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孟府动马车上,孟澜低低咳嗽,而一边的孟羽鸿则面露不快。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杨雪怡这么一个歹毒心肠的女子,孟澜还要将她放在心里?
如今,甚至不惜麻烦,也不顾自己身体,也要去大理寺牢狱之中见她一面。
前几日孟听枫去往公主府失踪后,他本就很担心,可如今姐姐亦在大理寺监牢之内,但爹却固执地只想去见杨雪怡,怎能叫他不气闷。
孟澜咳嗽一番,举起手中的帕子一看,赫然瞧见其上红艳无比的血迹,一时间怔愣住了。
不经意地挑眉一看,孟羽鸿被吓了一跳,夺了那帕子细细看过,震惊地道:“爹,您的身体还没好……”
孟澜摆摆手,无奈地道:“本就是养不好的。”
在屋内休养这么多天,连早朝都日日告病,引得帝王对他愈发不满,但抱恙的身体却仍旧未见起色。
正如医师所言,他已经亏损的心脉是再也补不回来。而这一切,都拜他最喜爱的大女儿杨雪怡所赐。
思及此,孟澜抹去唇角残余的血迹,轻叹道:“整日缠绵病榻,到底不成样子,始终要回到官场上的。
“正巧你姐姐现在被关在大理寺狱中,我便要尽可能地想法子帮她,今日露面之后,往后便不能再以称病来告假了。”
他言下之意,即是为了孟听枫,他也顾不得再休养,躲在孟府里当个缩头乌龟了。
先是呆了呆,随后孟羽鸿蓦地红了眼眶,也不再说些刺人心眼的话,只宽慰道:“等姐姐平安无事,我们孟家跨过这一个坎后,往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亦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听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车壁上,孟羽鸿竟想起了与杨雪怡曾经的点点滴滴。。
彼时他年幼无知,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身边只有父亲照料他。
但父亲又常常忙于朝堂事务,对他无暇顾及,因此孟羽鸿经常一个人待在孟府内,吃饭睡觉习书练字,每一天都是沉闷且枯燥的。
他原本对府中的那位养姐是不甚亲近的,心底对她,总是难以像对着父亲那般,自然而然地升起亲近之感。
甚至有些讨厌她,因此孟羽鸿长到七岁的年纪,还是与杨雪怡不太熟络。
直到后来,父亲送了他一件精美的生辰礼物,那是一个雕刻精美的玉制弹弓,自然是无法当作真正的弹弓来使用。
但孟羽鸿对此爱不释手,却在一次不经意间,不慎将玉弹弓掉进了池子里。
身边扑通一声,是他那位娴静温雅的养姐,跳了进去,为他捡了起来。
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杨雪怡深受父亲和弟弟喜爱,因而得到了最好的资源教育。
孟羽鸿长叹一口气,心绪复杂。
原来他最初见到杨雪怡时,便不喜欢她,想来那便是娘亲在天之灵,给他的提醒吧。
可他却阴差阳错之下,将对方当成亲姐姐来看待,但杨雪怡却是杀死娘亲的那柄利刃。这件事上,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对于孟听枫,孟羽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好自己的亲姐姐!
看着他从忧郁逐渐转为志满,孟澜怎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悔。
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又或是孟府出了什么差错,孟羽鸿如此纨绔,不学无术,该怎样撑起一个家?
原本他对小儿子的溺爱,亦有一些因素是来源于优秀的大女儿。孟澜想着将来为有贤德之名的大女儿觅一个佳婿,届时孟家也能有一棵稳当可靠的大树依靠。
却不想,最贤德的大女儿反而是心机最为深沉之人,家中的两任主母都遭其算计,死于毒手。而他也落下了病根。
就连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无可避免地毁容了。
他视线放在孟羽鸿面上裹着的纱布上,似是无意地开口询问道:“羽鸿,过了这么久,你的伤……好的如何了?”
孟羽鸿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隔着这一层纱布,仍能抚摸到底下触目惊心的伤疤和刀痕。
心中对杨雪怡的恨意逐渐滋生蔓延,他勉强地笑笑:“爹,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其实,用了这么多祛疤的药膏,喝了这么多苦涩的中药,他脸上、身上的伤口虽已长出新肉,但依旧无法完完整整地恢复原本的相貌。
在铜镜之中,孟羽鸿清晰地看见了额头上刺的那个大大的“蠢”字,每每为此发怒之时,他都会想起孟听枫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才能缓缓平静下来。
他的相貌已经被杨雪怡毁了。
因此,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杨雪怡,无论她要耍什么花招,要如何蛊惑父亲,他都绝对会制止。
同样的糊涂事,孟家人不该再犯第二次。
马车缓缓停下,孟澜和孟羽鸿先后下了马车,经过一番打点之后,二人这才顺利入了监牢之内。
一入阴森幽暗的监牢,孟羽鸿便猛然想起之前被抓之时,那两个人将他关在地下空间之内,不断折磨……
心下一颤,他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向前走。
直到身前的那道身影停了下来,孟羽鸿也跟着停下,将身子转向左手边的牢房,一眼便望见了那道狼狈不堪,窝缩在干草堆里的杨雪怡。
但至少,她有手有脚,浑身上下似乎没受一丝伤害。
孟羽鸿磨了磨牙,将想要说出的话压在喉间,等待孟澜开口。
孟澜沉沉地盯着角落中的那道身影,既觉恍惚,又觉喉间艰涩。
他精心培养多年,德行得宜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窝缩在角落的杨雪怡缓缓掀起眼帘,看向站在铁栏之外的父子二人,惊喜地奔上前来,“爹,弟弟!”
“谁是你弟弟!”孟羽鸿厌恶地向后退开两步。
杨雪怡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无人回握。
孟澜垂下眼,看着她那双不再洁白娇柔的手,沉声问道:“你特意托大理寺的人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