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发绿色信号弹于灵州北城的苍穹炸裂,恰似流星陨落,瞬间化作万千细碎的星芒。
杨渝孤身一人,手持长枪,浑身浴血。身后那绿色的光芒映照在她冷艳的面容之上,恰似绿叶偶然遮蔽了那冷冽妖冶的山茶红,于这荒芜的北地之上,暂且掩去其独特的炻琈逸韵,却又平添了一抹矜贵娇娆。
“展旗!” 杨渝清啸一声,接过身后亲兵递来的赭黄色神符旗,斜倚身后,再度挺枪冲入敌阵。
“大帅令,撤退!弓箭犁地,阻敌!” 李继铖的亲兵疾驰而至,高声传令。
令声方落,北城的西夏兵纷纷扭转马头,快速朝城内奔涌。骑兵风驰电掣,瞬间拉开距离,未等身后步兵跟上,箭阵已然列成。
亲兵眼眸寒光闪动,面无表情的挥手下令,遮天蔽日的箭雨如泼水般平射而出,不分敌我,如若那镰刀割麦一般,砰砰砰的入肉之声伴随着漫天血雾,将整个城北染成一片血海,与那修罗地狱一般无二。
杨渝见状,怒声高呼:“速撤至街道两侧民居!”
言罢,抽出身后神符旗,卷飞数道箭矢,左右挥动三下,以旗为号,再度重复此令。
事发仓猝,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神符卫,正与西夏步兵激战正酣。
二人相互拼杀,兵刃已失,此刻仅凭最原始的本能拳脚相加,誓要将对方毙于拳下。这神符卫士兵一个侧肘猛击西夏人的下巴,未等其反应,迅即补上一记撩阴脚。西夏兵疼得哇哇乱叫,身躯不由自主地躬起。就在神策卫欲以膝顶击碎其喉咙之时,忽见一道黑芒闪过,不及躲避,一箭透胸而过,他刚抬起的腿瞬间绵软无力,整个人扑倒在西夏兵的后背之上。
西夏兵尚未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忍着剧痛起身,突觉后心一凉,仿若数记重锤猛击后背,浑身力气刹那间消散殆尽,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砸落在刚刚倒地的神符卫身上。
此景类同,敌我俱亡,北城街衢,尽皆空寂。
杨渝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一步踏出,后仰塌腰,飞枪如龙,径直将亮银枪朝那李继铖亲兵掷去。
这亲兵正指挥骑兵构建扩大弓箭阵地,突感危险逼近,抬头一望,心胆俱裂,只见一杆亮银枪仿若白色巨龙,呼啸着直逼前胸。亲兵不及多想,本能地侧身一闪,亮银枪擦着他的胸膛划过,破开软甲,带出一道血痕,直直将他身后的一名弓箭手钉死在地。
“放箭!放箭!” 亲兵盛怒之下,大声喝令身前的弓箭兵放箭。
话音未落,城北瓮城处,箭雨如瀑,汹汹而泻。展旗卫两万寒箭,乌云蔽空,铺天盖地,密匝匝如骤雨,冷飕飕若冰针,无情地扑向大地。
无数的箭镞在火光映照下,仿若流星坠落地,直砸西夏士兵们密密麻麻地阵地,原本正要张弓搭箭的他们,在箭雨袭来之际,瞬间土崩瓦解。人群如热锅上的蝼蚁,慌乱地涌动,呼喊声、惨叫声交织一处,面对这末日般的景象却毫无还手之力,绝望与恐惧瞬间笼罩全身。
箭镞所过之处,西夏士兵们成片倒下。
一名年轻的西夏士兵,脸上尚带着未脱的稚气,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天空飞来的利箭,嘴巴大张,欲语无声,利箭穿喉,鲜血如喷泉般自伤口涌出,染红了脖颈间的皮甲。紧接着,又有几支箭矢先后射中他的腹部与大腿,他的身躯猛地一震,缓缓向后倒去,眼中的惊恐渐渐凝固,终至涣散。
旁边一名老兵,试图以手中盾牌护住自己与身旁的战友,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口中大声呼喊着指挥众人躲避。可在两万箭雨之下,蝼蚁尚难偷生,何况人乎?
