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满桂两人谈笑风生,又一起到各兵营中,视察备战情况。正在此时,一名亲兵来报,说是城门外有几名朝鲜人求见。
袁崇焕一愣,问道:“来人可说姓名?”
亲兵应道:“回大人,领头的朝鲜人叫韩瑗,自称和大人曾见过面,说奉朝鲜国王之命前来。”
袁崇焕说道:“哦,那就吊他们上来,并请彭都司领他们到城中署衙。”一旁的彭簪古应道:“属下明白。”
宁远东城头上,四个外包铁皮的大木桶顺着城墙,滑了下来。下面,韩瑗四人看着从天而降的木桶,又看看紧闭的城门,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彭簪古往下大声喊道:“韩先生,委屈你们一下,钻进桶里,我们拉你上来。”
韩瑗朝声音的方向走了十几步,喊道:“将军,麻烦和袁大人说一声,我是朝鲜使者韩瑗,请开下城门。”
彭簪古喊道:“这城门真的开不了,要进城,只能从桶里吊上来。”
韩瑗无奈,摸了摸马头,仰头喊道:“那我们的马呢,马能进去吗?”
彭簪古摇摇手,喊道:“韩先生,你要能把马塞进桶里,我们也能拉上来。”
韩瑗闻言不禁苦笑。大木桶勉强可以塞进两个人,但一匹马如何塞进去?这匹马一直陪着韩瑗。人和马之间已有了感情。
韩瑷暗叹一声,牵着马朝城外走去,突然停下来,解开缰绳,用力地拍了下马屁股。吃惊之下,马迅速地往城外跑去,转眼就消失在远方的山林。三名随从也如法炮制,让爱马离去。就这样,四个人钻进了木桶,被吊进了城。
韩瑗四人在彭簪古的带领下,走进了宁远城署衙,只见里面中正坐着两人。
袁崇焕起身作揖,说道:“韩先生一路风尘,辛苦了。”
韩瑗亦回礼,说道:“多年不见,袁大人清瘦少许。我代大王祝袁大人安康。”
袁崇焕拉着韩瑗的手,说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祖大寿将军。”
“久仰祖将军大名。”
主宾几人一边寒暄,一边入坐,饮茶。
韩瑗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起身双手递给袁崇焕,说道:“这是我们大王写给袁道臣的信。”
袁崇焕双手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说道:“谢谢仁祖国王的关怀。也请仁祖国王放心,袁某人和宁远一万将士决不会让老贼如愿以偿。”
韩瑗突然间想起了某个环节,神情忸怩。犹豫了一会,韩瑗还是让随从拿过来一个包裹,双手递给彭簪古,说道:“这是我们大王送给袁大人的一点心意。”
彭簪古这个二百五,咧着嘴,当场就把包裹打开了,突然失声喊道:“我草!是泡菜。”
众人不由得把目光集中在包裹上。只见包裹外观华丽,但偌大的空间里仅有一小包泡菜。
袁崇焕忽然间很想笑,又不敢笑。祖大寿一脸嫌弃,心想这朝鲜国王也太小气了。
韩瑗的一名随从红着脸,低声说道:“大王带过来的礼物本不止这些。只不过在路上被两名蒙面人抢劫了,便,便只剩下泡菜了。”
袁崇焕哈哈大笑,说道:“送什么都是仁祖国王的情义。危急之中,韩瑗先生还能千里赴宁远。这份情谊就是最好的礼物。彭都司快快收起来。等到击退老贼,我们再好好享用仁祖国王带来的泡菜。”
对于韩瑗等人的来意,袁崇焕其实心知肚明,得意地说道:“韩先生三年前曾来过宁远,这次旧地重游,所见想必不同以往。”
韩瑗感慨地说道:“是啊,宁远城可比以前高大多了,崇墉百雉,可谓雄关是也。”
袁崇焕说道:“不如我陪先生到城中逛一逛,可否?”
韩瑗说道:“正有此意,那就有劳大人了。”
袁崇焕、韩瑗、祖大寿三人边走边聊。
韩瑗问道:“袁大人,听说这次努尔哈赤兴师动众,动员大军足足有二十多万。不知是真是假?”
袁崇焕哈哈大笑,说道:“老贼向来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按他的算法,这是把随军的民夫也当成兵了。跟据我们暗探的消息,老贼二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军粮等物资。
按照2:1的比例,估计其随军的民夫就有七万人左右。士兵们当中又有无甲兵和有甲兵。真正敢于登梯入城作战的白甲兵并不多,请韩先生宽心。”
韩瑗又问道:“不知宁远城中能战之兵有几何?”
