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饮下三杯喜酒,漫不经心捻着手中已见空的琉璃盏。
执杯的手悬在半空,他忽然顿住动作。群臣屏息静气,不知圣上是何用意。
景熙帝放下酒杯,指尖轻叩桌沿,一下下仿若敲在每个人心上。
唇角牵起一道薄刃似的弧度,转向太子:“元承,你我到来之前,司爱卿这桌就只得明珠这一个小娃娃。”
宋元承不明所以,只得身子前倾,默然恭听。
景熙帝叹口气:“孤臣,从来就不容易,行舟更是不易。宾客满座,却无一知己,这是朕,是大顺江山欠他的。”
“儿臣明白。”宋元承心头一惊,恭敬应道。
惊得岂止是太子,满堂权贵哪个不心惊肉跳。
景熙帝这话说得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不是,谁不想和权倾天下的司督主套个近乎?
圣上莫非不知,离司行舟三尺之外就要被他的杀气逼得汗毛倒竖?
更何况平日里司行舟那作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个不慎满门遭殃,再想拉关系的也担心哪句话让那杀神不高兴,就倒了大霉。
宁可远离,不敢冒险。
是在座所有人的共识。
安王离主桌近,闻得圣上所言瞳孔瞬时缩成针尖大小,须臾恢复平常。
不由得安王不多想,今日父皇携东宫同来,又对着东宫说那样的话,到底有什么用意?难道父皇心意已决......所以让东宫记得司行舟的好,日后不可卸磨杀驴?
拉不拢司行舟,也不能让他成为东宫助力,否则安王就离皇位就越来越远。
各怀心思的大顺权贵们更拘谨起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起身前来和陛下问个好,再朝司督主敬杯酒?
难啊!做人真难!
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景熙帝满意了。
轻寒心头暗骂一句“老狐狸”。
管得众人如何,司行舟总之老神在在。仿佛景熙帝口中说的是旁人。
照旧一副除了夫人万事不在意的冷模样,甚至拈了块桂花糕放到轻寒碟子里:“尝尝,新来的厨子做这个最辣手。”
福安公公在一旁捏了把冷汗,司督主,您老人家还真是......
景熙帝神色未变,似笑非笑看着前方。
“父皇!”安王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来,安王妃紧跟在身后。
“锦安。”景熙帝看着他这个儿子,“几日不见你怎么清减了些,今天饭菜可合胃口?”
“谢父皇关心,”安王又朝景熙帝行了礼才起身答道:“司督主婚礼比太子大婚还要隆重三分,吃食自然也是好的,都督府厨子手艺怕是连御膳房也比得过。”
景熙帝眼色变了变,安王又拱手朝宋元承一礼:“锦安见过太子哥哥。”
宋元承手虚抬一把:“三弟免礼。”
太子和皇子之间的差距,如鸿沟天堑,此时就格外分明。
一个坐,一个站,一个必须行礼,一个受之坦然。
每到这种场合,安王的野心就如火燎一般蔓延。
“司督主,”安王转向司行舟,手朝旁一伸,王妃双手将酒杯递到安王手中。
安王提起桌上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上,举杯抬向司行舟:“方才父皇说得极是,本王谢司督主为我大顺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司行舟坐在椅上,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眼皮都懒得抬,又往轻寒碟子里夹了块熏鱼。由得安王自说自话。
“司督主......”安王拔高声量。
到底有些火大,众目睽睽之下,司行舟竟如此不给面子,好歹他是个皇子,父皇跟前也敢如此造次,岂不太过嚣张。
司行舟依旧未动,放下筷子,漫不经心抬起眼皮看向安王,声音冷若冰霜:“我是孤臣,等你坐上皇位再谢不迟。”
安王端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景熙帝都替他尴尬,这个儿子真是......徒有其表,实则废物。
太子站起来打圆场:“三弟,今日是司督主喜宴,你我同祝督主和夫人白首同心!”
说罢也起身端起酒杯。
“是,是,祝司督主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安王连忙接上话。
司行舟和崔轻寒一同起身,以酒相谢:“谢太子吉言,谢安王吉言。”
这才算过去了,安王和王妃面上挂不住,再不想多留,辞过景熙帝便回到自己座上。
丑是自己献的,脸是自己丢的,此刻各色目光落在安王身上,也是他自找的。
左相娄舒暗自叹了口气,他这外孙性格肖母,实在太急了。
景熙帝赞赏地看了眼宋元承,对太子的反应很满意,既维持了皇室脸面,又维护了兄弟情谊。
司行舟说得没错,何为孤臣?只效忠龙座上那位才是孤臣。
太子尚且不敢对司行舟置喙,宋锦安又何德何能敢替朕说个“谢”字。
操之过急,失了分寸。
接下来的喜宴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中接着进行,着实无趣。
饭菜早已冷掉,席间酒菜早就撤下,换上茶水小食。景熙帝不走,谁又敢先离场。
眼见着日头偏西而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都督府各处挑上大红宫灯,点起儿臂粗的大红喜烛,一派灯火通明。
“今日到此为止。”终于景熙帝起了身,福安公公紧跟在侧,扶着景熙帝。
景熙帝手指朝众人点了点:“你们也快散了,别耽搁了司爱卿的洞房花烛夜。”
大家巴不得快些离去,您皇帝不走,哪个还敢走在您前头不成?早盼着这句呢。
“恭送陛下!”众人俯首。
景熙帝摆摆手,手举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捂住胸口踉跄几步。
“陛下!”福安公公惊呼一声,“传太医!”
“陛下!”
“父皇!”
院中乱作一团,惊恐莫名,个个都想上前来一看究竟。
还未动,只听得哔哩啪啦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百余名锦衣卫应声而入,手中绣春刀出鞘三寸映着喜烛闪着寒光将宾客团团围住。
宋元承一个健步上前将景熙帝扶稳,随手从身旁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噗!”一口鲜血从景熙帝口中喷出,明黄袍襟溅开点点血迹,他玉扳指扣住楠木扶手,指节青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