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竟对她如此冷漠。
脸上的笑容一僵,杨雪怡识趣地将双手收回,局促不安地紧握着,“爹,这次的事情,你须得帮我。”
闻言,孟澜骤然抬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嘲讽的冷笑:“你我已无父女关系,你求我,倒不如在这牢狱之中,多拜拜神佛。”
言罢,他转身就要拂袖而去。
但杨雪怡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袖子,神情认真地道:“爹,名义上我们是养父女,可……可你我心知肚明。”
她咬着唇,继续道:“我和你是有着相同血脉的孟家人,这一次,你不能不管我。否则,孟家极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能将一番话说得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孟羽鸿还是第一次见识。
上前几步,狠狠地拂开她拽着孟澜袖子的手,冷声驳斥道:“你只不过我孟家收养的一个女儿,如今亲情关系已断,自然与我孟家再无任何关系。
“爹,不必理会她,我们走吧,去看看姐姐。”
说罢,孟羽鸿心急如焚地就要离开。
孟澜却脚步未动,眉头紧拧。
“爹!”孟羽鸿急恼地喊道。
牢狱之中的其余罪犯纷纷看了过来,满含兴味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打转。
“原来这是孟府大小姐?”
“怎么,你见过?”
那名膀大腰圆的罪犯哈哈大笑:“自是见过。老子还没进来之前,可是远远地看过孟家大小姐一眼,当真是贤淑温婉,实乃京中贵女之首啊!
“只可惜,人太过于高傲了。这样的婆娘,给老子十个,老子也不稀得要!”
“瞧你说的这么神气,人家可未必愿意嫁给你!”
“老子可不稀罕,当初路过身边时那股虚伪的友善,早就被老子看穿了。只有那高高在上,瞧不上人的,才是这孟家大小姐的本性。”那人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你瞧,这不是进了牢狱了,变得和咱们一样,有什么可高贵的?”
他们引论时丝毫不压低声音,就这么高声阔谈,每一个字眼都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孟羽鸿和孟澜对此不为所动,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杨雪怡,也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铁杆,并未出声怒斥。
只是看着面前犹豫的孟澜,低声哀求道:“爹,蕙染公主已知我是您的亲女儿,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我们孟家的!”
蕙染公主怎会知道,孟澜骤然回身,眼神冰冷之中又附了几分阴翳:“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来此之前,他只能从同朝为官的好友口中听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也隐隐得知,自己的二女儿听枫似是无辜的,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蕙染公主,而杨雪怡却出现在公主的别院之中,刺伤了公主。
将杨雪怡赶出孟府之后,他虽常常午夜梦回,梦见逝去的妻子,但内心的负罪感却得到了缓解,因此也并不叫曹管事去追寻杨雪怡的下落,而是任由其自生自灭。
可他万万没想到,多日不见,杨雪怡竟然还不消停,不知悔改,居然与京中最飞扬跋扈的蕙染公主勾结在一起!
如今蕙染公主东窗事发,他本以为那些勾当应当与杨雪怡没关系,却不想孟家极有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孟澜气得脸都绿了,极力控制着不在这发作,却还是难掩语气之中的愤怒:“如此重要的事情,你却轻易告诉了蕙染公主,你……!”
杨雪怡眨了眨眼睛,面上哪还有方才的可怜失意,她淡淡笑了一声:“若非如此,孟家怎会管我的死活?”
换而言之,如今蕙染公主逃不开被定罪的结局,而她也难逃追责。若是这罪责定得重了些,孟家便会受到牵连。
孟澜自然不想看到这一幕,恨极了她,却又无可奈何。
“您不好奇为何我会对尊贵的公主行刺吗?”杨雪怡道。
孟澜的脸色已成铁青之色,并不做声。
杨雪怡似是不在意,缓缓叙说道:“因为您将我赶出孟府之后,我险些就落得一个流放边疆的结局。”
孟羽鸿和孟澜皆是一惊,却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到,若是她什么也没做,自然也不会落得一个流放边疆的结局!
“于是我只能求助蕙染公主,答应与她合作,告诉她所有我知道的秘密。”杨雪怡笑着说,语气轻快平和,好似在叙述一件平常事,“您的秘密,我的秘密,还有……孟听枫的秘密。公主全都知道。”
只有这样,她才能第一时间取得蕙染公主的信任,亦是她最后的退路。
若是有一天,当真到了覆水难收的境地,她只能以此要挟孟澜,给自己博取最后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无论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她都不在乎,她只想活下来。
孟澜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便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掌掴她。
但杨雪怡在铁栏之内,只稍退后几步,他便再也无法触到对方。
杨雪怡笑了:“所以,您若不想孟家就此覆灭,多年来的心血就这么白费,最好快一些想想法子……如何能够与蕙染公主对抗?”
她特意压低了声音,周围想要刻意探听的人,什么也没听见,恍若细蚊。
孟澜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拂袖离去。
他走得又急又快,孟羽鸿愣神之后看了一眼笑得开心的杨雪怡,连忙跟了上去。
待钻进马车之后,他才看见方才脸色铁青的父亲,又低咳不止,手中的帕巾已被鲜血染红洇湿。
饶是有再多的话,此时也说不出口了,好似是牢狱之中阴暗潮湿的气味,不上不下地堵在嗓子眼。
令他感到难受,感到恶心,感到无措。
孟羽鸿只能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父亲颤动的背脊,才发现往日那个在自己眼中高大又显无所不能的父亲,早已慢慢变老,如今更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瘦成了一副皮包骨的模样。
好一会儿,孟澜才缓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闭了闭眼,眼前是哭泣的亡妻,满脸咒怨的乔氏,还有阴测测笑着的杨雪怡……
又骤然睁开,额上渗出冷汗。
时至今日,他已然明白,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的过错。
但愿,亡羊补牢,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