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方队是来自五台山圣灵寺智深大和尚领衔的二百人引幡队。可能是寺中香火太旺的缘故,智深大和尚长得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特别那对耳垂特别的长,活生生一副弥勒佛转世的模样。
引幡队中的队伍,除了和尚、道士,还有来自西方的各种洋教士。可以说,国内外的各种宗教首脑都请来了,连南美洲印第安宗教的大祭司也来了,该拜的各路神仙一个也不漏。
第三方队是礼部尚书沐至诚领衔的京城各部门的中、高级官员代表队。今天的葬礼方案便是沐至诚尚书加班加点,熬夜起草的。在这支队伍中,官员们个个鬼哭狼嚎。
特别是翰林寺长使张至聪的哭声最为奇特,一会哭声又高又尖冲上云霄,直让人佩服他的肺活量;一会哭声又转为男低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在动,不知道的人还会误解张至聪在偷吃糖果。
如果把张至聪大人的哭声,从群哭声中单独剥离出来听,你不难发现其中有高山流水之意。
第四方队是抬着朱是佶梓宫的抬棺队七十二人。这些人是出不了镜,但又缺不了席,就像是一部戏中的群演。这些是任何一部戏都离不开的幕后人员。
第五方队是钦圣太后领衔的大佬方队,人数不详。大佬方队里有代理皇帝朱由检,申王朱由佖,蔡京、张仲景、谭羽轩、史逢春、张楷以及大行皇帝的高级妃嫔和高级太监。
代理皇帝朱由检这几天的日子可不好过,白天跪着守灵,晚上赶着批复朱是佶留给他那堆积如山的奏本,一天也就睡两个时辰,整个人瘦了一圈,黑眼圈已经熬出来了。如果再熬下去,估计就步他皇兄后尘了。
但最难受的还是大佬队中那十几个高级妃嫔。已经连着哭了三天三夜了,十几个大美人不管是杏仁眼、丹凤眼还是桃花眼,现在都统一哭成了“熊猫眼”。虽然泪已干,但戏还没法停,按照礼法,十几个高级妃嫔还得一路哭过去。
没有办法,妃嫔们只能纷纷拿起辣椒水催泪。也有极个别胆子特别大的妃嫔,在队伍里滥竽充数,只是干嚎不掉泪,装装样子。
第六方队最热闹了,是无人领衔的几百人的哀乐团队。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京城中大大小小乐队组合,带着各种乐器,奏着哀伤的曲调。后面依次跟着戏曲团、歌舞团、魔术团、杂技表演团等等,全都是最受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综合天团,可以说是群星荟萃。
街上民众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围观自己喜欢的艺人。特别是京城当红艺人谷右丞走过之时,街道两边的粉丝看见心爱的艺人走过,不禁两眼发光尖叫。
“谷右丞,我爱你!”
“谷右丞,我把命给你!”
“谷右丞,星途很远。不管别人怎么骂,你最值得,你就是你,不一样的风景。”
谷右丞则堆满了微笑,不停地向粉丝飞吻。
第七方队是宿卫禁军都尉秦成勇领衔的殿前司护卫队一千五百人。最后这支队伍相对高俅领衔的第一方队来说,还有点军人的模样。
沿途两边各站着三排士兵守卫,生怕有人冲撞了葬礼大队。这样的大日子,这样的大场面,连京城中的乞丐和小偷都惊动了。
乞丐们在街上瞄来瞄去,看看有什么掉落的食物可以捡;小偷们故意挤来挤去,寻找机会混水摸鱼;还有不良公子哥们也趁人多,摸摸这个捏捏那个,随着姑娘们的声声尖叫,个个不亦乐乎。
沈延望、刘长卿、段铮在一间茶楼上看着这一切,不禁都起了轻蔑之意。
送葬大队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德陵。
在朱是佶的梓宫缓缓放入陵墓之时,史逢春再次想起钦慈太后临终前的遗言,心中愧疚万分,按照江湖礼节单膝跪地,心中暗念:“我本残废之人,苟活于乱世中,太后您起了怜悯之心,养我教我,奈何世事难料,少主竟先我而去,往后余生,我当殚精竭诚,辅助新帝,守望江山,不负您临终所寄之事。”
事后的十几个大太监看见史逢春突然单膝跪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礼节,也跟着跪下。
按照礼法章程,好不容易等到葬礼结束,朱由检回到延福宫,只觉得身心俱疲。史逢春见他憔悴,便说道:“陛下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以免伤了龙体。”
朱由检强打精神,说道:“朕现在还不累,晚些再休息。对了,皇兄为何不立太子?”
