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和四年三月庚子(初八)日的凌晨,在半月的微光下,有人在庭院中野心初萌,有人在偌大的宫殿中恨得咬牙切齿,还有人在邮驿中释然一笑。
将至清晨,天还没亮,云中似乎起了一层薄雾。
离太守府不远的梁诩家的宅院,那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一名身材高大,方面大额的青年打了个哆嗦,口中骂骂咧咧的自往城门处走去。
这青年不必多说,梁诩是也!
随着其离太守府愈来愈远,隐隐间,那云中县城最豪华的宅院兼官邸忽然发出一阵喧闹,伴随着脚步踏在夯土路面的清脆声响,太守府里忽然冒出火光!
等到梁诩来到南城门,薄雾下的云中城仿佛被“惊醒”一般,不时有人望着太守府方向,脸上闪过惊恐,口中惊声叫道。
“走水了!”
“太守府走水了!”
作为郡中的二号人物,掌握着整个郡兵的长史梁诩没有管这些,自去城门楼上坐定。
高处不胜寒不是说说,而是确有其事。
坐在四面漏风的城门楼前,梁诩觉得冷,招呼城墙上的郡兵的寻来引火物和一坛美酒,瞧着眼前的火苗逐渐变大,有愈来愈大之势。
终于,有郡中吏掾来找梁诩,看见来人相貌,梁诩笑了,笑着将眼前的好友引到席上。
张杨安坐在席间,想拿过耳杯倒杯酒吃,被梁诩给阻止了,神色间若有所思,问道:“梁长史,这酒可饮否?”
梁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酒尚冷,且待火大些。”
张杨点了点头,安坐在席间,静静的不发一言。
梁诩见场面有些凝滞,主动引出话头,笑着说道:“张掾,恭喜,恭喜!待到秋日,便是孝廉郎了。”
张杨意外的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神色间颇为平静,淡淡的说道:“梁掾从两百石的障塞尉一跃而上,半岁不到,现已是六百石的一郡长史了。而袁长史、甄太守亦迁至显官。可最该恭喜的,还是我那半个徒弟,王苍。”
“昔日王苍先考在时,我就是一郡兵曹掾。如今这孺子长大几岁,未曾想,已是食邑百户的云中侯了。”
“可我张杨,还是一兵曹掾。虽说被举了孝廉,可我好像高兴不起来。”
说完这番话,张杨脸上没有浮现怒气,反而是一种淡淡的喜悦。似乎王苍的成长,他也与有荣焉。
梁诩闻言,直接豪爽的大笑几声,又指着张杨边说边笑道:“郡中谁不知你张稚叔是好脾气,是以郡中男女老幼皆爱你,都愿与你张杨结交!”
“甚至邻郡之人,还特意驱车百里到云中,所为的,不过是见你张掾一面,这种品行,我梁诩羡慕都羡慕不来。”
张杨脸上浅笑,好似这些都是浮云,不为所动,可在案几下的手却悄然握紧。
话说到这里,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微亮,那阵扰人的薄雾不仅没散去,反而渐渐浓重了不少。
这时,城墙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梁诩知道,这应该是吕布到了。当即和张杨告了声罪,起身离席站在女墙边,扶栏往下望去。
只见城墙下,几匹健马的马鞍两边皆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囊,看那样子,里面装的东西应是不轻。
几名精悍的亲兵披甲持矛,面色警惕的扫视着周边,而一名身高九尺余的高壮汉子,领着一位七尺余的精瘦青年,往城墙上徐徐而来。
在城墙上守夜的,都是在上次大战见过血的郡兵,这些汉子能被选为郡兵,并大浪淘沙过一遍,可以说尽是精卒,可看到吕布走了上来,心中还是有些打鼓。
当然,任谁看见一名身高九尺余,折合成后世的身高,大概两米出头的壮汉,手上提着一颗还在淌血的人头,面带杀气,一脸睥睨的看着自己。
谁会不惊?
谁会不惧!
见吕布走到城墙上,几名平举着长矛的郡兵刺也不是,收也不是,站在那里,冷汗直冒。
吕布觑视着这几名郡兵,口中重重冷哼一声!
这一声冷哼,如同惊雷一般,重重的击打在几名郡兵的心间。顿时,兵器脱手掉落在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梁诩扭头和张杨笑道:“稚叔,你这兵曹掾还得多多操练才是,这些郡兵好歹是上过战场的,怎么如此不堪?”
