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烛火摇晃的书案前,奏折散落在桌上的各个角落,俊美无双的男人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又一本折子。
冷白指尖漫不经心地翻开又合上,他视线里空落落的没映着任何文字。
那写满了朝廷重事的纸张在他看来和空气没有任何区别,那极浅的琥珀色双眸泛着幽幽冷光,在灯光下看着像极了猛兽的冷瞳。
“鲛人送到了?”
男人低沉醇厚的声线动听无比,可这却让旁边躬身伺候的太监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禀陛下,今日申时便已送到太极宫。”
睥睨冷傲的帝王玩味地勾唇一笑,他悠然起身,冕旒珠串微微晃动,在那冰冷瞳底闪过一丝光芒。
他绝美的面容似乎总是蕴着一股冷意,似万古不化的寒川,绯色的唇薄又艳,微微抿着时如含笑意。
隐含金丝的黑色朝服只有宽大袖口边及交领襟边是灼灼的一条红带,肃冷威严中又添了几分明耀,腰间金带系着龙纹白玉佩,他光是坐着,一股威压和矜贵自然而然的显露。
这是皇室用权力和珠宝孕育而出的上位者。
燕宸垂眸看着前方躬身的掌事太监,冷意压得他呼吸一窒。
几息之后,燕宸才缓缓起身,衣摆拂地,可殿内的众人却无一人敢抬头,皆神色恭敬地低头。
“去太极宫。”
“摆驾太极宫!”
宫人速度极快,像身后有鬼追似的纷纷跟了上去。
男人身姿颀长高大,胸口肩膀肌肉线条明显,鼓鼓囊囊极具爆发力,而不知何时,他从殿中出来时腰间竟别了一把长剑。
那修长手指正牢牢把在剑柄上,气势如虹。
宫人提灯在前方照路,幽幽烛火映在他冷寂的脸上,森森寒意吓得一个小宫女绊倒在地,整个队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小宫女脸色瞬间苍白,跪在地上,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顿时鲜血淋漓,大声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有些人不忍地转过头去,但却不敢替她求饶。
“着实聒噪,拖下去……”
燕宸本想直接处死这个声音尖锐无比的宫女,但想想那寝宫中还有绝世难求的珍宝,只想赶紧过去便转了话风。
“拖去浣衣局吧。”他极淡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忽略地上的血迹继续往前走了。
宫女如蒙大赦,声音颤颤:“谢陛下……谢陛下。”
旁边走来两个太监将人拖了下去。
但相比丧命,能在暴君口中活下来也算极好的待遇了。
这一路上都弥漫着十分沉重恐慌的气息。
所幸,后宫空无一人,既是暴君不肯选秀也是世家大族并不愿意送家中嫡女进宫的缘故。
将家族精心培养的女儿送到这样一个只会杀人的疯子手中并不值当。
因而太极宫离御书房也近,燕宸推开沉重木门,一眼就看到了大殿中央那蒙着绸布的显眼物件。
“你们都下去。”
燕宸挥退了所有在旁侍候的宫人,门被轻轻关上。
男人的脚步声愈发近了,隔着绸布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听觉反倒更灵敏了些。行走间华服的摩挲声,男人抬手攥住布料的细碎声,还有他猛然扯下绸布的声音……
满室火光映入清姝的眼帘。
俊美无俦的男人眼睛死死盯住她,清姝恍然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她慢慢沉下去几分,眸光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的血腥气极重。
燕宸着实没想到……是货真价实的鲛人。
那透明容器中的女子瞧见他,如雪色流银的如鱼鳍般的耳朵微动,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对他的厌恶……
她轻盈灵动得似一捧轻纱,鱼尾上的每一片鳞片仿佛都流泻着漫天月华般晶亮闪亮,如上好的宝珠,莹莹生辉。
女子潋潋双眸如镜中水月,清澈又瑰丽,美得惊心动魄。
燕宸满眼惊叹虔诚地看着被神明宠爱的绝世容颜,她微微抬眸,骨子里都透着清冷和出尘的疏离,隐隐有些神性。
宛如那夜空中最为皎洁的上弦月,优优雅雅落地人间。
举世难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她相比较。
她光是站在那儿,便占尽了无数风华。
燕宸眸中冷意渐渐消散,绕着容器走了一圈,瞧着她微蹙的翠眉,声线莫名多了几分引诱,“你很讨厌我?”
