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意熊廷弼辞职后,大夏皇帝开始谋划新人选。新的辽东经略最好是符合两个条件,一个是指挥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有过实战经验;另一个是在辽东担任过重要职务,熟悉辽东情况。
有四个人选进入朝廷的人事议题。张鹤鸣,任贵州巡抚时平定过苗乱;崔景荣,杨应龙造反时担任过播州之战的监军,任宁夏巡抚时平定过银定之乱。但这两人都没有在辽东任职过。
另外两个人选便是熊廷弼推荐的文球、袁应泰。文球,现任蓟辽总督,以蓟镇军务为主,协助辽东经略,兼理蓟镇、辽东镇的粮饷等后勤保障工作;袁应泰,接替丁优去职的周永春,刚升为辽东巡抚。
但这两个人都没有过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
最后,君臣们商议的结果是任袁应泰为辽东经略,任薛国用为辽东巡抚,任张铨为辽东巡按。新的辽地班子搭成了。
第六仗,沈阳、辽阳之战。努尔哈赤发动沈、辽之战前有两个背景:一是万历四十八年二月二十九日,以战败被俘的宰赛为要挟,大金与内喀尔喀五部结盟了;二是熊廷弼第一次经略辽东时,大金清除了沈阳、辽阳外围的多处军事据点。
泰昌元年九月,得知朱常洛病逝,努尔哈赤觉得战机已到,开始整顿军务,筹备进攻沈、辽。天启元年二月二十八,大金帝国召开重要军事会议,进行部署。
努尔哈赤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大夏君王重臣,皆昏聩,行奸宄悖乱之事,民有怨言而不能上达。诸位贝勒大臣须勤务政事,严明法制,体恤诸申平民之劳苦,才是国民劳逸之事、军旅得失之计”。
在这次讲话中,努尔哈赤做出判断,认为辽东人心不在大夏这边,且大夏皇帝、兵部尚书、辽东经略、辽东巡抚、辽东巡按全部换人,正是多事之秋,辽东局势大有可为。
开战前,双方兵力对比:大夏在辽东账面上的兵力有26万,实际大概有20万,其中沈阳地区驻军约7万,辽阳地区约11万。大金兵力大约在10万人左右。
但是大夏士兵的士气普遍不高,逃兵现象偶尔发生。 “又曰戍兵逃亡,便谓南兵脆弱,终不堪用,尝呼逃者审问其由者,言非怯懦畏敌,亦非劳苦思归,只缘拨属诸将,南北人情不通,非礼役使,横加捶辱,众情愤愤,遂加溃散。”
天启元年三月初十,努尔哈赤率领大军向沈阳进军。此时,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坐镇沈阳,袁应泰、张铨坐镇辽阳。
三月十二日清晨,大金部队在沈阳东七里外扎营。沈阳主将贺世贤以勇猛着称,脾气暴躁,是为数不多敢主动攻击大金部队的猛将,且还屡获战功。
努尔哈赤很清楚贺世贤的暴脾气,决定诱敌出城。当天晚上,大金数十名骑兵到沈阳城侦察,贺世贤大怒,命家丁出击。正如贺世贤所料,大金侦察骑兵溃逃,还被贺世贤家丁斩首四个。
城头上,总兵贺世贤看着大金八旗军的表现,心里是非常地不屑一顾,与众将说道:“奴易与。”
十三日清晨,嗜酒如命的贺世贤一大早就灌下去几瓶二锅头。
努尔哈赤故伎重演,又派百余名骑兵前去城门前侦察。贺世贤本就鲁莽、轻敌,借着酒兴,大喊一声,“尽敌而返”,就率领最精锐的一千多名家丁出城了。大金的侦察部队诈败,诱其深入。
贺世贤贪功,本来是想挫一挫八旗军锐气,结果反而中了埋伏。虽然伏兵四起,但贺世贤的家丁确实是英勇善战,面对数倍之敌,阵形不乱。在家丁的拼死掩护下,贺世贤硬生生地杀出了重围,只是身上中了数箭,扎的就跟刺猬一样。
城中,另一名将领尤世功听闻贺世贤危急,兄弟情深,也贸然领兵出城相救。结果,双双陷入重围。贺世贤的战马被射死,只能徒步而行,且退且战,但终是不能全身而退。
贺世贤临死前还挥舞铁鞭,杀了数人垫背,确实不负辽东第一猛将之名。但其勇猛有余,智力堪忧。在开战的第一天上午,沈阳城外,两名主将贺世贤、尤世功两人双双战死。
沈阳守军一看贺世贤、尤世功两名主将都死了,心凉了一大半,军心大乱。贺世贤手下一名叫何世延的参将,贪图荣华富贵,干脆献城降敌。
大金八旗军从西门一拥而入,守城战变成了巷战。八旗军入城后,沈阳数万守军士气崩溃,东、南、北三门前后打开,士兵们开始逃跑,仅有夏国卿、张纲、段展、陈柏等少数人依然组织巷战。
