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雨幕如注。
我和谭滢在机场接到余悸的时候，时针已经悄然指向半夜一点多。
她来得匆忙至极，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只随意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压住头发。
当我和谭滢在接机口看到她时，她整个人就像在茫茫大海中落水、好不容易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
此时的余悸，情绪极不稳定，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她甚至顾不上谭滢就在我身旁，径直拽住我的手，泣不成声地说道：“程诺，小戴不见了，护工说她跟着同病房从重庆到上海看病的人走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谭滢，谭滢开口安慰道：“余悸，咱们先上车，有什么事儿路上慢慢说。”
谭滢说着，上前一步扶住余悸。余悸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在回城的出租车上，雨刮器疯狂地摆动着，仿佛在与这如注的雨水进行一场激烈的对抗。
车窗上的雨水连绵不断，司机的视线严重受阻，只能无奈地降低车速。
车顶上，雨珠拍打的“噼啪”声清晰可闻，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望去，外面大雨淅淅沥沥，一片朦胧，入目的只有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车尾灯。
汽车的鸣笛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在这个不安的夜晚响彻回荡。
坐在后座的余悸，在这略显嘈杂的环境中，终于渐渐平复下心情，开始向我们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初她带着小戴去上海后，由于小戴需要接受治疗，便只能留在上海。
余悸没办法，只好雇了护工，自己则在上海和大理两地来回奔波。
她原本打算等小戴的病情稳定，酒馆的生意也步入正轨后，就把小戴接到大理生活。
可小戴一心想回重庆，恰好同病房有个重庆人，昨天白天他们出院，小戴就跟着消失了。
护士查看监控后发现，小戴是自己偷偷摸摸跟着他们离开的。
“你在上海都找遍了吗？万一她没跟他们走呢！”我忍不住焦急地问道。
余悸赶忙摇头，解释道：“医院那边已经联系上同病房的病人了，说是小戴趁他们不注意，偷偷钻进了后备箱。等他们发现的时候，车子都已经到重庆范围了，所以给了我地址，让我来重庆接小戴。”
谢天谢地，还好小戴遇到的是好心人。
听到这儿，我不禁松了口气。知道小戴的下落，我们现在只能盼着这糟糕的天气能快点好转，只有不堵车，我们才能尽快找到小戴。
等我们赶到那个地址所在的位置，余悸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迅速联系对方。
我和谭滢则默默跟在她身后。
很快，一对中年夫妻牵着睡眼惺忪的小戴走了出来。
原本还睡眼朦胧的小戴，一看到余悸，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躲到两人身后，怎么也不肯过来。
余悸的神色瞬间一僵，着急地喊道：“小戴，赶紧回姐姐身边来，别闹了。”
“我不！我不要离开重庆，我就要留在这儿！我要回家找婆婆他们，我不想跟你走！”小戴倔强地躲在中年妇女身后，态度坚决。
我和谭滢赶忙上前。我蹲下身子，盯着小戴说道：“小戴，听话呀，你偷偷离开，可把你余悸姐姐吓坏了，你知道吗？她可是连夜从大理赶回重庆来接你的。”
小戴听了，只是低下头，既不肯看我，也不说话。
我有些尴尬地看向那对中年夫妻，好在他们看起来很有涵养。
中年妇女拉着小戴的手，看了眼身旁的男人，男人心领神会，立刻上前说道：“各位，我姓何，是一名大学老师。不知你们和小戴是什么关系呢？”
“我是她姐姐！”余悸不假思索地立刻开口。
中年男人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看了眼紧紧牵着中年女人手的小戴，又重新看向余悸，缓缓说道：“是这样的，回来的路上，小戴说她是个孤儿。我和我妻子呢，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有孩子，又觉得和小戴特别投缘，所以我们想收养小戴，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们想收养小戴？”余悸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男人点了点头，身后的中年妇女已经牵着小戴走上前，说道：“这些天在上海，小戴和我们住在同一个病房，我们看这孩子可怜又懂事，打心眼里喜欢她。后来知道她是孤儿，就琢磨着能不能收养她。你们放心，我和我丈夫都是大学老师，生活条件肯定不会亏待小戴的。”
余悸沉默了。这时，谭滢突然轻轻拽了拽我的胳膊，示意我说话。
我看了眼余悸，上前说道：“小戴确实是孤儿，目前也没人领养。但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她想不想留下来，还是得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明白，我们都明白。”中年女人说着，蹲下身子，温柔地替小戴别好耳畔的头发，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小戴，阿姨姓李，你愿不愿意留在李阿姨和何叔叔身边，做我们的孩子呀？”
小戴怯生生地看着她，局促地低下头。
中年男人也蹲下，轻声安抚道：“小戴，李阿姨说的没错，我们都很喜欢你。我和李阿姨没有孩子，所以特别希望你能留下来。”
小戴抬起头，小声问道：“你们不会嫌弃我吗？”
“傻孩子，叔叔阿姨怎么会嫌弃你呢，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叔叔阿姨疼你还来不及呢。”
小戴听了，犹豫地看向余悸，小声问道：“余悸姐姐，我……可以留下来吗？”
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余悸，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余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说道：“当然可以呀，小戴马上就要有新家人了，姐姐只会替你高兴，怎么会阻止你呢。”
我注意到，余悸说这话的时候，眼眶微微泛红，可她一直在强忍着。
身旁的谭滢看着这一幕，扭头与我对视，我知道，谭滢也看到了余悸的异样，我能明白的，她自然也懂。
如果小戴选择留下，那就意味着她要离开余悸，而余悸又将变回那个孤零零的人，独自回到大理。
可即便心里难过，余悸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得知余悸同意，中年夫妻喜出望外。
余悸又看向他们说道：“小戴的资料都在孤儿院婆婆那里放着，你们要是想收养她，还得走一下流程。”
说着，余悸看向中年妇女，“咱们加一下微信吧，明天我带你们去，以后有什么事情，咱们也方便沟通。”
“好，太好了，麻烦你了。”中年女人开心地说着，连忙添加了余悸的微信。
余悸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小戴的脑袋，叮嘱道：“以后要乖乖听话，不许再乱跑让大家担心了，知道吗？”
小戴乖巧地点点头。
余悸笑着起身，看向中年女人：“那你们先带她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去见婆婆。”
余悸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两人带着小戴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看向我和谭滢。
“今天麻烦你们了，我打车送你们回去吧。”还没等我们拒绝，她就已经用手机帮我和谭滢叫好了车。
等车的过程中，她一直沉默着。
直到我和谭滢上车，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我们挥手道别。
车子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一片水花。
我下意识地朝后视镜望去。
只见余悸不知何时已经双手抱膝，蹲在了地上。
她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那种孤独和破碎的感觉，仿佛随着溅起的水花，一同破碎在这雨夜之中。
这时，我突然感觉指间一暖。
扭头看去，谭滢只是微微朝我一笑，然后便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手紧紧地牵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