道崇祯的疑心很重,最怕的就是封疆大吏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张至聪身为理学大师,在铲除异己方面,可以说轻车熟路,随手拈来。而且张自聪对异己的这种攻击,每每都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居高临下,一击必杀,无懈可击。
果然,听了这番话,朱由检的脸上忽明忽暗,眼神闪烁不定,若有所思。
过了段时间,河南道御史杨一儁向崇祯帝朱由检回报,认为保定总督孙传庭是“真聋,非托疾”。
但是,张自聪已经在崇祯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自然不相信杨一儁的调查报告,反而认为孙传庭和杨一儁互相勾结,欺罔蒙蔽圣上。
于是,朱由检再次下令,让王海绵派出东厂专案组,将孙传庭擒拿回京,重新审理耳聋一案。
让东厂重新审理?王海绵立刻就马上就领会了皇帝的意思。
东厂,那是专门替皇帝处理各种疑难杂症的部门。你孙传庭,聋不聋,虽然太医诊断不出来,但我东厂能不知道吗?
我东厂包治百病!就算是聋了,我东厂也能治好。
结果,办案组认定孙传庭是假聋。孙传庭、杨一儁因耳聋一案,双双被免职,打入天牢。
此时,京师城头上,史逢春望着西北方向,脸上又无奈,又不甘心。
他刚从钦慈太后的陵园回来。自先帝驾崩之后,宫中只有他,还记得钦慈太后的忌日。
钦慈太后的陵园又增新坟了。去年阳春三月,钦圣太后也已仙逝,同葬于此。
宫中的所认识的老人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新面孔。不止是宫中的老人,现在就连朝中的重臣,史逢春也不认得几个了。
自岳仲卿被革职为民后,蔡京、张楷、张仲景也陆续离开了朝堂。
张仲景是因为税法改革一事,屡屡被崇祯否定后,愤而离职。蔡京则是因为涉嫌结党而被免职。
史逢春还记得,那一天,满头白发的蔡京在垂拱殿哭成了一个泪人。
当几个少监上去拉扯之时,蔡京还死死地抱着垂拱殿的柱子,久久不肯离去。最后,少监们硬是掰开手指,才把他拉了出去。
蔡京的伤心自然是有道理。蔡京得势之时,蔡京的哥哥蔡敏便包揽了皇宫中的所有土木工程。就连宫女用的马桶全都是蔡敏建造的。
当蔡京被免之后,蔡敏自然就揽不到任何土木工程。因为张二狗来了。
张二狗是王海绵的大舅哥。自王海绵挥刀自宫的第二天,张二狗便从家乡,带着几支施工队入京了。史逢春依稀记得,钦圣太后的陵园工程便是张二狗承包的。
随着故人一个个离开朝堂,史逢春发现,如今的朝中大佬,他一个也不认得。因为,换得实在太快了。光是今年来,礼部尚书就换了三个,吏部尚书也换了二个。
史逢春突然想起,那一年,张仲景在凝和殿上说过的那句话,“雍王寡恩,光府中总管就换了七任,人人皆有怨言”。
史逢春心中一片迷茫,他虽不懂治国之道,但也明白如此频繁换人,必有害于国事。
史逢春觉得,如今的大夏,离钦慈太后临终前的寄望,越来越远。他有心想做点什么,却偏偏无能为力。毕竟,他只是一个武者。
天空中,一只掉队的大雁悲怆地哀鸣,但无论如何,孤单的它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望着那只大雁,史逢春突然悲起,一滴眼泪滴落在地上,很快就干涸了。史逢春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听说,只要心一老,人就会不停地回忆往事。
正在这时,冯鸿匆忙走过来,在史逢春耳边说道:“史中官,我听说陛下已将保定总督孙传庭免职,并打入天牢。”
史逢春大吃一惊,问道:“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耳聋一案吗?”
冯鸿应道:“正是!”
史逢春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愣在那里,他越来越看不懂朱由检了。孙传庭可是剿匪的大功臣啊。随即,史逢春急忙走下城头。
延福宫外,周宏看见史逢春走了过来,还是恭敬地行礼。虽然,史逢春早已不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但毕竟是昔日的内廷第一人。
“周宏,陛下在宫里吗?”
“在的。”
“劳烦通报一声,我有急事想面禀陛下。”
“请史中官稍等。”
过了一会,周宏走了出来,说道:“史中官,有请。”
延福宫中,朱由检坐在龙椅上,看见史逢春进来,问道:“史中官有何事要向朕禀报?”
“老奴斗胆求见,不为别的,只求陛下宽恕保定总督孙传庭。”
朱由检听了,不禁冷笑,心想这段时间来替孙传庭说情的还真不少,问道:“莫非史中官熟识孙传庭?”
“老奴不曾面见孙传庭,但孙传庭在黑水峪大败高迎祥,后又陆续消灭十五支贼匪,实乃国之重臣。望陛下网开一面,重新使用孙传庭,以求早日剿清匪乱。”
“好一个国之重臣。孙传庭他无病呻吟,假装耳聋,欺君罔上。史逢春,你可知否?”
