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心的手术是尤雅陪着做的。
她也一身防护服,戴着头套待在手术室,看着高文鹊给沈在心麻醉,看着一名外科医生实施手术。
隔壁就是夏总。
因为不是全麻,沈在心人是清醒的,还能问他们隔壁夏总的情况。
他的是贯通伤,侧身掩护夏总倒地,子弹从肩膀尖打进去,因为子弹和人都是在运动中相遇,未经过充分翻滚就出来了,穿出个不算太大的窟窿。
夏总那边,高文鹊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沈在心:“她能活着是子弹动能不够,打肋骨上,肋骨阻挡住了子弹,但她的肋骨碎成多块,处理起来也很麻烦,方医生要等她脱离危险后,打算参考您提出的骨骼生长治疗方案,给她治疗肋骨。他还让我问你,待会儿你能不能过去,亲自给他做一下指导。”
尤雅想也不想就替沈在心回绝:“不行。他受伤了,还太累了。夏总没生命危险的话,过两天再补骨头也死不了。”
一群医生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沈在心嫌丢人,忍不住训斥:“你住嘴好吗?”
尤雅憋屈呀。
我说错了吗?
想当年我说这样的话,谁敢反驳,几个小医生敢盯着我,质疑我呢?还有,我是为你们老大好,你们懂不懂?
你们不心疼。
我心疼。
真的是被他们气得气鼓鼓的。
再气也没用。
沈在心这边的手术小,完了之后,爬起来就走,然后一群医生跟着他走完了,留尤雅一个在手术室里。
尤雅心说,我干啥去呢?
她站在右边摊开手向左,再站去左边,摊开手向右,以此来模拟跟沈在心这个冤家怎么吵架。
你说这世界颠倒了不?
现在竟然是他对自己不屑一顾了。
连续说了三声“讨厌”,她去换衣裳去了。
出来后,谢超已经带着警察在外头等着了,这太好了,能帮自己把老公喊出来,尤雅就给护士说:“你们赶紧去叫沈医生。”
沈在心还是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手术区。
衣裳还没换。
晚上都没吃饭,尤雅刚刚下去给他买了点巧克力,连忙递给他。
沈在心又分给众人,带着他们找地方说话去了。
全程是被忽视的人。
这是不是意味我在家庭的地位直线下掉?
尤雅坐在长椅上,开始反思自己控场能力是不是在下降?
不过她没想多久,就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了。
她希望沈在心赶紧结束,结束跟警察的谈话,结束手术,带自己回家,想家的温暖,想看宝宝,想被爱抚,甚至还想跟姜心一吵一架,在家里跟任何人吵一架,相比于冰冷冷的医院都是温暖的。
至于控场能力减弱?
这是神经病后遗症好吧?
谁把一位精神不正常的女士当成一回事儿呢?
更何况沈在心还有意识地掩饰自己恢复正常的事实。
反噬呀。
办公室里,沈在心跟谢超头对头,开着免提,在跟尤青山打电话。
沈在心“叔叔”也懒得叫了,直接称呼说:“尤先生。尤雅都已经疯了,你还想干什么?这两次,一次是李玉菱闯进我们医院,要害尤雅,被尤雅泼了一壶开水,一次是今天,我们从商场出来,跳出来个杀手打她一枪,打我一枪,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精神都出问题了呀,本来有了好转,被你接二连三带来惊吓,怎么好起来呢?她好起来,岂不是可以配合你们执行,你到底怎么想的呢?”
本来可以顺势说,我们见个面谈一谈,但这第一段话,他没有做这种请求,他想先听尤青山怎么说。
尤青山很冷静,淡淡地说:“她是装疯。她是不想让法院执行,她装疯,就是为了不予配合,你们当我傻呀?”
不等沈在心说话。
他又说:“我是她爸,替她奶奶讨回股权是讨回股权的事情,但我会要她的命吗?你问问她,她是不是得罪其他什么人了?”
装?
沈在心说:“我们和李玉菱不是才有交集,她曾亲口承认过,她受雇于你,电话里你矢口否认,是你心虚害怕?”
尤青山沉默了。
沉默是什么意思?
不承认也不否认?
