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远大战前,努尔哈赤明显有轻敌思想,正如他所说的,“朕用兵以来,未有抗颜者。袁崇焕何人,乃能尔耶?”
的确,在宁远大战之前,各地守军“闻女真而色变”,不战自逃居多,“以畏奴为持重,以逃死为老成,以媚夷为制虏,以弃地为守关”,士气已经降到负数。
倒不是努尔哈赤吹牛,翻一翻他的历史战绩,在对上袁崇焕之前,他确实不知道输怎么写。骄兵必败。
而另一边,袁崇焕为这一战他准备了数年,手下有彭簪古、罗立等国内最好的火炮专家,整个辽地只有他有进口货——红夷大炮,还把宁远城重新修筑了一遍。
同时,袁崇焕在战前充分吸取了血的教训,封城门、刺血书、激忠义、清奸细、严军纪、赏金银。下令逃往前屯、山海者斩,是学楚霸王的破釜沉舟;下令城头兵擅下者斩,是学于谦的“临阵脱逃,后队斩前队”。
袁崇焕这份独守孤城的决心和勇气,试问辽战以来有几人?真正的钢铁长城在于人心,在于意志。
实际上,推测宁远一战打死了多少大金将士的意义并不大。宁远大捷的最有价值的意义在打破了努尔哈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败神话,极大地鼓舞和激励了大夏将士的斗志和士气,证实了“以辽人守辽土”战略的正确性。
宁远大战也是唯一没有奸细作乱的一场大夏、大金之间的战争。“宁远独无夺门之叛民,内应之奸细。”正是宁远军民同心协力,共同抗敌,才打退了大金部队。
回过头来看,恰恰是努尔哈赤在晚年采取一系列弊政,导致大量辽人逃向宁远。这才让袁崇焕有条件招抚大量流亡辽人,从中“择其壮者从军,悉加训练”。
当努尔哈赤率大军直奔宁远而来,这些辽人再也不想逃了,也逃不动了。辽人终于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这一次,他们不是为大夏王朝而战,而是为了家园,为了自由而战!在辽地发生的战争已有八年之久,辽人第一次站上历史舞台。
再聊一聊觉华岛之战。觉华岛惨剧的根源在于严重的麻痹思想。的确,觉华岛一万五军民战斗力比较弱,根本不是大金八旗军的对手。
但岛上不论是官兵、商民、渔夫,他们都是有船的,岛边停泊了二千多只船,完全有机会在武讷格入侵之前驾船离开。
觉华岛离岸足足有18里。这么长的海面结冰绝非旦夕之间,也不可能没有任何迹象。然而,岛上一万五千人因为努尔哈赤大军中没有船,全都安逸地沉睡了。但凡警惕性高一点,组织人员轮流巡逻,亦不难发现结冰的预兆。
结果,最先发现觉华岛海面有结冰迹象的不是长期与海打交道的觉华军民,反而是大金的斥候。得到消息后,努尔哈赤在廿五晚上,已让一部分军队转移到离岛最近的龙宫寺,耐心地等待海面结成厚冰。
正当岛上军民人人鼾声如雷的时候,却不知死神已降临。正月二十六日早上,大金军队从岸边履冰入岛。一切都来不及了。
然而,宁远大捷并不能改变大夏帝国慢慢覆没的趋势。大夏帝国一直以来的主要矛盾不是边患,而在腹心,在于阶级矛盾难以调和。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生活在金字塔最底层的、人数最多的贫民对王朝充满了绝望。这个最大的矛盾不是通过战争可以解决的。
庞大的宗室,占有大量土地,还要地方政府供其俸禄、劳役,导致不少地方无税粮上缴中央,反过来还需要国家财政反哺。
极薄的官俸,让文官武将无人不贪,除了默认的常例钱,还有五花八门的贪污受贿生财之道。畸形的税收,一次又一次伸向穷人的口袋,辽饷、剿饷、练饷加派越来越高。
同时皇亲国戚、地主豪强隐匿大量人口和田产,农业税重而商业税轻,国家很难收到富人的税。
海禁的推行,失去了丰厚的关税,限制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催生了汪直、郑芝龙等海贼王。
凄惨的军户,名为兵实为丐,加上年年欠饷,逼迫各地军阀吃空饷,私养家丁,虽无割据之名,实际上已尾大不掉。
迭起的党争,在朝堂争权夺利,意气相争,对人不对事,常常因为反对而反对,内耗不断。
