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言为定!”
关清淮见达成目的,眉眼弯弯,笑得狡黠,利落矫健地从墙上跳落。
他轻拍手上沾染的灰尘,青丝被微风吹起。
墨绿衣袍的袖口旁、领口旁都有着一层白色镶边,将他整个人衬得似从林中步入尘世的美貌精怪。
周身洋溢着从内而外的生命力,微微一笑间仿佛能逸散出那淡淡的草木香。
关盈盈轻笑着摇摇头,“你看母亲回来教不教训你。”
少年不以为意地挑挑眉,轻声道:“我都能想出她会出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你这么不端庄娴熟可是不讨未来妻主喜欢,不像个正经男子之类的话……”
他才不会在意呢!
关盈盈半是欣慰半是无奈。
这性情可都是母亲和她十年如一日宠出来的,但这却并不适合嫁入京城的高门大户。
“我会喊阿莫和阿忧明日紧紧跟着你的,注意安全。”
“知道了,阿姐。”
关清淮应声道。
天色将亮不亮时,关清淮就兴致勃勃地起身洗漱。
出门前他看着门边的白色帷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捎上了。
长及腰部的帷帽将他的面容、身形全都遮掩模糊了。
阿莫和阿忧是两位武力高超的护卫,像门神一样守护在主仆两人身边。
关清淮一路走走停停,对京城里的风景和美食都好奇不已。
他身边两个高强体壮的护卫腰间挂着佩刀,几人身上布料一看就极为昂贵华丽,路人一看便知家世不凡。
因而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撞上来。
关清淮走街串巷,玩得不亦乐乎。
而清姝此时也乘着马车来到了元府,不同于以往的朴素,这回的马车装饰华贵精致,内里布置着柔软的靠垫,白玉瓷盘上摆放着小巧的各色糕点。
低矮案桌上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
清姝撩开纱帘,朝正在踏在脚垫上的元子攸伸出手,低声道:“可是等久了?”
元子攸紧紧握住那如凝脂般的玉手,微微摇头。
即使进了车内,他也仍然戴着帷帽,透过薄薄的轻纱也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
清姝缓缓靠近他,双手抬起。
元子攸看着不断靠近的身影,不由得指尖微蜷缩。
一抹雪色从帽下探入,从下往上,来到他的头顶,轻轻将帷帽摘离开来。
清姝身子侧开,将手中的薄纱置于角落,面容清冷无波,语气含了一丝无奈:“在我身边不必有此顾忌,我会护着你。”
她并不会去置喙他人做法,但她也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所爱之人能够享受一定范围的自由。
能够毫不羞耻地展露自己的容颜,不必顾忌世人对男子的尖酸刻薄之语。
元子攸垂眸望着那角落里的被遗弃之物,心情从所未有的复杂。
“多谢殿下。”
他眼里不自觉漾出了笑意。
到了闹市,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大街上传来无比吵闹杂乱的声音,人群越聚越多,堵塞住了路口。
人群停滞不前,议论声逐渐传入清姝耳中。
“这小夫郎不是那个李秀才的童养夫吗?”
“谁说不是呢……”
“那这怎的被被卖入春风楼了,看那拼命挣扎的样子……”
“听说啊,是那李秀才进赌坊输了不少银子,将人卖了几两银子又继续那勾当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足以在众人心中勾勒出一个被迫卖入青楼的小可怜形象。
尤其是被两个女人死死架住胳膊的男子还一直拼命挣扎,那极为标志妩媚的面容满是泪痕,眼眶通红,看起来极为可怜。
他边挣扎边朝周围围观的人恳求道:“救救我,求求你们……我会还钱的。”
可所有人都只是冷漠地旁观着,无一人上前阻止。
哪怕有人心生不忍想要上前也会被周围的同伴或者夫郎拦下。
禁锢住他的其中一人冷哼道:“别天真了!谁都不想惹上麻烦,再说了还钱?你一个男子能有多大本事,能在短时间内挣来十几两?”