半天之内,屯兵七万的沈阳城就这么遗憾地失守了。
沈阳失守后,城外逃兵漫山遍野,流言四起,有人说主将贺世贤投降了大金,有人说贺世贤已战亡,也有人说贺世贤已杀出重围,但为自己的鲁莽懊悔不已,坠崖自杀。
实际上投降大金的是贺世贤手下参将何世延,并非贺世贤。“尤世功引兵至西门,欲救世贤。兵皆溃,亦力战而死。同时有参将何世延者降奴,遂讹为世贤。”
在大金八旗军围攻沈阳之时,袁应泰从辽阳派出两批援军。川浙总兵陈策率领第一批援军已到达浑河,但探子回报,说沈阳已经失守。
听到这个消息,陈策本来打算回师辽阳,但川军将领周敦吉、秦邦屏等人求战心切,对他说了一句,“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
川军将领们以为陈策怯懦,和浙军将领争吵起来。大敌在即,内部先闹起矛盾,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其实陈策主张退回辽阳是对的。此时,沈阳刚败,士气低迷,靠援军收复沈阳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事情坏就坏在双方并没有心平气和地沟通,从开始的口角之争,变成意气之争。
川军将领们的话深深刺痛了陈策的心。他所领的浙军前身便是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其副总兵戚金是戚继光的侄子。总兵陈策也是一名勇将,怎么能在川军面前示弱,便下令就地扎营,等待第二批援军到达后,一起夺回沈阳。
名义上,陈策是川浙总兵,是这支队伍的总指挥,但部队里其实是分成两派,各带各的兵,相当于一个牌子,两套人马。
川、浙两派人马闹出矛盾后,互相赌气,故意离着很远的距离,各自分开扎营,其中川军渡浑河结营于北,浙军结营于浑河南。
很快,沈阳城里的努尔哈赤得到消息,得知浑河有大量援军,决定率领大军,出城歼灭大夏部队有生力量。对进攻方而言,野战比攻城战好大得多。
首当其冲的是晖河北的川军。可这仗一开打,直接把努尔哈赤的老脸全丢光了。按理说,两方兵力悬殊,川军数千人,八旗军三万多,又是骑兵对步兵,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战斗。
可是几个回合下来,川军把八旗军打懵了。八旗骑兵被击斩三千人,一名参将和两名游击被擒。见到正黄旗最精锐的先锋被歼灭,大金部队首次出畏战心理,只是围而不攻。
无奈之下,努尔哈赤开始摇人,急令沈阳城中之军倾巢而出。皇太极带着援军来了,同时还把沈阳城头能用的火炮也带来了。最后,在火炮的轰击之下,川军寡不敌众,几乎全部阵亡。
遗憾的是浑河南的浙军并没有救援川军,只是挖战壕,巩固营地备战。川军被灭后,努尔哈赤渡河,再次围攻浙军。然而,这又是一块更难啃的硬骨头。
两方战斗非常激烈,数万大金八旗军几次围攻,都被几千浙军打退。但最后浙军“火药尽,短兵接”,陈策、张明世、戚金等将领全部战死,数千浙兵几乎全部阵亡。
晖河血战虽然以失败告终,也让大金八旗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三天后,努尔哈赤亲自为晖河之战中死去的九名大金将军,向天祈祷,请求老天将九名爱将,在死后转生于乐土。
后来,《圣武记》记载:“是役,大夏以万余人当我数万众,虽力屈而覆,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
在川、浙两军浴血奋战的时候,辽阳的第二批援军共三路人马已经来了。但就像浙兵不救川兵一样,这三路人马到是到了,只是在作壁上观。
就在大金八旗军包围浙军的时候,李秉诚、朱万良、姜弼三个总兵,已经各率领本部人马到达晖河战场,总共三万余兵力。
直到浙兵弹药已尽,十分危急之时,这三路人马才缓缓前进,遇到皇太极领四旗人马一反击,略作抵抗后,便引兵败去。到此,浑河血河划上句号。
一天之内,大夏部队先后在沈阳之战、晖河血河中失去贺世贤、尤世功的家丁部队,川军,浙军等三支精锐之师。这三师在援辽部队中,最能打,也最敢打。