土地的兼并,让农民逐渐变成流民。大夏朝廷明知各地富商把控米价,大发国难财、饥荒财,对此却无能为力。
种种问题盘根错节。帝国唯一的决策者——大夏皇帝必须大刀阔斧,挖疮割痈,方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然而,留给大夏皇帝的时间不多了。几年前的山东巨野、四川永宁、贵州水西之叛乱,只是农民大起义浪潮的前兆。宁远大捷一年后,王二起义揭开了序幕。
王嘉胤、王左挂、苗美、张存孟、韩朝宰、王虎、神一魁、赵胜、张孟金、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王自用、贺一龙、李万庆、马守应、王子顺等人将纷纷相继揭竿起义,提出“均田免粮”、“平买平卖”、“割富济贫”的口号。
响应者不断,几乎遍及全囯各省区。
正当宁远将士浴血奋战时,祁连城外的巴蜀军营中,岳仲卿和监军马子华等人,正在主帅帐中吃着干煸老鼠肉。
此刻,一名特快专递员疾驰入军营,身前挂着一道金牌,上面刻着几个黄金色的字,“御前文字,不得入铺”。这是八百里加急的金牌圣旨到了。
岳仲卿恭恭敬敬打开金牌,一看里面的圣旨,不禁大惊失色,急忙传给马子华等人阅知。马子华一看,瞪目结舌,张大了嘴巴,金色的假牙和没嚼完的老鼠尾巴全掉了出来。
半晌,岳仲卿对账中众人说道:“辽东危急!陛下让我们和大凉议和,北上抗敌。大家议一议,该如何是好?”
殿前司左军都尉陶文谦说道:“我们在此围城数月,如今要和大凉议和,前功尽弃,令人惋惜。不过,既然朝廷有令,依我之见也只好议和。”
神宫监掌印太监马子华说道:“依本监之见,我看也不必议和了,我们下午拔营,立刻就走。”
大军围城时间太久,物资供应是越来越难,军中伙食是一天比一天难入口。干煸老鼠肉已经是马子华这段时间里,吃得最美味的东西。平时,马子华只能吃狗屎干,来配干粮。这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多呆了。
方宪急忙说道:“万万不能仓促撤退。底下军士并不完全知情,若有人疑心粮尽而退兵,军心不稳。一旦敌军乘机追击,加上遥言一传,必成溃败之势。”
马子华一脸不服,辩道:“若大凉不肯议和,那又该如何是好?”
岳仲卿长叹一声,说道:“议和之事,请陶文谦都尉负责。四天之后,不管祁连城方面同意不同意,大军都必须要拔营北上。传我军令下去,让各部队提前准备。
另外,务必告诉各军官,此次行军,乃是我疑兵之计,意在诱敌出城而歼之,不得自乱阵脚!”
部署妥当后,岳仲卿和方宪出了军营,远远绕着祁连城,缓缓而行。仰望远处的城头,岳仲卿心中感慨万千。为了收复旧地,自己处心积虑,数年来屯积粮草,厉兵秣马。
如今一撤军,白白让将士们受数月的幕天席地之苦,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站在祁连城头。
祁连城中,一脸清瘦的罗嫣蕾疑惑地看着巴蜀军的议和信。城外的岳仲卿不知道祁连城内还有多少粮草,但她是很清楚的,粮将竭。因为粮食告急,罗嫣蕾不得不求援。
昨天,大凉国都中兴府已向祁连城飞鸽传书,约定十天之后,援军必定抵达城下,与祁连城守军一同退敌。
至于援军来了能不能退敌,罗嫣蕾心里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不出城打也不行了,没粮吃,再熬下去,满城尽是骷髅兵。
罗嫣蕾是城中主帅,伙食好很多,每个月还能吃一次鸡肉。但每次吃鸡的时候,罗嫣蕾连手都不舍得洗,一定要舔得干干净净以后,再放开那只握鸡之手。哎,那么香的鸡油,有时候罗嫣蕾都想连自己的手都吃下去。
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岳仲卿居然派人来议和。那他堵老娘的门口那么久是为了什么?罗嫣蕾想来想去,不知道如何回复岳仲卿,便找了那只飞得最快的信鸽,急报中兴府。
四天之后,岳仲卿正在军帐中开会。一名军士进入禀报,说是祁连城有使者到来。
一会,使者进入军帐,向岳仲卿施礼后递上书信,说道:“奉罗嫣蕾将军之令,前来送信。我国愿意和大夏交好,和平共处。还望岳督师日后不再兵犯我祁连城!”