更有一些人目露淫邪之光,看着他挣扎指尖露出的雪肤猥琐道:“小美人,你放心!日后我们定会好好‘救’你的!”
许文眼里的光彻底熄灭,心底满是麻木和绝望。
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人会救他,而那个恶魔,即使他当牛做马十几年也照样没有放弃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关清淮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看着自己身前横贯着的刀柄,冷声道:“你们也要阻止我?”
阿莫和阿忧皆是满脸漠然,轻声道:“少爷,这事你管不过来。”
这样的事对于众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救得了一个,难道他还能救得了千千万万个吗?
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许文心存死志,看着春风楼门前的木柱眼里闪过一丝狠绝。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拼命挣脱两人的钳制,先前两个门房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还以为他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也放松了警惕。
一时不察还真让他挣脱了。
他闭上双眼,直直往那柱子撞去。
人群中骤然响起几声惊呼,“他这是想要寻死啊!快阻止他!”
两个门房也连忙追上去。
正当众人以为男子就要血溅当场之时,一把精致的玉骨扇点在男子身上的穴位上上,一下子就止住了动作。
而握着那骨扇的手雪白精致得如同上好的美玉,完美得令人移不开双眼。
而窥见那女子全貌之时,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身雪白金绣竹文长袍,腰间一条金色腰带束出那玲珑身躯,五官精致宛如天赐,肤色和雪色一般,极致的清透纯美,出尘冷清得似那天边之月,遗然而立,气质高华。
她盈盈而望,就如谪仙垂眸。
众人恍如陷入一场绮丽梦境,呆呆地望着那道身影。
这世界上竟然有比全天下的男子还要美丽绝艳的女人!
在场的女子也不禁心神恍惚。
极致的美色又怎会败给性别,一些女子眼中出现了爱慕之意。
她们正想上前搭讪,却被另一个身影给拦住了。
正是赶过来的时锦,她面色严肃地挡在清姝身后。
同时她也在心里默默感叹着殿下的内力武功又高深了,眨眼之间就越过人群闪身到了楼前。
就连方才想要寻死的许文也微微愣住。
这女子是谁?竟然会救下他?
清姝见他冷静下来,解开了穴道,转头看向那两个门房轻声道:“可否请你们主事的出来谈话?”
“好……好的。”门房结结巴巴地回道。
另一个赶紧跑进去请人去了。
龟公出来时满脸不耐,嘴里低声嘟囔着:“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好?闹得这么大?”
“我说你也别挣扎了,认命……吧……”他视线落在许文身旁的女人时声音一下子卡了壳。
“这位官人您是要谈什么?”他声音柔和了下来,满脸堆笑。
面前之人所穿衣物他只在一些皇室宗亲身上见过,毫无疑问眼前的女子身份极为尊贵,他得罪不起。
“这位公子欠了你们多少银两?”清姝轻声问。
此话一出,不止龟公惊讶地看着她,连周围的人也纷纷望向她。
“官人,您这是要替他赎身?”
清姝眉头微蹙,出声道:“他还未入你春风楼,怎能叫赎身?最多也只能称之为欠债。”
“是是是,您说得对!就是欠债!十五两银子。”他抬起手比了个数。
时锦上前从锦囊里掏出碎银,数了十五两放到龟公手中。
“这是十五两,你可得数好了。”
龟公干笑了一声,数都没数就放到怀里,低声道:“我自然是相信大人的。”
他连忙招呼着两个门房离开此地,回到楼里。
这场闹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
许文眼角的泪滑落下来,点点泪珠砸落在地,低头哽咽道:“谢谢大人,我愿为大人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不必。”清姝淡淡说道。
她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容颜同样绝色潋滟的男子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件藏青披风。
元子攸将披风轻轻盖在许文身上,遮掩住了那拖拽间衣衫破裂处裸露而出的肌肤。
清姝眉眼间染上暖意,嘴角微勾,走到元子攸身边,垂眸轻声道:“走吧。”
“好。”
元子攸笑着跟上她。
两人的衣摆走动间层层荡着轻拂交缠又分离。
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皆无声地望着两人离去。
因着人潮,三人也没再坐马车,慢悠悠地朝着画舫舟边走去。
关清淮目光灼灼地望着离去的女子,双手捂住自己砰然作响的心脏。
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想要追随女子而去,却被阿莫的一声轻唤惊醒。
“那是谁?”