张杨闻言,起身走到梁诩身边,颇有些好奇的往下看去。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些平时自己引为精卒的郡兵竟然被一高壮汉子给吓得连兵器都丢了?
这些人可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
吕布的表现没有辜负他的勇名,但郡兵中也不全是孬种夯货,终究是出了个有胆勇的,见吕布如此目中无人,脑中血气充盈,直接平举着长矛就往吕布腰间扎去!
吕布和梁诩交好,见郡兵终于有人敢动手,心中暗自点头。手下没想伤这人性命,口中大吼一声,叫了声:“好汉子!是个有胆气的。”
一声虎啸,吓得这郡兵未战先惊,已然失了三分气力,长长的矛杆被吕布一把抓过,手中人头丢给成廉,空出的这手一把抓过这郡兵的衣襟,单手将其提溜起来,一把就甩向人群!
其他郡兵本就没什么战意,见这郡兵凌空飞来,更是四处去躲。吕布哈哈大笑几声,觉得没甚意思,自往城楼上去。身后成廉见状,亦步亦趋的跟着。
来到城门楼,此刻酒已温好,正汩汩冒着散着热气。见梁诩这老小子在城楼上看了许久也不作声,吕布笑骂几句,自去拿酒吃。
梁诩被骂了几句,也没气恼,指着被烫得捂耳朵的吕布看向张杨说道:“稚叔,大火已至,我等饮上几杯再走也不迟。”
张杨默默点了点头,他不是初次见吕布,在太守府已然见过。此次再见,观感又与上次不同。见这人如此勇猛,他又是个老好人,加上朋党不少,是个爱交朋友的,对于这种虎士,心中已有三分结交之意。
几杯温酒下肚,本就是武人的几人开始谈天论地,吹牛打屁,就差当场摆下香案,约为兄弟。
武人本就是这般性子,如无仇怨,亦不相轻,便会互相被对方身上的人格魅力和个人勇武所吸引,特别是在酒水的催动下。
至于那颗鸟太守的人头,三人看也不看。从太守府火起,不知真相的张杨就已经明白,这新任的曹太守难逃一死。
吕布的勇武,张杨在明里暗里也知晓了,口中担忧的提了几句日后之事。至于吕布,光顾吃酒,其他的,管他个俅!
等到天色大亮,薄雾竟变成了浓雾!
吕布乐得雾起,又连连陪着梁诩、张杨吃了个把时辰,三人高谈阔论,先是品评云中人物,后又划拳拇战,待到雾气将散,三人数起酒坛,发现,竟足足吃了小一石酒!
环顾了左右一眼,见时候不早,吕布有些点醉意,和案边二人一抱拳,仰天大笑而去。
到了城墙下,径直跃身跳上赤兔宝马,催促着郡兵速开城门!
在一众郡兵敬畏的眼神下,吕布只觉酒酣胸开,打马的频率连连加快,不一会儿,便将身后的成廉等人甩去老远。
在他身后的城墙上,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挂在那里,望着吕布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和眼神中,唯有说不尽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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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张杨:《三国志·张杨传》注引《英雄纪》:“杨性仁和,无威刑。下人谋反,发觉,对之涕泣,辄原不问。”
再来看看张扬在公元189年的初次登场。
《三国志·张杨传》:“张杨字稚叔,云中人也。以武勇给并州,为武猛从事...并州刺史丁原遣杨将兵诣硕,为假司马。”
关于xx司马这的这一细料,在《番外·关于杜夫人的一些猜想》中有论述,故而不细说。
再结合张杨的性格来猜想,其以武勇给并州,应是在地方郡县任有武职,而最有可能的,便是百石的兵曹掾。是以武勇得以被刺史得知。
但能知道的是,吕布极有可能兵精卒强,领有能独立调动的一支部曲,而张杨的部曲多半没有吕布多,或是不方便调动!而郡兵不得轻易离开郡国,加之云中郡的特殊情况,任个武猛从事也不奇怪了。
至于这里的假司马,定然不会是六百石的佐军司马,而是比千石的假军司马或是别部司马。代表他有独领一部的权利。
而开始没有独领一部的权利,说明麾下士卒的数量应是没有达到独领的要求,估计假司马之说,应是丁原拨付了一部分士卒给他去完成丁原指派的任务。
加上武猛从事一职,本就是一虚设之职,属于东汉末才始置,并沿用至魏晋。
2.关于张杨与吕布的关系:《三国志·张杨传》:“杨素与吕布善。太祖之围布,杨欲救之,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