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辉夜缓缓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副略带些许疲惫和干涸血迹的脸。
“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他们先去前面看看情况,过会儿才回来。”
信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辉夜看了看四周,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盖着莎兰的修道服。而这个房间都是烧焦的痕迹,远处还能看到那时候的灰烬以及斩击留下的裂痕。
“你本事还真是不小啊,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适应了那块勾玉,还能同时掌握两件神器。”
“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没有我,你命可就没了。”
虽然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但辉夜确实是一脸得意的看着信。就如她所说那样,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自己舍身走进火海解决了那头怪物,那现在躺在这里的绝对就是信了。
“谢谢。”
信也是那么想的。当时的情况无非就是比谁坚持的时间长罢了,就像两个掰手腕旗鼓相当的人一样,明知继续掰下去只会导致一方手臂骨折却都要硬撑着不肯放弃,除非有外力来打破这个僵局。而毫无疑问,辉夜就是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外力。
“干嘛这么一副正经的样子,也不是让你感激我,就是……就是……反正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还装傻,老爹他都告诉你了吧。其实,我不是他亲生的。”
信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他攥住辉夜的手,眼神也不再是之前那般严肃。
“你笑什么?不会是让烧傻了吧?”
“不,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愿意承认这件事?”
“哈?合着……合着你早就……不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辉夜涨红着脸,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的。如果信真的早就知道的话,那之前的自己不就是在闹笑话一样。
“这可要从某个苍龙大小姐只身杀入教堂最后力竭倒下的时间说起了。”
“你……我还不是为了去救你嘛!谁知道那些恶魔会对你做什么?”
“虽说你那次的确很鲁莽,但……还是谢谢你了。”
“都说了别摆出来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了,看着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说罢,辉夜便把头扭了过去。
“嗯……我倒是挺喜欢你之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还是蛮飒的。”
“你……我真是要被你给气死!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真是看我现在没办法动弹!我可不是和谁都这个样子的!”
看这辉夜有些恼怒的样子,信也稍稍放下心来,他摸了摸辉夜的头安慰道:
“好了好了,不闹了。看你这么有精神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再这么下去,我总得有一天让你的话给气死!真是不理解你是怎么有的女儿。”
辉夜问的自然就是小小。关于小小的来历,信只说是他的女儿,其他的却一概没有透露。
“你说小小啊。啊……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啊。”
也没等辉夜继续追问,信倒是自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辉夜,而辉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从和那个占星少女的第一次相遇,到立定契约,再到黎明时分的离别,最后到和小小的意外相遇。他本不想回忆这些事情,也不想讲述出来。但其实这样也好,最起码又多一个人能记住她了。
“你说的这个女孩儿……”
“你有印象?”
信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起来。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他放不下的人估计就只有那个和他有着相似命运的少女了。
“不,我不可能认识她。就算之前认识现在也不可能记得,但是我觉得她之所以会曾经的认识她的人所遗忘很可能是因为她自己。”
“她自己?”
“你说她和未知的神明缔结了契约,然后违背了契约,最后却又是直接消失在你面前的。那这样一来,只有那一种情况可以解释了。”
“什么情况?”
“抱歉,老哥,这我就不能说了。你也知道我是巫女,一举一动都很有可能被神明注视着,这种话我可不能说出口。毕竟违背神明意图的家伙可都是会被降下神罚,最后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啊。”
辉夜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够清楚了,毕竟身为巫女还是要时刻注重言行,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样嘛。也不为难你了。”
信说罢便笑了笑,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没有理解。不过有一说一,辉夜倒是觉得信这个样子有些莫名的好笑。可能都是因为自己平日里也很少笑,绝大部分都是板着个脸或者冲着别人发火,用老爹的话来说就是成天摆着一副臭脸。
“其实自打你回来之后一直到刚才,对你发火也好,阴阳怪气也罢,我一直都是装的。我只是……”
后半句话她说不出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其实真说起来如果自己真的讨厌信,又何必当时闯进那个教堂。
“诶,疼疼疼疼……”
“怎么了?是伤口裂开了吗?”
辉夜痛苦的表情让信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心想应该没碰到辉夜身上的伤口,还是说有没检查到的地方或者是旧伤复发,又或是勾玉的排斥。他在心里把可能的结果都想了个遍,只不过这些想法都让他写在了脸上。
“噗哈哈哈,你慌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笑的,哈哈哈哈。”
辉夜突然笑了起来,完全不像是旧伤复发的样子。信也是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一脸严肃的盯着她。
“诶呀,我不就是看气氛太尴尬了嘛,开个玩笑而……别捏我脸啊!错了错了,哥,下次不开这种玩笑了。”
“真知道错了?”