他怔然问道,语气里还蕴着惋惜。
“属下不知。”她们二人也刚回京城,自然没见过清姝和元子攸。
“跟上去!”关清淮眼神坚定,不等她们回答就自顾自地向着那两道身影走去。
而另一边的茶楼里,几位面容俊美,气质却大相径庭的男子神色在窗前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现在的满目怔然。
心绪变化不可谓不大。
为首的青衣男子有一双潋滟生媚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是极致的神情勾人,他肤色近乎剔透,精致得就像一尊精致脆弱的瓷器。
但他身上的气质却像是沾染了浓厚的墨香,一举一动在旁人看来都温文有礼,十足的书生气。
他眸光幽深地看向那道离去的背影。
在场的男子皆家世尊贵,时常出现在各家大臣举办的宴会中,自然不会认不出元子攸。
“所以那就是当今陛下?”
但问话的男子也不需要回答,如今元子攸即将入宫为凤君,能这般亲密的女子除了陛下别无他人。
他们毫无例外,都无法自抑为她心动着。
神明一般的美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男子的尊重,都让他们泥足深陷。
若是可以,谁不想要这么一位妻主呢?
青衣男子,也就是闻闲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自己的小侍道:“给下面那位公子送些银两,若是愿意,也可暂时在我院子里谋个差事。”
“是,公子。”
底下的人群渐渐散去,许文紧紧裹着身上的披风。
冰冷绝望的心难得染上了暖意。
原来这世间也不是这般孤苦无望啊,他苦涩地笑了笑。
可看着这人来人往的人群,一股更大的茫然无措包围了他,他已经无家可回,该何去何从呢?
正巧一个穿着明显仆从衣物的男子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许文愣了一下,转身抬头望向那扇早已经关上的窗。
“多谢。”他低声道。
两人一同离去。
而此时,一艘小船晃晃悠悠从岸边出发,船桨在清澈的湖面上划过一道道水波,由内而外散开,有种宁静悠然的独特韵味。
满船日光都被隔绝在外,只有缕缕清风吹进了船舱。
清姝和元子攸都静静地望着湖面,细细聆听着那朦朦胧胧的叫卖声。
他对面的女子眼眸似映着这贯穿南北的湖,又像似蕴着她踏过的万里山河,幽幽远远。
元子攸突然来了兴致,拿起一旁的笔,在洁白宣纸上描摹着女子的清冷神态。
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清姝淡淡笑了笑,“子攸,你在画我?”
他抬头望了一眼,又专心致志地低下头去作画。
几缕青丝沿着他莹白面容轻轻垂落,如墨般点在宣纸上,可男人心无旁骛根本没有发现。
清姝伸手挑起墨发别到他耳后。
温热触上那耳尖,元子攸身子猛然一颤,手下的笔掉落,墨迹晕染了缓缓成型的轮廓。
他猛地抓紧了那只手,眼眸微眨,出现了点点水光。
元子攸也没想到这具身体竟然会这般敏感,颇为无奈地看了眼无法补救的画。
“殿下。”他低低唤道。
“对不住,我赔你一幅可好?”
清姝将被墨晕染开来的宣纸抽出,换了崭新的另一张,笔尖缓缓移动,男子浓桃艳李似的面容渐渐现于纸上。
元子攸轻轻依偎在那她肩上,大胆地与她十指相扣。
夜幕深重之时,清姝将人送到元府之中,直至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厢房之内才转身离开。
马车渐渐朝着皇宫驶去。
在远远地望见那巍峨雄伟的宫墙之时,关清淮就猜到了女子的身份。
深宫的主人,女皇陛下。
可再过不久,她就要迎娶自己的凤君了……
关清淮失落无比地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