一支利箭 “嗖” 地穿过盾牌缝隙,直直刺入他的右眼,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双手下意识地松开盾牌去捂眼睛,更多的箭矢接踵而至,万箭穿身而亡。
整个城北西夏弓箭阵地经展旗卫两万箭雨洗礼后,一片死寂。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箭矢密密麻麻地插在地上,堆积如山,高及脚踝。
熊定中纵马疾驰,大吼出声:“展旗!人拾两箭,冲击敌南城!”
亲兵领命,奋力一展黑色展期卫军旗,高高举过头顶,大声传令:“人拾两箭,冲击敌南城!”
展旗卫骑兵乃是大华最为精锐的骑兵队伍,见军旗传令,即刻马上侧身,拾起两箭,插入箭袋,马不停蹄,一路疾驰冲向南城,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你没事吧!” 潘简若奔至杨渝身旁,见她浑身浴血,身上还插着三支断箭,焦急地呼喊出声。
杨渝转头,见这小妮子也是伤痕累累,原本黑色的殿前司金花服,此刻金花早已被鲜血遮蔽了光芒,再瞧她那满是焦急担忧的模样,心中莫名一暖,嘴上却道:“你可真慢。”
“我…… 对……” 潘简若一脸羞愧,张嘴欲要致歉。
杨渝摆手制止,洒脱一笑:“莫要婆妈!城中尚有守军数万,此刻展旗卫已冲向南城,前后夹击李继铖,咱们也别耽搁,去迟了可要被熊定中抢先喽。”
“好!” 潘简若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个字。
实是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杨渝率五千神符卫阻拦西夏三万敌军近一刻之久,身中数箭而不退,若非展旗卫以马为梯,恐杨渝便要因自己殒命于这内城之中了。
杨渝白她一眼,大声朝身后步兵下令:“一千人留下守住城门,接引后续入城部队!其余人等莫要停留,冲入南城,活捉李继铖!”
“是!” 龙骧卫、展旗卫步兵齐声应喏,而后沿着灵州南北主街,直奔南城而去。
杨渝见潘简若一脸愧色,豪迈地揽住她肩膀,三分戏谑,七分调侃:“你可是担心我呀?”
“我未料到瓮城尚有第二道绞盘,对……”
“吧唧~!” 杨渝径直在潘简若脸蛋上亲了一口。
潘简若先是一愣,而后羞恼道:“你干嘛呀?”
“小屁孩儿,与姐姐说什么对不起?我若不信你,还能助你阻敌么?” 杨渝搂着潘简若哈哈大笑。
“你…… 我……” 潘简若满面羞红,瞧她那得意模样,羞恼跺脚,逃也似的领兵朝南城奔去。
杨渝笑声渐歇,身后士兵不断从身旁穿过,她抬头望向城南的火光,喃喃自语:“大兄,这便是你所说的为护己所护之人而战么?感觉还不错呢!”
言罢,转身,见身后邹鲁已然率领军卫与灵州城内残军展开巷战。依计划,自己与潘简若攻破城门后,展旗卫迅速接应南城攻城熊罴卫,领军卫入城后,清扫西夏残军,如今一切皆按计划进行,这灵州城大半已入大华之手。
灵州南城城墙,李继铖率军同登上城头的熊罴卫展开激烈拼杀。
正在此时,一亲兵登城,拉着李继铖大声呼喊:“将军!大事不好,北城已破,阻敌三万人无一生还。现敌两万骑兵会同数万步兵正朝南城赶来!”
李继铖闻言一怔,继而双目通红,大吼:“三万兵,两道绞盘,守不住两道城门的北城?全是饭桶!饭桶!”
“将军,我军如今腹背受敌,仅剩不到四万兵!如何是好?” 亲兵咬牙问道。
李继铖闻言,望着城下那两万猛攻城头的大华熊罴卫,此刻城头虽仍在己手,可他也能预见,只要大华兵一旦在南城会合,自己绝无生机。
一念及此,李继铖满心困惑与愤怒。大华那先头兵究竟是如何登上近六丈五的城北城头?那入城速度简直骇人听闻,不到一刻便有五千人涌上城头,他历经大小战事不下数百场,实是想不通。
他深知此刻唯有撤退一途可选,灵州可弃,自己的这些兵乃是他最后的依仗,若皆丧于灵州,他还拿什么争这天下?
想到此处,李继铖再不犹豫,沉声道:“从西门撤退,执行死城计划!”