史逢春让旁人退下,一五一十地从赵贵妃到白云寺私会情人说起,只是隐去在太后宫中立储的争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朱由检听完,一方面感慨皇兄的不幸,一方面对后宫妃嫔都起了疑心。
史逢春接着禀报:“天牢里还关着白云寺一案的重犯们,过几天就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之日,依惯例要大赦天下。老奴认为,不如在这之前秘密处死他们。”
朱由检点点头,说道:“就依你意见办,一会你让周宏拟好诏书,朕来批。”
史逢春说道:“大行皇帝生前和老奴说过,朱慈羽、朱慈嫣虽非他骨肉,但也按亲王待遇给予封地,其母赵兰逐出宫,随两人生活。”
朱由检一声叹息,说道:“既然皇兄如此仁慈,便按皇兄遗命办理。对了,皇兄留下的后宫佳丽按惯例该如何处置?”
史逢春回答:“按太祖朝规定是全部陪葬。但自我朝英宗皇帝起,已废除殉葬制度。先帝后宫如何处置没有定律,但无外乎几条出路。已宠幸过的,或是在先帝陵园守护至死,或是出家当尼姑。有子女的可随子女,如赵兰。未宠幸的,或留下服侍陛下,或遣返老家。具体应由陛下来定夺。”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过几天,你列出个清单出来,朕在人名后面勾哪一条,就按那一条处置。”
“老奴明白。”
两人又聊了一会政事,朱由检实在熬不住了,一直哈欠连天,便去寝室躺着,一会便酣然入梦。
当天深夜,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突然翻进了刑部都官司署衙的围墙,潜到天牢入口,烧起了迷香。过了一会,黑衣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运起内力用匕首割断门锁,进入天牢。
一路上,但凡有哨岗,黑衣人如法炮制,天牢里迷香蔓延,熏得连黑衣人都觉得有点困意,赶紧又含了片解药提神。直到第四道哨岗,黑衣人推门进入,只见有两人站立面前,身上衣着并非狱卒模样,正是“宫中八卫”中的刘铁塔、冯鸿两人。
刘铁塔笑吟吟地说道:“你这一路烧了这么多迷香,可烧钱得很。”
那黑衣人心中十分疑惑,为何这两人不受迷香影响。刘铁塔看出他的心思,说道:“是不是奇怪我们两个为何一点事没有?哈哈,这些迷香我们从小就被师父熏来熏去,早就训练出抗体了,旁人嗅到了昏昏欲睡,我们嗅到了却是十分提神,哈哈。”
身旁的冯鸿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刘铁塔不以为然,说道:“反正他来了就走不了,讲给他听听也无妨。这狱中无聊死了,多个人说说话,便有趣多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眼中似乎不把黑衣人放在眼里。黑衣人也知道这两人难对付,抽出匕首,便向冯鸿刺去,只求速战速决。
三人缠打了一会,黑衣人便渐渐处于下风,一些醒过来的狱卒听到打斗声,提着弓箭,围了上来。黑衣人一分神,转眼间就中了冯鸿一掌,身上三根肋骨已断裂,知道自己敌不过两人,叹了口气,跳出战圈,扔下匕首。
冯鸿身形疾如闪电,上前点了黑衣人的穴位,接着一记肘击,当场就把黑衣人打晕过去。等到黑衣人醒来,发现已身在牢房,手脚都上了手铐脚镣,嘶声喊道:“司马玄、段朴初!”