尤青山终于开口了:“李玉菱?我不认识这个人。”
沈在心说:“我给你打这个电话,还想着跟你见一面,谈判来解决问题了,既然你敢做不敢当,没什么好谈的了。”
当场挂了。
谢超忍不住说:“在心。这都是雇凶杀人,他当然不敢当呀,咱们不是说好的,约他见面,面对面再问他?”
沈在心说:“以退为进,他现在法院那边执行得不理想,想解决问题的是他,他不可能对我所说的谈判无动于衷。”
果然,电话响了。
尤青山又打了过来。
沈在心接起来。
尤青山带着疲惫说:“你就当是我做的好了。我也想结束这种局面,尤雅她装疯不配合执行,警察还放她去治病,你让我怎么办?”
沈在心诱导说:“所以你就想杀她?”
尤青山说:“我杀她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她毕竟是我女儿,我杀她?我有时候恨得她牙痒,心想这个孽女怎么还不死,但你让我动手杀她,我真做不出来了。她奶奶也是这件事刺激的,现在还在医院,我只要一去医院,她奶奶就一个劲儿给我说,只要尤雅能够回心转意,我还是应该跟她和解,我也想和解了,现在官司是打赢了,她把新雅的股权全部质押出去,质押出去的钱,不在她账户里,而且一家境外公司也在申请执行……”
沈在心忍不住问:“境外公司也在申请执行?”
尤青山说:“对。她跟你的股权,先是通过信托,信托出去,然后又隐瞒被信托的事实,将股权质押出去,信托拿上她的股权,就是为了抵押出去才好换现金去经营,结果她又被抵押给国内银行了,信托方就依据合同在国内进行起诉,要求尤雅履行信托义务,这就造成了她的股权同样成为被执行的标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希望跟她和解了,但是她不愿意,她是装疯卖傻,我们之间通过电话。”
沈在心愣了。
他说:“人在精神病院住院呢,给你通电话?”
尤青山说:“我信。而且是你经手的对吧,我相信, 但她为什么不能在精神病院给我打电话,我都给你说了,她是装的。既然她在住院,你怎么说你们从商场出来,跳出来个杀手打她一枪,打你一枪,她真疯假疯,我不确定你知不知情,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假疯,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我是她爸爸。她有多心黑手辣,我比你更清楚,你不要被她利用完,还为她数钱?你现在插手进来,我还没问你,你有什么诉求呢?你想要她给你的那10亿,不可能的,我们尤家没那么大方,而且她也不会舍得,都是骗你的,怎么着,你还要为她办事呀。”
沈在心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她怀了我的女儿,就在前几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李玉菱就是那天找到我们的……”
尤青山哈哈大笑:“你太可笑了,你肯定是你的么?你什么时候离婚的?她什么时候怀孕的?你是个医生,你不会算呀?”
沈在心说:“那又怎么样?女儿在我户口上,而且我把她送走了,藏起来了,我这么说,也是告诉你,尤雅要是死了,你别想捞便宜。”
尤青山啧啧称奇:“小医生,好痴情呀,她死了,你不正好,弄不好是你想杀她呢,她死了,遗产归女儿,你是她女儿的监护人。你这么漂亮的想法,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年轻人脑子好使,早知道我趁她装疯卖傻,我把这个野种认走了。”
正在录音的谢超给沈在心摇摇头。
现在胡搅蛮缠,讲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根本没有对人家不利的地方,反而往自己身上扯了。
沈在心说:“因为她毕竟是在我这儿,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和打扰,你要有什么想法,我等她好一点了,我来劝她……”
尤青山突然一改口气:“沈绿帽。你太把自己当人看了吧?你行吗?我问你,你拿什么跟我谈呀?”
大爷吧。
沈在心说:“你这老王八蛋,不想谈算了。”
又挂了。
谢超问:“他到底谈不谈呀?他为什么一改口气,突然喊你沈绿帽,觉得你没有资格谈了呢?”
