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韫晴毫无防备,便有门子来报,新任知府柳宗衡到访。
对于柳宗衡的主动来访,她内心忐忑,却又有些迫不及待,她想证实一下,柳宗衡还是从前那个柳伯伯吗?
程骥卧床不起,而程骁从下午出门过后还未归家,接待柳宗衡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苏韫晴的身上。
不待苏韫晴外出迎接,柳宗衡已经在门子的带领下进了程家。
柳宗衡一身素服,独自一人。
苏韫晴迎上去福身行礼:“民妇程苏氏见过柳大人。”
柳宗衡抬起手虚扶着她道:“快起来吧,好孩子,你受苦了,祠堂在哪里,我想先去祭拜义堂。”
苏韫晴起身,将身边的人都屏退了下去,门子也自觉转身离开。
苏韫晴不确定柳宗衡会不会认出自己,便试探的问道:“柳大人,与我公公是旧识?”
“傻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一听这话,苏韫晴顿觉心头一阵酸楚,喉头哽塞,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柳宗衡温声道:“也是,你那时还小呢,我与你爹,还有你公公,是同科进士,如今,他二人......”
说完鼻头一酸,牵袖擦了擦眼角。
苏韫晴终于在这时生涩的开口道:“柳伯伯,请随我来。”
一路上夜色寂静,草丛中有虫鸣,树枝上有清风。
柳宗衡感叹道:“遥想当年,我们三人同在翰林院的日子,清风虫鸣,对酒当歌,月下吟诗,好不惬意。”
苏韫晴只是在前面引路,并不言语。
柳宗衡开始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我是先去了花木港,回来后才来的,一来涔州我便想来祭拜他了,奈何田佑光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我这几天昼夜不息,才将它们基本理清。”
苏韫晴问:“柳伯伯,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柳宗衡笑道:“你与大郎的亲事,我和你爹,还有你公公的书信来往中,自会提及,当日苏家大火的消息传入我耳中时,我一度以为你已经死了,可当不久后得知大郎成婚时,我便知道你还活着。”
苏韫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轻声问道:“柳伯伯,忆雪姐姐嫁给张国舅的儿子,是自愿的吗?”
柳宗衡将脸撇向一边,不直视她的眼睛,片刻后又将头抬起来,看着天上月亮。
“走吧,带我去见义堂。”
从他的沉默中,苏韫晴已经得到了答案。
柳忆雪不可能是自愿的。
来到了苏家祠堂,苏韫晴替他点了一炷香,柳宗衡一边拜一边道:“义堂啊,你和华生都走了,就剩我了,我也没能来送你一程,你是不是会怪我?今日我来就是想向你道个歉,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吧。”
双手将香插入香炉中,躬身退下后便声泪俱下。
苏韫晴见他哭得悲切,也被感染了心酸,便提起了程骥,安慰道:“柳伯伯,您要去看看大哥吗?”
柳宗衡擦掉了两颊的泪水,问道:“大郎的病,可有好转?”
苏韫晴颔首:“已经吃了药,不出意外,过几日便会慢慢康复了。”
柳宗衡对着牌位依依惜别后跟着苏韫晴出了祠堂。
哽咽问道:“三姑娘,你告诉伯伯,苏家的火,真的是锦衣卫放的吗?”
“不是,是另有其人!”
柳宗衡听到这个答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也不相信皇上会赶尽杀绝,难道是张怀旦?”
“也不是,放火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是很遗憾,爷爷和哥哥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但我爹的死,是张怀旦所为。”
柳宗衡顿住脚步,吃惊道:“我当初问过苏阁老,他只说你爹是疾病暴毙……”
“那是因为爷爷当时还有我们,他为了护住我们,便辞了官,还了乡。”
柳宗衡只觉浑身战栗:“我当时就怀疑,他身体向来很好,怎么会暴毙!”
再提及爹爹的死,苏韫晴心中已经没有太大的波澜了,更不会流泪。
只因她时常都会在心里默念着仇人的名字入睡,苏家的祸事,乃至整个大良的祸事,皆是因他而起。
或许等杀掉了张怀旦,她也会大哭一场吧!
“爹爹走后没多久,奶奶也跟着去了,爷爷从此便谢绝所有来访的同僚与学生,将他们一律拒之门外,我们在泽江,过了三年清净太平的日子。”
两人继续边聊边走。
柳宗衡声音依旧哽咽:“想想我这个朋友,真是很不称职,竟然那么轻易相信了你爹的死因,你公公去世,我也全然不知,如果不是来涔州上任,我甚至都没机会来祭拜他。”
苏韫晴问道:“有人监视您吗?既然这样,为什么您还会被外放到涔州?”
“因为阿雪!”
因为阿雪—只这四个字就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阿雪在国舅府里,现在是张祝冲对她正上心的时候,但张祝冲这个人,我早有所耳闻,虽未娶妻,却是个常年混迹于花街柳巷的纨绔公子,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这份热情还能持续多久!”
听了这话,苏韫晴心头升起一股怒火:“这对忆雪姐姐不公平。”
柳宗衡苦笑了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这对她不公平呢?可如今天下已然这般,横竖日子都不会好过,是她主动为了全家牺牲了自己,而我也正好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我是个天赋平平的人,能力有限,我需要一个机会,在这乱世中,能让大良这座大厦崩塌得慢一点,万一再坚持一下,就会有转机呢?”
听了他的话苏韫晴不知该是喜是悲。
或许是喜的,因为柳伯伯没变,还是爹爹那个人品贵重的至交,又或许是悲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柳忆雪的牺牲是不是会有回报。
“柳伯伯,我会与你一起,救出忆雪姐姐。”
柳宗衡一脸意外的看着她,转而又温和道:“不,你一个姑娘家,年纪比阿雪还小,又是华生的遗孤,我怎么能让你冒这个险呢?更何况你身后还有义堂留下的这一家人呢!”
苏韫晴坚定道:“我爹的仇,我一定要报,至于程家,我自有分寸,只是还需要请您替我隐瞒身份。”
正当柳宗衡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回忆着她儿时的天真可爱时,她又向他透露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柳伯伯,皇上也在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