袁崇焕明白他心中疑惑,笑着说道:“正所谓,兵在精而不在多。宁远城中将士虽才一万,但个个敢于决一死战。宁远众志成城,军民同心,人人皆兵,何患兵少?
何况我还给老贼准备了秘密武器。我观老贼自恃兵多,行军漫不经心。兵法有云,兵骄者必败。先生不必过虑,到时请宽心观战即可。”
不知不觉,三人走上了宁远城头。
袁崇焕指着城角炮台上的红夷大炮,说道:“韩先生,请看!”
韩瑗走近仔细观看这红夷大炮,回头问道:“袁大人,这大炮和我以往所见不同,炮管较长、管壁较厚、口径较大。莫非这就是大人所说的秘密武器。”
袁崇焕心想城中的秘密武器可不止这红夷大炮,两国虽是宗藩关系,但有些事倒也不必说得太清楚,便应道:“没错,这大炮共有11门,在平地可轰击三里外之敌,放在城头,居高可轰击四里外之敌。”
韩瑗没想到这大炮射程竟然如此之远,不尽咂舌。
这11门红夷大炮是怎么来到宁远城头上的呢?这就要从澎湖之战说起了。虽然占据澎湖的荷兰士兵仅有九百人,但南居益的一万多福建水兵就一直打不下来。
其主要原因就是荷兰的火炮射程远、威力大,且荷兰士兵的军事素质也远高于大夏士兵。
之后,徐光启总结了澎湖之战的经验,多次上疏,建议大夏朝廷购买西洋人的火炮。在澳门葡萄牙人的帮助下,大夏朝廷共买进了三十门红夷大炮。但是,这些火炮良莠混杂,有正品也有次品,有英国造、荷兰造,还有葡萄牙造。
这三十门进口的红夷大炮一运到京师,初次露脸直接就把徐光启引进西方先进火器的设想炸没了。原因是第一次试炮,就炸膛了,当场把葡萄牙炮手直接炸成206块。
在“崇洋媚外”、“有辱天朝上国”的一片骂声中,徐光启被迫下野。剩下的29门大炮也就放入仓库,无人问津。
后来,袁崇焕却对这红夷大炮十分感兴趣。在孙承宗的支持下,剩下的29门红夷大炮,有18门留在京城,有11门运到了宁运前线。
袁崇焕不但要西洋火炮,还要西洋人。袁崇焕的家丁罗立便从澳门招募了一批葡萄牙人,在宁远居住,并让这些葡萄牙人教士兵学会熟练使用西洋火炮。
除此之外,宁远城中,还聚集了大夏最好的火器专家茅元仪、金启倧、罗立、彭簪古等人。
在葡萄牙人的帮助下,宁远建立了自己的火器铸造工厂,研制改造了163门大样、中样、小样三种佛朗机炮(当时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被统称为佛朗机),以及火绳枪、火箭和其他防御武器。
研制改造的新型佛朗机炮和进口的红夷大炮有很强的互补作用。红夷大炮威力大,装在城头上射程最大可达到2100米。但它装弹太慢了,即便是熟练的炮手也要大概3分钟才能进行第二次炮击。又过于沉重了,难以搬运,只能作为定点火力。
佛郎机炮射程远不如红夷大炮,跟据其型号大小不同,射程在300—700米左右。
但佛朗机炮相对红夷大炮来说,最明显的优势就是持续输出间隔时间短。如果不考虑散热时间,一分钟可以发射二发到三发,完全可以弥补红夷大炮装弹时间内的火力空白。
佛朗机炮主要使用霰弹,具有散面杀伤力。一旦对手的防御器械——楯车被击毁。没有了楯车的掩护,佛朗机炮在面对敌群时,可以说是一打一大片。
而且佛郎机炮还有重量轻、机动性强的优势,被安装在有轮子的炮架上,可以自由移动来增强局部火力,用于野战。这也是红夷大炮做不到的地方。
韩瑗见袁崇焕敢以一万孤军独守宁远,心中十分佩服,但一想到辽东往事,心中却又为宗主国忧愁不已。
昔日辽阳、广宁拥兵十多万,一样是火炮林立,尚不能守。而如今努尔哈赤势力远胜当初,单凭这11门红夷大炮,当真能拒敌城下?想到这里,韩瑗手心忽然冒汗了。
当天傍晚,在参加完招待宴会后,韩瑗在金启倧的陪同下,在宁远城中散步。此时,正值滴水成冰之时,宁远城中灯火阑珊。
但在西北角的一处军营中,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韩瑗闻声而去,只见军营中约有四百多士兵正在大口吃肉,喝酒划拳,个个红光满面,呼喝叫嚷。
韩瑗十分不解,向金启倧问道:“我观别处军营全都悄然无声,为何此处却热闹非凡?”
