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泽剑眉紧锁,嘴唇开了又闭,嗫嚅数下,却是始终没有声音。
宋攸宁满脸疑惑,就在忍不住想要转身之际,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流畅,似是在逐字斟酌用词。
“幼时初见夫子,夫子与爹娘闲聊,知道我出生之日下的那场大雪乃当年的第一场雪,便感叹瑞雪兆丰年,因而为我取名沈瑞。睿通瑞,字便带个睿字。”
声音忽又停住了,宋攸宁实在疑惑,忍不住转过身来,只见面前少年那双平日里总是温润含笑的桃花眼如一汪古井,平静幽深,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深意。
“相公……”宋攸宁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语气有些担心。
沈睿泽微微摇头,唇边扯出笑意,“无事,娘子莫要担心,为夫只是想起一些往事,难免有些怅惘。”
他抿了抿唇,又继续解释,“夫子言爹娘身份普通,却生养了我,这乃上天的恩泽。”
其实,沈睿泽并没说完整,当年梁夫子见他年纪小,说话并未避讳他,知他聪慧异常,是天生的读书人,却是出生农家,家中贫苦,当下连连感叹,错投此胎,错投此胎矣。
正因如此,爹娘总觉心中有愧,生怕耽误了他,即便再苦再累,也要送他求学。连带着大哥二哥,也时常被爹娘教导,认为家中亏欠于他,定要事事迁就他,让着他。
宋攸宁见沈睿泽情绪低落,似是满心愧疚。她心下明白,沈家家境贫寒,农家养一个吞金兽绝非易事,这厮却只三言两语说得简单,个中艰辛更是只字未言,可见其中定是颇多酸楚。
她有些难受,对比沈睿泽她实在幸运,即便幼时缺少父母陪伴,然现代国家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即便再贫困的家庭,亦不会为基础教育而发愁,而这个时代不同,沈睿泽不同。
想起平日里她与沈睿泽的相处,她更觉难受。自她成为宋攸宁,看似一直是她在帮助沈家,然细细想来,她只是帮沈家出了主意,辛苦的全是沈家自己人。与出嫁的其他女子不同,沈家人从不要求她,她可以放心睡懒觉,不用做家务,不用干活,娘家想回便回,沈父沈母不用她侍奉,也从不会指责于她。而沈睿泽与她之间,她活得仍是更自在那个,除了要偶尔约束自己,按照古人的风格行事,其它的她从未委屈自己。反倒是眼前这人,在第一次相见时,便会履行丈夫职责,照顾她,当私人空间被她侵占、改变,虽觉不满,却并不会表现出来。虽说他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然也是被沈家人呵护着长大的,暗地里却偷偷为她端茶倒水,洗脸洗脚,沐浴换衣,一个男子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个遍。
“相公聪明睿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相公千好万好,是上天给爹娘的恩泽,亦是给我的恩泽。”宋攸宁语气认真,边说边掰着指头,甜甜的笑容如三月的暖阳,热烈温暖。
沈睿泽眼里的郁色瞬间消逝,如冰雪消融,范围辽阔彻底,脸上泛起笑意。
他反过来握住宋攸宁的手,眼中情绪激动,其实对他而言,娘子才是上天给他的恩泽,那么热烈,那么直白的温暖着他。
“娘子……”
“嗯?”宋攸宁有些激动,相公终于要向她表明心迹了吗?
其实宋攸宁一直都很期待沈睿泽变成情话王子,然这厮虽看似温润如玉,对着他人也是能说会道,然私下里对着她,不说是锯嘴葫芦吧,然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哄她。上次两人坐在窗前看书,她心血来潮,想到现在风靡一时的情话小纸条,便写了张“你是年少的欢喜,这句话反过来亦是你”,偷偷夹在他的书里,没想到这厮却是给她回了个已阅,直接把她气坏了。
“娘子,你……坐到你的话本子了……”声音似乎还有些迟疑。
宋攸宁满脸黑线,果然,就不能对这厮有所期待。
她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语气含着羞恼,“哼,这是我的话本子,我就愿意垫坐……”
“呵呵……”沈睿泽笑得格外张扬,他伸手环住宋攸宁,胸腔轻微震动着。其实他知道娘子想听什么,但他一个大男子,受不了黏黏糊糊之态,每次话到嘴边,都觉得尴尬不已。“娘子……”
热气喷洒在宋攸宁耳廓,温温热热,格外惑人,宋攸宁反抗的动作停下了。
“对我而言……你亦如此。”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吐字很慢,不甚清晰,要不是就在耳边,宋攸宁几乎要听不清。
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宋攸宁又欲转身,背后的人却是收紧双臂,头压着她的,禁锢得她动弹不了。
虽不能动作,然她嘴边笑意却是不断变大,虽说这答案实在过于含蓄,然她也清楚这人的性子,更何况聊胜于无,怎么不值得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