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名单录取完毕,接下来就是乡试的最后一个环节---放榜,这也是士子们最期待的时刻。
闱中阅卷,须立时限,初九日生员们入场,十一日就要开始誊写批阅考卷,至十九日三场考卷需全部誊写完毕,到二十五、六日,考官们需拟定好草榜,二十九日便是正式放榜时间。
这十几天时间里是考官最忙碌的时间,却是考生们难得的休息日。
方华准备给小老弟和两个新徒弟放放大假,但包括方征明在内的三人都表示拒绝,他们想立刻投入到利玛窦科学班,并表示,学无止境,只有学习才能让他们真正的快乐。
呵呵,方华一阵苦笑,年轻人总是容易兴奋上头,往往把学习热情当做学习能力,等他们真正吃够学习的苦,才会知道,自以为聪明的自己其实可能只是一个晚发现的白痴。
一直早来晚归的小公爷徐弘基看这些人学习热情这么高,便也主动向方华表示自己也想加入。
方华看了一眼,一身束发金冠,大红箭袖,扛着个拖把的徐弘基,点点头表示同意,毕竟收了人家做徒弟,总让人扫地拖地也不是个事。
但徐弘基在利玛窦那里待了三天,就灰溜溜的扛着一个拖把回来了,方华好奇的问他怎么回事。
徐弘基翻了翻白眼,一脸丧气:这他妈的数学太难了,我觉得还是拖地更适合我。
方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日子一天天滑过,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其间方华也做了另一件大事。
这些天,庆余堂和惠民药局的药方开发一直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几个太医院医术好手也被借调了过来,很快他们就研发出了第一批的药方。
药方一共八张,主要是要成品丹药的配方,主治的都是一些日常的小毛病。
不过这也是方华提前强调的结果,他要拿着这些丹方去市场上先试试水,如果真的潜力不错,庆余堂才好投资展开下一阶段,更大规模的研制。
出乎方华的意料,这八张方子,通过恒光商号的大力宣传,在来宾街市上都拍卖出了天价。
八张方子总共拍卖了一万两千两,收到会票准备入账的林卫堂,乐的三天合不拢嘴。
医药行业果然就是这么暴利。
除去给李时珍和惠民药局的分红,方华大手一挥,将剩余的大部分立刻投入到了第二阶段的研发中。
医药的研发,无论中西医,这哪是花钱呀,简直就是烧钱。当然现在就连林卫堂也明白,只有更大的投入,才能带来更大的受益。
除了赚钱和花钱外,方华还招聘了上元县一大批在籍的状师,成立了庆余堂的法务部,告诉他们,法务部成立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庆余堂的利益。
他们的目标是:大明军队可以到的地方,他们能到,大明军队到不了的地方,他们也得能到。
哪怕是对头躲到了太平洋,法务部也要把衙门的传票送到他的手中。
.......
江南贡院内帘。
乡试的草榜终于在放榜的前二日拟定完毕,所有的名次也都用编号排好了次序。
现在考官的任务就是根据考卷编号,填列正榜了。
草榜排序时,外帘官不得进入,草榜即定,临填正榜,主考官焦竑按照规定把外帘的一众官员并应天巡抚、应天知府请于内堂。
内外帘众官员按序坐好,表情肃穆,共同拆卷对号。
朱墨卷逐一核对,两卷红号若相符,则拆掉墨卷上的弥封,两卷在做内容核对,若还是没有出漏,则将两卷并粘,同时朱卷补上考生姓名,墨卷上补上考生名次。
依名次将姓名、籍贯等信息补填在草榜之内,然后交给一旁站立的书吏。
当着所有内外帘官员的面前,书吏依次唱考生姓名及身份信息,唱名完毕,便开始填写正榜。
正榜填毕,需要在接缝处加盖该省最高长官印鉴,一般是本省巡抚,但应天属于两京之一,除巡抚关防外,还需要加盖贺云龙的应天知府大印。
至此,正榜填列完毕,应天巡抚田文静将正榜横置于案台,整肃衣冠,带领全场官员朝服望阙,行三跪九叩大礼。
......