亲兵闻言,浑身剧震,望着李继铖,久久无言。
“还不快去!” 李继铖大吼。
“是!” 亲兵咬牙,转身离去。
李继铖不再迟疑,将身上铠甲和令旗披挂于多年蓄养的替身之上,而后快步冲下城头,聚拢四万兵,朝灵州西门奔去。
一路上,李继铖纵兵放火,直扑灵州城西的粮仓,四万士兵马不停蹄,带上七日口粮后,一把大火,将粮仓付之一炬。
李继铖回首,见城东粮仓和府衙火光冲天,知晓亲兵已在执行自己的 “死城” 计划。
当下,再不犹豫,领兵出城而去。
所谓 “死城”,粮仓尽毁,囤廪皆空,陈谷化灰,饿殍之患已隐于暗处;水源投毒,溪流污浊,井水恶秽,百姓饮之则疫病将兴;府衙焚烧,堂宇倾颓,廊庑焦黑,政令不行而乱局渐生。
此乃李继铖的最后一招。
“兄弟们!莫要丧气!老子带你们打上兴庆府,做大夏最有权势的勋贵!” 李继铖刚一出城,见士兵垂头丧气,豪迈大笑,大声鼓舞。
“将军?我们能打下兴庆府吗?我们仅剩四万兄弟了!” 身后亲兵小声道。
“哈哈哈!这是什么丧气话?此刻李谅祚正被七万兵力围困,咱们只要会合皇后的两万兄弟,总计六万众,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兴庆府还不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李继铖大声解释,保证身旁亲兵军官皆可听闻。
此言一出,原本低迷的士气瞬间重振。
李继铖见状,续道:“一个小小灵州算什么?兄弟们,随老子去兴庆府,那才是咱们该去之地!”
言罢,一马当先,折西向北,豪气干云。
“嗖 ——!” 一声尖啸,天空数个黑影闪过,紧接着便是阵阵闷响夹杂些许骚乱从后方传来。
“何事?” 李继铖蹙眉问道。
“将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尸体,腐烂恶臭,砸伤了几个兄弟。” 亲兵拍马近前,大声禀报。
李继铖沉默,而后疑道:“尸体?”
“嗯!瞧模样是死了许久,十几具尸体,有的已无人样,估摸是大华投石机已无巨石,见我们从西门冲出,只得用战场的尸体来制造混乱。” 亲兵猜测道。
李继铖点头,径直道:“接触尸体的那几个士兵,你亲自处理掉。后军分批行进,拉开距离,一旦发现有人染疫,即刻正法。”
“是!” 亲兵大声领命,打马赶赴后军,迅速平息骚乱,而后组织后军拉开距离,将接触过尸体的士兵安排在最后,令人秘密处决后,亲自坐镇后方督军。
灵州四万骑兵再无骚乱,如一阵疾风,直扑兴庆府而去。
灵州城南,沈槐望着城内火光冲天的粮仓,气得咬牙切齿。
“大帅!李继铖领着四万兵从西门逃了!” 亲兵大声禀告。
沈槐闻言,当下点兵选将,便要去追赶李继铖。
“报 ——!大帅!潘帅令!” 红翎信兵登上城头,大声奏报。
“念!” 沈槐沉声道。
“令,穷寇莫追。灵州为塞,辑民整卒。拟檄传域,宣谕天下,指期攻郁。”红翎信兵大声宣令。
沈槐得令,沉默良久,终道:“清扫城中残军,安抚灵州军民,休整军队,待潘帅一到,总攻兴庆!”
“是!” 亲兵领命,快步走下城头传令。
沈槐也猜到了潘仲询此令深意。
大华此刻有两难,一为兵力,二为时间。
此次攻打灵州,自己七万兵,仅剩不到五万,再加上后方潘仲询那三万兵,此乃大华此时能调动的最后精锐,万不可再做无用消耗与分兵。
如今灵州城破,标志着西夏覆灭在即,以此撰写檄文,宣告天下,一可提振士气,二可消磨其他西夏军民的抵抗之心,三可震慑藩国,令其不敢妄动,可谓真正的总攻肇始。
待大华军队在灵州整军完毕,举众兵临兴庆府,克捷之期,翘首可待。
“哼,李继铖,且留你几日性命!” 沈槐冷哼一声,探手拔出李继铖的军旗,折断掷地,举大华军旗,挺插于巅,猎猎迎风。
夜阑一纪,灵州易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