黑衣人一连喊了好几次,却是一点回声都没有。整整一天,没有一个狱卒来看他,牢中也没有食物和水。黑衣人饿得前心贴后背,一点力气都没有。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几个人影朝黑衣人的牢房移来。牢门打开,刘铁塔、冯鸿两人走了进来,打开黑衣人的手铐脚镣。后面跟着三个人,拿过来桌椅,饭菜还有酒。接着,五个人便走了出去,牢门也不关。
黑衣人心中十分奇怪,但也知道凭自己本事也逃不出这天牢,料想这顿应该就是“断头饭”了,加上肚子实在饿极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黑衣人吃了一会,发现这天牢的伙食实在是好,这断头饭有菜、肉、鱼、蛋,还有好酒。一会功夫,黑衣人就吃饱了,慢慢地品着酒,心中却全是疑团。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在灯光下,两个人一见面,心中都是一颤。
“史逢春!”
“刘铤!”
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段朴初口中的恩公,兵部档案中已经标示死亡的昔日胜捷军的主帅刘铤将军。两个人久别重逢,一时都是热泪盈眶。
史逢春扶着刘铤起来,问道:“我那徒弟打了你一掌,碍不碍事?”
刘铤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没事,只是有点疼,过段时间便会愈合。”
史逢春说道:“此处不是叙旧的地方,刘将军请随我来。”
刘铤跟着史逢春走出天牢,一路上竟是无人看守,偶尔有二、三狱卒看见他们了,也是赶紧转头过去,假装看不到。
出了天牢大门,刘铁塔牵着两匹马在外面等着他们。史逢春和刘铤骑上马,往城外驰去,消失在夜幕里。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路边一个亭子中灯光闪烁。
史逢春和刘铤下了马,走进亭中,只见丁波已沏好了茶,在等候两人。两人坐下后,刘铤问道:“逢春兄既然能放我出来,何不把我的兄弟司马玄和段朴初也一起放了。”
史逢春摇摇头,说道:“冲着你我情义,要是别的犯人,我冒一冒风险,也便一起救了。但司马玄、段朴初两人不行,这是少主遗命,救不得!”
刘铤知道史逢春的性格,叹了口气,脸上黯然。
史逢春问道:“刘兄既然没死,何不重回军中。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时。”
刘铤突然抬起头仰望星空,眼睛慢慢红了,泪水一点一点滴了下来,缓缓地说道:“当年杨镐不听我的劝,硬要分兵合击,那也就罢了。可怜我那三万胜捷军男儿浴血奋战之时,友军却始终按兵不动,怯战而逃,任由大金骑兵一点点蚕食胜捷军。”
说到此处,刘铤泪流不止,再也说不下去,重重拍了下石桌。史逢春、丁波两人闻言也是暗暗流泪。
过了一会,刘铤深深吸了几口气,情绪缓和了下来,接着说道:“混战当中,归路已被敌军切断,弟兄们拼了命地护着我,一路往最薄弱的北面突围。可惜我那好兄弟李璋一身武艺,为了护我,死命断后。后来,后来我听说大金军把他的尸体焚烧,得到的箭镞竟有两升之多!”
刘铤忆起昔时战友,无比悲痛,使劲地自捶胸口,碰伤断裂的肋骨,“喀”一声咯出一口血来。
史逢春也哽咽说道:“刘兄请节哀。”
刘铤叹了口气,垂泪摇头,说道:“都过去了,过去了。突围后,敌军穷追不舍。我们一路且战且退,直到退藏在深山老林中,敌军寻觅不到,这才逃出生天。我们在山中躲了几天,绕了一个大圈。
一个多月后,终于回到故国境内。那时跟随我左右的只剩二十多人。我身上负伤走不动了,便在边境养伤,让几个兄弟前去打听消息。结果,结果朝中重臣却将辽地这一败仗归罪于胜捷军急躁冒进。不过鉴于胜捷军已全部阵亡,便既往不咎。”
说到这里,刘铤无比凄凉,说道:“好一个既往不咎,很好!好得很!三万胜捷军的英魂竟只是换来一句既往不咎。从此,我刘某便再无脸见人,无脸见三万胜捷军好男子的孤儿寡母。
这些年来,我隐姓埋名,游荡于人世间,做一个四处流浪的孤魂野鬼。逢春兄,并非我刘某人没有报国心,只是,只是……”
刘铤心情澎湃,再也说不下去,拿起杯中热茶,混着泪水一饮而尽。史逢春本想劝他重返军中,听完之后竟是无言以对,黯然神伤。三个人静坐,一时无语,只是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