秋闱放榜之日,适值刚过中秋,桂花盛开,故秋榜又称作桂榜。
乡试取中的举人为科第出身的第一级,姑称之为一榜,亦称乙榜,用以区别于取中进士之甲榜(亦作两榜)
生员取得举人身份,就意味着摆脱平民身份,取得了当官的资格,正式进入科道的行列。
除此,其他诸如免税,除徭役,家族荣耀等隐形福利更是数不胜数,所以举人是无数读书人追求一辈子的梦想。
今天一大早,婶婶就催促着一家大小,匆匆出门,只为在巡抚衙门的布告台前找一个好位置。
婶婶一张停不住的嘴今天格外安静,十根芊芊细指,绞着怀里的手帕,直捏的关节发白。
方华看着婶婶的模样暗暗好笑,便出言劝慰道:“婶婶不必焦心,想必会有好消息的。”
但他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那么笃定一定能上榜。本来按照他对老弟的安排,上榜是十拿九稳的。
可是就在昨晚,方征明终于跟他说出了首场的那次意外。
明显是有人在故意整他!而什么人可以把手直接伸进封闭的贡院内部,把一切做的那么神不知鬼不觉?
方华现在还查不出这个人的身份,但有一点不用怀疑,这个人在这场乡试里一定拥有巨大的能量。
马车徐徐而行,在巡抚衙前街最后一个拐弯处便行不动了,方家一家四口果断选择弃马,安步作车,穿越人流,终于挤到了巡抚大门前的旗杆旁。
方博谦看了一眼日头,觉得离放榜的时间还有段距离,便建议大家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
但满心焦虑的婶婶哪里肯干,留下方华和方征明,自己带着方博谦穿着人缝,去抢那看榜的好位置。
方博谦只好无耐的摇摇头,在被婶婶拉走前,告诉儿子和大侄子先在原地休息,等到了放榜时间,再去找他们。
方华看着杵在原地发呆的方征明,知道他还在为首场考试的那场意外担心,正要安慰他几句时,忽的就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
“这不是方家兄弟吗,怎么你们也来看榜?”
方华顺着来声望过去,正见满脸得意的范允临被几个士子簇拥的走过来。
“范允临?”
方征明以前除了听母亲念叨几句这名字外,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这个家伙最近不知吃了什么枪药,时不时就来找自己几下晦气。
“哥,我们走。”
方征明懒得和他有什么争执,拉着堂哥就要离开这里。
“干嘛这么着急走,”范允临带着身边的几个士子围了过来。
“是不是自知自己肯定考不上,所以不敢见人呀,哈哈哈。”
“范允临,你究竟想怎么样?”方征明试着想还嘴,但想起自己的考试情况不佳,便没有那么足的底气,只一脸涨的通红。
“哈哈,我想怎么样,我想今天让你们哥俩好看,”说着,他的一双眼睛恶狠狠的就瞟向了方华。
方华接过范允临的目光,搞不明白了这个家伙哪来这股恨意,正要开嘴炮回击时,突的眼神一斜,
就见杨廷筠、徐光启、李之藻带了一大帮子国子监的学生,像乌云一样围了过来。
“我们倒要看你们怎么让我们老师好看。”
杨廷筠直走到范允临面前,直着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李之藻这时也走了过来,撇着嘴对他身后一帮子同学说道:
“叫老师,”
这帮子国子监的学生倒也听话,几十个人同时揖礼,齐齐喊道:
“老师好。”
范允临看着眼前的架势,也知道什么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放了一句狠话,
“我会好好欣赏你们落榜时的惨状的。”
就带着自己几个同伴灰溜溜的离开了。
方华同样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面色虽保持镇定,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搞咩呀,你们这是在演热血高校,还是斧头帮聚会呢!
好吧,虽然自己是说过,乡试过后自己会放开收徒的门槛,他们几个有时间可以回去宣传一下,带几个师弟过来。
但我也没有让你们这么帮我收徒的呀。
你们这要是放在几百年后,起码得定一个蛊惑青少年加入非法组织,然后被派出所民警给捣毁的。
李之藻看着老师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以为是自己几个一下为老师招来了这么多新徒弟,老师太过惊喜,才会忘乎所以,
正准备上前表功,却被方华一把揪到了角落。
方华气呼呼的看着他,问道: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之藻一脸困惑,说道:
“帮老师找的新徒弟呀。”
方华为之气结,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说道:
“可我也没让你们这么给我收徒呀?你们这样做,要是放在我老家,会被条子请去局里喝茶的。”
方华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代入感。
“啊,”李之藻满脸失落,“那应该怎么收徒呀?”
“你先让他们散了,收徒的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方华第一次摆出老师的架势,准备说教李之藻两句,忽的就听见一声炮响。
轰的一声过后,便是一阵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巡抚衙前的人群一阵骚动,他们垫着脚尖,伸长脖子,终于等到了他们期待已久的一刻。
万历十九年,应天府乡试,放榜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