其中陈策所领的浙兵前身便是名震天下的戚家军。此时,戚继光虽病逝多年,但按照他的办法所训练出来的水兵,依然可以屡屡击败数倍的八旗骑士。
戚少保自成军以来,南剿倭寇,北击蒙古大军,再赴朝抗倭,无坚不摧,虽水军一支,却一败难求。但从浑河血战起,世上再无戚家军。
浑河血战虽败,但这一战打破了大金一直宣扬的八旗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故事。在与川、浙军的交战中,不少大金部队畏战不前。
战后,努尔哈赤问责了不少将领,免去拜音达里、伊郎阿等人军职,斥责雅松,“率吾常胜之军,望风而走,以失锐气”。连朝鲜的暗探也回报,“虏之死伤亦相当,虏至今胆寒”。
川、浙两军有极少数军士突围成功,逃至辽阳。巡按张铨怜他们英勇,赐与赏银。其残卒抱头痛哭,不愿领赏,只求为川、浙两军主帅报仇。
浑河血战也暴露出援辽的各路客兵军心不齐,各自为战,互不相救,无法协力。这个问题,杨镐、熊廷弼、袁应泰三任经略都没有办法解决。
同时,浑河血战也反映出在大夏最精锐、最训练有素的部队面前,大金八旗子弟也要甘拜下风,但整体水平来说,大夏部队还是远不如八旗军。
沈阳失守后,袁应泰尽撤奉集、威宁守兵入驻辽阳,令辽东巡抚薛国用领兵驻守海州,令蓟辽总督文球领兵驻守广宁,以声援辽阳,同时请求朝廷急调各地精锐家丁入辽。
三月十八日,努尔哈赤再率领大军进发,在辽阳城外扎营。
三月十九日,努尔哈赤率领大军进攻辽阳。辽阳城中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出战,一派主张坚守。总指挥袁应泰决定出城列阵迎敌,亲率侯世禄、李秉诚、梁仲善、姜弼、朱万良等总兵各率领本部人马出城野战,让巡按张铨守城。
这一天,双方在野外对战各有胜负,先是努尔哈赤的黄旗军被击退,后来皇太极领白旗军击退辽阳守军。双方战至晚上,各自收兵。努尔哈赤大军在辽阳城东驻营。
三月二十日,努尔哈赤开始意图引河水灌城。但在城头火炮的轰击下,八旗军无功而返。努尔哈赤下令,兵分两路,全力攻城。努尔哈赤领右翼四旗军攻东门,莽古尔泰、阿敏、达尔汉领左翼四旗军攻西城门。
袁应泰命守军出东门,在城下列阵,与努尔哈赤争夺东门桥的控制权。但不敌大金右翼部队,只好退守城内。努尔哈赤击退出城之兵后,令右翼四旗兵开始一边坚梯登城,一边掘墙。但辽阳城头火力很猛,而且城墙十分坚厚,大金右翼部队久攻不下,损伤不少。
正当这时候,局面发生了巨大转变,莽古尔泰、阿敏的左翼军抓住了战机。在西城门的攻守战中,紧挨西门的火药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起火,烟雾缭绕,接着引起连环爆炸,到处可见华丽的高楼燃起熊熊烈火,西门城墙被炸毁一处。
“尽锐环攻发炮,与城中炮声相续,火药发川,兵多死。薄暮,丽谯火。”这是辽东第二次大爆炸事件。
混乱之中,大金左翼部队抢攻,纷纷登上城头。西门防线岌岌可危。得到消息的努尔哈赤大喜,令大金右翼四旗从东门撤退,集中全部兵力,转攻西城门。
一时间,辽阳西城上的云梯密密麻麻。终于,西门被大金部队控制。八旗军攻入城内。袁应泰、张铨组织辽阳守军在城内继续展开巷战。
双方一直激战至深夜。这种长时间的战斗,拼到最后比的是双方的士气和韧劲。最后,大夏辽阳守军士气先崩了,士兵们陆续逃出城外。
三月二十一日凌晨,努尔哈赤整顿队伍,发起最后一击。辽阳守军溃不成军,士气彻底崩盘,争先逃出城外。形势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再也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战斗。
袁应泰见大势已去,面色苍白,知道辽事已坏,对张铨说道:“守护辽地不是你职责,监军你抓紧时间出城吧。”
张铨不听,依然试图组织残部,做最后的挣扎,最后被俘。绝望的袁应泰在衙门里写下最后一道奏章。
“臣至辽,见人心不固,不可以守。是以死辽葬辽之誓,今果陷,臣力竭而死,望皇上收拾人心,为恢复计。”
写完,袁应泰向京城方向拜了拜,遵循昔日誓言,自杀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