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朱尚炳与内阁三位大学士,继续商讨允许民间商贾开办车行的事。
提起这事,他就有些无语。
此刻的朱尚炳,已经是帝国的常务副皇帝了,可以说除了军权,其余什么都要管。
每天需要处理那么多政务,哪一样不比这个重要?
能顾及大多数的利益,推出一个基本公平的管理制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却被父皇如此数落,着实令其不快。
内阁的三位学士,首辅茹瑺和次辅解缙,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觉得皇上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尤其是茹瑺,外儒内法,表面是提倡仁政、爱民,实则推崇的都是《商君书》中愚民、弱民、贫民、辱民、疲民那一套,表明唯一如此才能令大明的统治代代相传。
至于次辅解缙,才华虽高,风骨不行,见太子喜好法家,也就偏向那边了。
方孝孺倒是彻头彻尾的一代大儒,也有仁政、爱民之心,却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就是不太接地气。
他人生的起点,实在是太高了。
其父方克勤,曾任济宁知府。而他拜的老师,是着名学者宋廉,教过朱标的那位。
到洪武二十五年,因故见到朱元章,一番交谈后,被授予汉中教授,不久成为蜀王世子的老师。
待朱樉继位后,方孝孺先回翰林院,可很快就进入内阁,成为大明朝廷中枢最重要的大臣之一。
方孝孺长成至今,就没怎么跟底层打过交道,也不太能想象得到,底层百姓的生活。
是以上次议事,他压根就没多想。
如今闻听皇上对此不满,当即自我检讨,“陛下所言不错,他造人力车,允许车身涂黄,本就是施恩于百姓,为底层流民找一条出路。若元末天下大乱时,吃不上饭的流民,进了城便有一份拉车的活计,就不会造反了吧?”
朱尚炳闻言,眉头微皱,他似乎才理解父皇的苦心。
什么不忘初心,维护黄包车夫的利益,父皇的真正用意是让他明白,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给底层的人一口饭吃。
只要能守住这条底线,流民便不至造反!
想到此处,朱尚炳不禁有些得意,他实在是太聪明了!
“咳!”朱尚炳咳了一声,忽然道:“方学士所言不错,太祖高皇帝年轻时,若有一份拉车的活计,今日便不是大明的天下了!吾等上次,思虑却有不周,未曾考虑底层车夫的利益啊!”
茹瑺苦笑,“殿下所言不虚,对于底层流民,是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可如今的问题是,陛下洪恩降的太多,将他们喂的实在太饱了!”
朱尚炳纳闷,“他们,很赚钱吗?”
茹瑺道:“殿下自信一些,那是相当赚了!”
见其余几人,都是非常好奇的神色,茹瑺便娓娓道来:“我府上一名管事的侄子,来求他叔叔帮着作保,看能不能排到前头,早些拉上黄包车。我那管家便说,你这不成器的家伙,读书也不成,做事也不上心,府里好好的差事不做,居然想去拉车?
他那侄子说,在府里做家丁,一个月才几块银元。拉黄包车,一天便有一两块,一个月下来,能有四五十块银元。去了上缴和吃喝的费用,能存下三十多块。
一个月,顶他一年的月钱,能不心动吗?”
朱尚炳、解缙等人,都听傻了,他们虽不太了解民间的物价,可官员的月俸收入,还是了解的。
最底层的车夫,赚的比朝廷命官还多,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啊!
茹瑺继续道:“那管事听完,也是非常苦闷,即想帮他的侄子作保,又觉得有失体面,寻管家喝酒闲聊,我才偶然间知道这些的!”
一番话说完,茹瑺郑重道:“殿下,吾等都知皇上的爱民之心,可皇上毕竟是皇上,不知底层百姓的生活,施恩太厚,非百姓之福啊!
据臣所知,近日长安府和五城兵马司上报的各类桉件,涉及黄包车夫的非常多,抢劫、杀人的已有十余起。为何,都知道车夫有钱啊,还都是外来的流民,弄到偏僻之处杀了,若无人发现尸体,连个喊冤的都没有!”
朱尚炳闻言脸色凝重,未料父皇一时兴起弄出的黄包车,居然会引出这么多事。
人命关天啊,京师首善之地,天子脚下,怎么能任由歹人抢劫、杀人呢!
“刑部那边,可曾破桉!”
茹瑺苦笑摇头,“很难,长安城这几年涌入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了,仅凭兵马司和长安府、县那点人手,根本管不过来。”
解缙道:“如此看来,给黄包车夫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把握不住啊!”
方孝孺则感慨:“稚子抱金于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朱尚炳见状有些懵,“咱们是要商议,如何保障底层车夫的利益,给父皇一个交代。按现在说了,却是要降了!”
茹瑺道:“从长治久安的角度看,还是下降比较合适!”
朱尚炳看解缙,后者道:“臣亦觉得,还有下降空间!”
方孝孺道:“命兵马司加强巡逻,打击为非作歹的贼人如何?”
茹瑺笑了,“方大人,这话说的轻巧,需要人手、费用的。再者说,要增加兵马司的人数,需要皇上的首肯。”
方孝孺道:“吾等,奏请皇上便是!”
茹瑺与解缙都笑了,不与其争辩。
兵马司,增加人数?
这位方先生怕是读书读傻了吧,京师的兵力,调整一点都可能影响各方。
仅仅为了保护一帮底层车夫,你便奏请皇上,给兵马司增加人手,怎么想的。
见其余两位学士不搭话,方孝孺看向朱尚炳。
后者略显尴尬,旋即变得不悦。
“方先生是知道的,本宫不便插手军力。”
方孝孺闻言失望,“可是京城如今的局面,确实需要增加兵力,加强管控啊!”
见其余几位依旧不说话,方孝孺道:“既如此,臣一人奏请皇上便是!”
朱尚炳面无表情说了句,“可!”
旋即又道:“那黄包车夫的事?”
方孝孺道:“臣也一并上书,就说皇上施恩太厚,流民福薄,他们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