燕宸伸出指尖在屏障上描摹她那窈窕的身形,脸上是寻到宝藏的兴奋之意,他也不在意鲛人的冷淡。
语气下意识地放柔,带着一丝他都未曾意识到的讨好之意。
“我抱你出来?”
清姝一言不发,神色淡淡,游在另一边不理会他,手中轻轻把玩着那颗血珠。
燕宸目光凝在那颗珠子上,嘴角露出些许笑意,缓缓开口:“那颗珠子是我从库房里挑出来的,你喜欢?”
闻言清姝才看向他,眼里带了探究。
眼前的男人身上血腥味虽然重,但并没有她族人的气息。
“你从哪得到的?”
清姝红唇微张,泠泠环佩相击的悦耳声线比之那上好的安神香,令燕宸骨子里蠢蠢欲动的暴戾烦躁消散了几分。
他走到桌椅上,撑着光洁下巴含笑看她,“这自然是宫中的物件。”
这是第一次,他身上那股骇人的冷意没那么冻人,更像是潺潺融化了的雪中红梅,尊贵雅致。
见他暂时没有透露的意向,清姝便不再讲话。
燕宸也知道心急不得,便先去沐浴。雾气缭绕的水池里男人优越的身材若隐若现,他没有放下浴池沙帐,时不时回头看那悠然自在的水中美人。
那目光中带着隐隐的侵略性。
清姝手紧握着血珠,思索一番后最后还是幻化出双腿,那原本覆于上身的鲛绡也如法术般变成了长裙,掩住了诱人春色。
她放轻了脚步,想往外走去,可下一秒,身后忽的袭来一阵冷风,男人不知何时瞬移来到了她身后。
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白嫩的手腕,一用力便掐出了一片红。
“你去哪?”燕宸慢慢放轻了力道,怜惜地看了看那红痕处。
男人神情紧张不已,眼睫上还沾染着湿漉漉的水汽,紧实冷白的胸膛大敞,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水珠还沿着细腻肌肤直直往下滑……
显然是匆忙间胡乱披上的。
“与你无关。”清姝上岸本就是来寻族人遗物的,若是较真起来,这岸上的人类无一人可伤到她。
她水眸淡淡,不畏不惧,一点点掰开了男人的手指。
燕宸发现自己力道并没有她大,心底隐隐有些恐慌,他绝不能让稀世珍宝离开自己的身边!
他步步迫近她,高大的身形有着强烈的压迫感,上前死死掐着那柳腰将人抱起丢到床榻间。
男人蛮横的举动令清姝有些不喜,谁知男人眸色幽深地盯着她的唇,似乎就要吻下来般。
身体的攻击性蠢蠢欲动,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男人,清姝雪白指尖缓缓长出了透明利爪。
她本不想伤人,可男人恰好动了一些,利爪轻而易举地划破了他的手臂,鲜红血液汩汩淌出。
伤口几乎深可见骨,看起来格外可怖。
清姝微愣,怔然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伤人,眼里浮现出浓重愧疚,“抱歉,我不想伤到你的……”
可燕宸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痛感般,只是不再禁锢着她,撕开衣袍摁住了伤口。
看到她眉眼间的担忧,他笑着安抚她,“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动手动脚。”
燕宸悄然将受伤的手臂伸出床榻,那鲜红的血珠先前滴落在她的几缕发丝上,他不想弄脏了她,哪怕是血也不行。
由着这点愧疚,清姝微微抿唇,安静下来,暂时歇了离开的心思,“你不召个太医?”