金启倧说道:“昔时老贼杀无粮之人时,大批辽人逃至宁远。袁大人从中招募二千勇士组成关宁左营。这些将士正是关宁左营的死士。今晚,何可纲将军提前款待他们,算是送行酒。”
韩瑗闻言动容,不禁追问:“送行酒,此话怎讲?”
金启倧肃然说道:“城破之时,死士先死,以激后者。”
韩瑗身子突然一僵,望向金启倧。两人相视,良久无语,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
而在此时,大金的两支大军,一支已抵达松山,另一支则在大凌河。
正月廿二中午,大金的前锋部队已到了首山,离宁远城不过十里。
同时,宁远城西北方向七里处,一座偏僻的废弃民宅里,两名蒙古军官正在围着火炉喝着酒。
一名斥候不走正门,从后院翻墙而入,向蒙古军官报告:“百户长,大金主力大概还有一天时间到达宁远。”
那名蒙古军官点点头,说道:“好,马上通知色勒莫回去报信,让大汗提前准备。”
当天傍晚,韩瑗打开窗户,望向星空,心思如潮。忽然间,韩瑗发现不知何时,宁远城中寂静无声,宛如无人之城。只是隐约之间,仿佛听见了城外几声狼嚎。
正月廿三午时左右,大金主力部队终于抵达宁远。努尔哈赤下令,让军队在离城四、五里处安营扎寨。在攻城之前,努尔哈赤照例让几名大夏的降官作为使者,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前去劝说袁崇焕投降。
和韩瑗等人一样,宁远士兵把大金使者吊进了城中。
见到袁崇焕后,为首的使者潘泽彦恭敬地施礼后,说道:“袁大人,大汗让我们来向您传话。大汗这次率领二十万八旗铁军而来,本欲破城。但又不忍生灵涂炭,便让我们来劝一劝袁大人。若大人愿意开城归附大金,大汗愿善待城中军民,并封袁大人为宁远侯,赠封地,俸禄比大夏多三倍。大人手下军官也各晋升一级。”
说完,潘泽彦便把努尔哈赤的书信递上去。只见书信中写着,“吾以二十万兵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官若降,即封以高爵”。
看过书信后,袁崇焕微微一笑,说道:“封侯非我意,但愿兵戈止。努尔哈赤这次入侵,剑指山海。你回去告诉他,宁远是自如的家,绝不投降!要打就来吧!别吹什么二十万大军,虚也。我知道这次大汗最多不过十三万兵而已。”
一个时辰左右,潘泽彦等人拿着袁崇焕的书信回来了。书信上写着:“汗何故遽加兵耶?宁、锦二城,乃汗所弃之地。吾恢复之,义当死守,岂有降理!乃谓来兵二十万,虚也。吾已知十三万,岂其以尔寡乎!”
努尔哈赤对袁崇焕拒降一事并不奇怪。努尔哈赤和儿子皇太极两人,很喜欢用离间计。反正也没有多少成本,有时候仅仅是一封书信而已。要是成功了,不费一兵一卒,已达成战略目标;要是失败,也没有损失。
正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努尔哈赤的攻心战术可以说是屡试不爽。如李成梁的纵容,抚顺、广宁两城投降,蒙古众贝勒的归附等,都是攻心的战果。
大营前,努尔哈赤、武讷格、李永芳三人远眺宁远。努尔哈赤指着宁远城,问道:“永芳,袁崇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永芳回答:“回大汗,袁崇焕是广宁战后方才入辽。臣听闻此人深得将士拥戴,且城装配有新型大炮。虽然其人不过区区道臣,但还望大汗不要轻视。他敢守孤城,必有过人之处。”
努尔哈赤说道:“永芳所言极是。武将军,你又怎么看?”
武讷格抱拳,大声应道:“臣以为,明日下午,大汗的行宫可以搬入宁远城中。”
努尔哈赤闻言,不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