“陛下,就算传庭装聋,那也是掣襟肘见,一时气愤之举而已。陛下以耳聋之名治罪栋梁之材,岂不是让天下英雄为之寒心!”
史逢春以理死谏,丝毫不畏龙威。
朱由检脸色大变,怒声喝道:“你好大胆!太祖曾有令,内庭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你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知法犯法,跑到延福宫中,与朕争辩孙传庭一事,该当何罪!”
史逢春的胸口仿佛被大锤砸了一下,气血翻滚,脸色煞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腔热血,换来了一句“该当何罪”。
史逢春喃喃自语:“该当何罪?该当何罪?老奴妄议政事,论罪当诛。”
朱由检威严地说道:“朕念你有从龙之功,特网开一面。若有下例,绝不姑息。退下!”
史逢春望着眼前的九五至尊,一股凉意从头透到脚,遍体生寒,欲言又止。朱由检却不再看他,低头批阅奏章。
在几个少监的推搡下,史逢春踉踉跄跄出了延福宫。
临走时,史逢春转头,望了最后一眼。延福宫中,朱由检的脸依旧冷若冰霜。
几天后,史逢春被免去御马监掌印太监,改派去明德陵,为先帝朱是佶守墓。
“咣当”一声,大门打开了。
门口的刘生发收不住脚,一个踉跄,冲到房间里。
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了房间里,这令人诡异的一幕。
多年以后,黄一石依然几次在噩梦中,重温了今天看到的这一幕,实在恐怖如斯。
他实在没有想到,和黄一石说话的竟然是一部手提电脑。而这玩意,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恍惚间,刘生发几乎可以确认,这就是没腿的椅子变成妖精了。
这手提电脑就是活生生的椅子精。
刘生发装神弄鬼一辈子,自己也假扮过鬼,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遇上真的“鬼”。
这一刻,他只想拔腿就跑,奈何双腿偏偏不听他的指挥。“扑通”一声,刘生发双腿一软,反而对手提电脑小艾跪了下来。
此时的刘生发十分后悔偷偷跟踪黄一石。跟踪也就算了,自己何必要趴在门上窥听。
谁能料到,黄一石家的门只是虚掩的。所以,当刘生发身上往前倾的时候,门就突然间打开了。
然后,他就看黄一石和一个没有腿的椅子精在说话。那椅子精居然是悬浮在空中的。
自从结识了黄一石,刘生发就对这个皮肤黝黑的天竺人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刘生发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个男人身上有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然而,黄一石对热情洋溢的刘生发,始终忽冷忽热。刘生发就像一个被女子婉拒多次,但仍然死心塌地的热恋少年,偷偷摸摸,跟踪起黄一石。
这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而今天,刘生发终于发现了黄一石的秘密。他莫非也是一个鬼?
听见声响,黄一石转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下,哆哆嗦嗦的刘生发。
他有点疑惑,小艾为什么不回避刘生发。以小艾的能力,它完全可以察觉到刘生发的到来,并瞬间消失。
小艾也转向刘生发,显示屏上露出一个笑脸,说道:“阿发,你好!”
刘生发第一次亲眼目睹妖怪开口说话,当场吓得魂飞魄散,颤栗地说道:“饶,饶命啊,椅子大王!”
小艾被刘生发这出,逗得吱吱乱笑,它觉得这个道长很有趣。小艾对黄一石说道:“你和朋友解释下吧。我是智能机器人,并不是什么椅子大王。”
但是,刘生发怎么听得懂黄一石解释的东西,什么人工智能、量子计算,乱七八糟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黄一石连蒙带哄,终于让刘生发相信,起码这椅子大王不会吃了他。
这才让刘生发放心下来,但他躲在黄一石后面坐着,离小艾远远的。
小艾对黄一石说道:“我们继续吧。”
“好。”
“跟据你输入的这些资料,以目前的生产条件,我觉得这东西制作出来,效果不会很理想。”
“这个我也知道,但总要有人尝试去做。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果?如果不理想,我们再研究改良之法。”
是啊,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黄一石的性格向来是先决定做什么,再考虑怎么去做。
接下来,黄一石和小艾又讨论了一些细节问题。
一会,小艾的显示屏上开始出现了图纸和文字资料。黄一石则认真地拿着纸和笔,仔细地描绘和记录起来。
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刘生发,看到这个天竺人居然和悬浮的椅子大王有说有笑,心中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个黄一石有故事!
记录完后,黄一石长舒一口气,说道:“ok了。”
小艾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好,我走了。”
“好的,拜拜。”
“嗖”一下,小艾凭空消失了。
这又把刘生发吓得一激灵,跪了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
黄一石并不理会跪着的刘生发,心无旁骛,仔细看着刚才记录的本子。
终于,好奇战胜了恐惧。
刘生发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看看黄一石的本子写的是什么。
只见本子上的第一行字写的是,“避孕套制作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