岳仲卿沉吟一会,说道:“两国交战,军民受苦。请回报罗嫣蕾将军,本帅必不负今日之约。”
说完,岳仲卿便让人写了封回信,让使者带回复命。岳仲卿心中无奈,环视众人,说道:“今日申时过后,大军拔营。本帅无力,不能收复故土,让将士们劳累了。”
到了下午时刻,巴蜀大军刚把辎重收拾完毕,走了才三里地。驿道上,又一名特快专递员向大军疾驰而来,手持令旗,大声喊道:“急报,急报!宁远大捷!”大军停了下来。
众大将围着岳仲卿,轮流观阅着京师里传来的第二道金牌圣旨。个个默不作声,神情古怪,看着岳仲卿。原来,第二道金牌的旨意是,取消与大凉议和,继续围城,收复故地。
岳仲卿一脸淡然,说道:“传我军令,大军回原处重新扎营。此时祁连守军应该还来不及接手,请蜀州总兵候兴才,殿前司左军都尉陶文谦各领本部人马,速回长掖、七宝两城驻守。”
杜培安忍不住说道:“可大帅上午刚承诺罢战息兵,转眼间又回去围城,岂不是让人说我们是背信之军。”众将闻言,脸上皆有愧色。
岳仲卿心里何尝不是有愧,但却面无表情,说道:“自古兵不厌诈。为了光复大业,我等背上失信之名又如何。请陶文谦、候兴才两位将军速速启程。”陶文谦、候兴才两人没办法,领了军令,率军前往长掖、七宝两城。
祁连城中,几名探子前后向罗嫣蕾禀报,说巴蜀大军去而复返,两支敌军又重新占据长掖、七宝两城。罗嫣蕾气得把手中筷子扔了一地,心里把岳仲卿的列祖列宗骂得狗血淋头,从祖父辈一直骂到直立猿人那一代。
无可奈何之下,罗嫣蕾只好再向大凉国都中兴府再向发出求援的信号。
正当岳仲卿撕掉议和书,重新包围祁连城之时,枢密使张楷接到急报,说秦州王二、种光道、王嘉胤、吴延贵等人先后揭竿而起,与官兵对抗,开启大起义的浪潮。
王二等起义军所到之处,杀尽皇室宗亲,没收官绅、地主、富商的土地,喊着“均田免赋”的口号,吸引周边农民纷纷加入。这次起义,声势浩大,远超昔日方腊起义。
张楷踉踉跄跄,急忙向崇祯帝朱由检汇报。君臣急忙开会商议。最后的决定是让岳仲卿再次向大凉议和,并撤军前往秦州剿灭起义军。
几天后,当巴蜀军中各高级军官再次看第三道金牌中的圣旨时,个个如泥塑雕像,寂静无声。过了许久,岳仲卿不得不开口说道:“此议和之事,有哪位愿意去和祁连城罗嫣蕾将军沟通一下。”
帐中众人不约而同把头偏过去,不敢和督师视线相对,有抬头冥想的,有低头思故乡的,皆不作声。
看气氛这么尴尬,岳仲卿只好清一声嗓子,说道:“程鑫,你一向足智多谋,又能言善辩。就麻烦你替本帅,向祁连城罗嫣蕾商量一下,还可不可以再议和?”
程鑫见岳仲卿已点到自己的名,只好出列,说道:“属下遵命,这就去准备议和之事。”
通报之后,程鑫觍着脸,软磨硬泡地独自一人进入祁连城,求见罗嫣蕾。
看着面前一脸假笑的青年男子,罗嫣蕾真想把他裤子扒光了,狠狠地打他五十大板。但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羞辱一个来者毕竟有失风度。罗嫣蕾还是把心中的恶气忍了下去,冷冷地问道:“你说岳老头派你来再次求和的?”
程鑫使劲咧开嘴,笑出了满脸皱纹,低声下气地回答:“是的,还望罗将军大人有大量,怜悯将士们不易,化干戈为玉帛。”
“我化你妹,化你大爷,化你三表舅!” 一向冷静的罗嫣蕾突然大爆粗口。
程鑫依然保持僵硬的微笑不变,顺着说道:“罗将军化得好,化得妙。虽然我没有三表舅。还望将军莫生气,伤了身子。”
罗嫣蕾一脸鄙视,说道:“岳老头出尔反尔,如何让人信服?他要是个男人就痛快攻城。议和之事我做不了主,你回去等消息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