“不必。”
说着男人快步往书案那边走去,清姝跟了过去,她才发现桌上摆了许多小巧精致的青白瓷瓶,瓶口整整齐齐地用红布塞住。
上边并没有什么贴标识。
可男人却淡定地用清酒消毒后,有条不紊地依序打开瓷瓶,动作熟练地撒上药粉,最后拿了干净布条紧紧绑好。
全程他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仿佛司空见惯般。
“不疼么?”清姝迟疑着开口。
燕宸没有正面回答,低垂的眸让人看不清情绪,“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总得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这些可怖的伤口么?
清姝不想再问。
她冷冷清清地站在一旁,青丝如绸,肤白如雪,虽没有看他,却也在担心他,这一点发现也让燕宸十分高兴。
他没有问她如何变幻出的双腿,鲛人本就是亘古神秘的美丽生物,有何本领都不奇怪。
他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柔声道:“去歇息吧。”
清姝躺在床榻上时才顿觉,似乎从一开始他在她面前就没自称为朕,这个暴君在她面前倒是格外的温和。
不似外界传言般的喜怒无常,暴戾凶残。
但他所做出的残暴之事也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想着想着,清姝也有些困顿。
燕宸高大身子蜷缩在外间的小榻上,有些不适,但他闻着里间美人的幽幽冷香便也不觉委屈了。
伤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痒和疼,可他却捂着眼畅快地无声笑了起来。
“真是上苍眷顾啊……”他低低呢喃,沿着布条边缘柔柔拂过,仿佛在感受着她的气息。
第二日,早朝上。
底下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似乎察觉到一丝与众不同的气氛,悄然抬头打量那威严冷酷的君王。
只见他往日齐齐整整地袖袍被他挽起,那手臂上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溢出,可他却神游天外,周身泛着柔和的气息。
无论下面的人激烈讨论什么或上谏弹劾什么,他都只淡淡望着没有丝毫表态,嘴角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
众人大惊。
这还是之前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君主吗?
但男人冷冷往下一瞥,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就又扼住了众人的心脏,他们纷纷垂头噤声。
之前大殿中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惨叫声和血液,腥味浓重,如今整洁无比,殿中只有王丞相的劝谏声。
安静祥和得令众人恍惚。
直至下朝,众人还以为自己活在梦中。
他们于金銮殿前台阶踱步私语。
“陛下……这是转性了?”
“我倒觉得和近日那流言有关,你们可曾听闻,陛下寻到了一只鲛人……”
“这不过是虚妄的传言,如何信得?”
“莫不是陛下开了情窍,寻了一个美人养在宫中,早朝上他那表情,着实像极男子爱慕女子的动情模样。”
和说出此话的官员同行的人纷纷停住脚步,脸色怪异地看着他,年轻官员红了脸,嗫嚅着说道:“怎么都这样看我?”
他的同僚纷纷摇头散去,叹息着今日又安全度过了一天。
年轻官员不解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可是当初新婚时日他就是这般看他夫人的,夫人都笑他像个呆子。
不过众人暗地里揣测的帝王早已急不可耐地赶回太极宫,一众人都跟不上他的步伐。
殿内清姝眉眼微弯的听身旁两个小丫头说话。
两个宫女模样清秀可爱,像两个雪白的小团子,刚见到她时还脸红局促,现在能坦然说笑了。
许是被宫内环境压抑得太狠,一时被调到这宫中,美人的柔声抚慰解放了他们活泼的天性,讲起来便忽略了身后的脚步。
“聊什么,这么开心?”
燕宸看着女人浅淡的笑意也随着她勾了勾唇,声线柔和。
可一声却把两个宫女吓得重重俯身跪地,脸上煞白无比。
骨肉与地板相撞的声音听着都疼,她起身扶着两人手臂,想拉她们起来,可两个小丫头纹丝不动。
男人积威慎重,这朝野上下无人敢违抗他。
清姝无奈地望向燕宸,他略微挑眉,眼底蕴着笑意,可出口的声音仍是那般冷然,“起身,退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他对待宫人可没有那般温和。
清姝也隐隐窥见了他不在她面前所显露的一面,冰冷,残忍,视人命于草芥。
他只是在她这里收敛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