“嗯,真的,下次不敢了。”
“算了,这次就饶了你。”
信闻言便松开了手,也没有过多的责备她,只是稍微发表了一下方才的手感。
“真是便宜你了,长这么大都没人捏过我的脸。”
“那你以后恐怕是要有罪受了。”
“你也就是欺负我现在动不了,不然能让你这么占我便宜。”
“嗯,那我可得说说某人把我压在身底下,差点占我便宜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辉夜一下又涨红了脸。她脑海突然就涌现出一些尴尬的回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那种事情,事后回想起来只感觉鸡皮疙瘩掉一地,甚至都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诶呀诶呀!那是意外,何况又不是我想这么干的……”
“你这话说的可真没底气。”
见辉夜的语气越来越弱,信也不想让她太下不来台便半开玩笑的说了几句闲话。说着的同时,他可开始思考,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和别人相处了。一直以来,复仇的火焰从没有在他心中熄灭过,倒不如说正是这团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才让他自己走到了现在。
用他们的话来说,大概就是继承了同伴们的意志,代替他们继续走下去。可是,这些所谓的意志对他来说有些时候也是过于沉重了,拳头上的血迹,腹中的烈酒还有脑海里不计其数的噩梦。师父,小沨,六爷,夏婉,皇甫志还有宗门和村子的那些人,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离开了他。在离开“卡奥斯”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和这些试图压倒自己的巨石做抗争,每每想到这些他都只能以那股不灭的业火去烧尽心头的杂絮,直到那一天……
“喂,信,信……老哥!”
“怎么了?”
见信突然一脸茫然思考的样子,辉夜便开口打断了他。心里想着再这么下去怕不是要走火入魔,毕竟从打断后一副受惊的样子来看,他刚才绝对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跟你说点正经的。实话实说,我这次表现的怎么样,是不是像个大人了。”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辉夜此时都像是一个做了好事希望被其他人表扬和认可的孩子。信依旧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看着辉夜的脸,心中又涌上一股莫名的担忧。
“勇气可嘉……”
“是吧。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女儿,是不会给他丢脸的。”
“但是下次别这么干了。”
“为……”
辉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突然被信一把搂在了怀里。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辉夜愣了一会儿神,但她并没有抗拒。
“这是干什么?”
“答应我,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什么嘛,原来你也会求人啊。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来看我的神楽舞。”
所谓的神楽舞,在形式上其实与人类世界的习俗大抵相同。只不过区别在于苍龙一族的神楽舞并不是为了取悦神明,更多的是节日里以及迎接重要宾客时的一种具有表演性质的节目,视重要程度人数也会不同。
辉夜所说的是不久之后的那场每千年一次的祭祀,届时所有的巫女都会登台共舞用于祭祀仪式的开幕。而按照传统的习俗,登台的巫女往往都会邀请除了父母外最亲近的人来观看她们的演出。
“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真是让人意外的回答啊,我以为你又得说些大人的话呢。不过……”
辉夜还想接着抱怨,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转头看去,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眼眶中竟然流出来了两行清泪。
“什么嘛,多……多大个人,都活了几千年了,怎么还动不动……动不动……动就哭呢?还……还以为你……你……你和我一样,早就把眼泪流干了。”
可能是情感上的共鸣,辉夜丧失了对自己的表情和管理,压抑已久的感情也在这一刻爆发了,彻彻底底地哭了出来。
“或许吧……”
信笑着说道。的确,就像辉夜所说的那样,他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才对。常年与原初恶魔的争斗让他曾经的情感一点一点被隐藏,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什么是恐惧。为了对抗那些家伙,为了不被那些巨石压垮,他舍弃了几乎所有能舍弃的感情。从前支撑这具躯体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发誓要诛杀所有原初恶魔的复仇之心,而现在他也有了另一个动力,那边是当下的情感,他似乎开始理解了“她”所说的那些东西。
这一次,他发自内心的笑了,也发自内心的哭了,也体会到了敞开心扉和这份特别的感动,哪怕就只有这短暂的一刻。
“真没……出息……”
他轻轻地为少女擦拭去脸上的泪水,再一次将她拥入怀里。唯独这一次,他不想再放手了。
“那……那……那你也得答应……答应我,别……别再有下次了。”
“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