沈在心说:“试探。我觉得是试探,他还会再打过来,今天不打过来,明天打过来,他不清楚我有什么筹码,我能不能影响到尤雅,所有他等着我主动亮牌。”
谢超说:“那他这种老谋深算的人,你不亮牌,他不跟你谈,你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呀。”
沈在心说:“不,他现在遇到了难题,我没有,我之所以要谈,是连续两次了,我害怕我前妻再遇到危险。”
谢超拿出来一个圆盘,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你车底盘上吸附的,就是你说的,定位你车的东西,看痕迹,没安装多久,顶多一个月左右。”
沈在心拿了一下,问他:“会是谁装的?能不能到我们小区调一下监控,因为这辆车,其实现在都是我爱人在开,虽然她开的也不多,但我怕她也遇到危险。”
谢超说:“至少能说明一件事,它不一定是你身边的人干的,否则的话,它不会是吸附在底盘上,它有可能在你车里。”
沈在心说:“我在通城的时候,我住什么酒店,他们那边能够知道,我在想我这辆车,会不会是通过交警查到的,然后他们的人在车经常出现的地方盯着,最后找到这辆车,趁没人的时候实施了定位,否则的话,我前妻早就该遇到危险了。”
谢超说:“要是别人,他肯定维护警队这边,但是我作为你老同学,我不得不承认,现在不排除这种可能。”
沈在心又说:“再就是,这辆车老停我们家附近,嫌疑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家地址?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没在我家附近下手,而是在商场这种公共场合?”
谢超问:“没找到机会?”
他请求说:”开车到你们小区,我们去查看一下,还有,如果物业上有人值守,我们今晚就查一下监控。“
正要走。
谢超的电话响了。
他接了起来,而表情越发严肃。
很快,他激动地说:“车辆是张德福的,张德福?是我同学的邻居?你开玩笑了吧,如果是……等一等?你们马上调集人手,到张德福家,马上去,张德福不是参与者,他是沈在心的邻居,他要杀人,他要参与,早就得手了,所以我个人有一种预感,是结合沈在心给我介绍的情况后,我得出的一种预感,嫌犯弄不好控制了张德福一家,或者把他们杀害了。”
挂了电话。
谢超说:“马上走,我们现在就去你们小区,嫌犯确实应该是通过车辆找到你们家的,但他们没能进你们家,有可能控制了你邻居一家,因为他开的,是你邻居家的车……”
谢超说:“因为案件性质恶劣,我们已经在全市布控,第一时间封锁了所有出城的路口,人还没有跑掉。如果他一直在你邻居家躲着,弄不好他还会回去。”
沈在心脑袋轰隆一下。
他一把抓住谢超问:“那他为什么要在商场动手呢?”
谢超苦笑:“你这会儿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们马上就走,你要是不害怕,你也开车跟上,如果他出不去,他可能还会回去。以我们对案犯的总结,这种情况下,他还会优先找他熟悉的地方躲藏,因为不熟悉的地方他怕藏身不了,心理上有恐惧感。”
沈在心也连忙就跑。
家里父母、孩子、现任都在呢。
跑出来,被尤雅拦着,沈在心不想让她跟着,就给她说:“你等在医院。”
尤雅不愿意:“不行。我想回家。”
沈在心迟疑了一会儿,没有拒绝,此时有警察,人又是在摘了定位设施的车里,应该没有危险……等等,这辆桑塔纳给我留下阴影了,干脆把车换了吧。
给姚斌打电话,赶来还需要时间。
他跑到手术区,问谁的车可以用,拿上高文鹊的车钥匙,就又匆匆下来。
坚持让尤雅坐后排,沈在心开车就走,在路上给尤雅说:“我们对面的邻居可能遭殃了,嫌犯开的是他的车。”
尤雅大吃一惊说:“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我还想问你,就是我老见他们家车,不见他们家的人,你给我说可能放暑假,去外地玩了……”
沈在心说:“嫌犯可能住在他们家里,是把他们杀了还是控制了,还不知道,但我奇怪的是,两家面对面,他怎么不在小区动手,要追到商场去?”
一路跟着谢超他们的车辆飞驰。
临近到家,就听到潘多拉一阵狂吠。
沈在心就像灵魂开了窍。
他惊喜交加地给尤雅说:“我知道为什么他没动手了,我知道了,你从产房回家,我安排潘多拉惊觉,它记住了,它是大型犬,一有人、车靠近,它就狂吠,嫌犯在小区根本没有机会动手的呀。”
尤雅说:“动手之后,也害怕被狗追,脱不了身。”
谁曾想到,保命的关键,竟然是一条温顺到极点的金毛寻回犬?
尤雅喜极而泣:“这个狗儿子养得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