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罗大右还是有几分才气在身上的,只要忽略他平时挂在嘴上的“一比吊遭”“捞的一比”等金陵雅言,还挺有点文人气息。
李子诚听后连连点头,表示今年给沙书记写工作报告的词有了,之后聊了几句便先回去了。
“校长果然交游广泛,连公社干部都上门来拜访,真是让我叹服不已。”
罗大右一顿彩虹屁,拍的岑济飘飘欲仙起来,接着又问起岑济刚才在跟李子诚聊什么。
岑济一拍脑门:“哎呀,罗老师,看我这记性,我得先恭喜你啊!”
“恭喜我?喜从何来啊?”罗大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的看着岑济。
“马上你又要有新同事了!”岑济拍拍罗大右的肩膀,喜滋滋的告诉他这个喜讯。
岑济这一句话搞得罗大右心里紧张起来:这小子不会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了吧?
罗大右心里怎么想的,岑济倒是不知道,也不在乎,毕竟自己现在就缺老师,下半年的学生最起码要翻两番。
自己必须在开学前把学校建好、老师招好,不然可是要出大篓子。
罗大右心底忐忑,于是继续旁敲侧击问起来,岑济现在头晕得很,只想找个地方歪一下睡一觉。
干脆开了教室门,坐在讲台后面撑着头,没想到罗大右不依不饶,也跟着进来继续问。
“哎呀,罗老师,反正是个老师,据说、说是返城的知青……”
“将将二十来岁,哦、好像是、是青阳县的?”
“好不容易,找了路子回城,结果家里兄弟姊妹多……”
“轮不上,打听来打听去,找到我这来了……”
“我、我是哪、哪人?”
“我、是、是本、本地人啊!”
“学历?本、本、本……”
迷迷糊糊中,岑济梦见自己躺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上,随波涛不住翻滚,从浪尖打到海底,屁股都要摔成两半。
耳边传来阵阵水手的号子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猛地一抽搐,岑济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罗大右床上。
支书家的酒肯定有问题,喝了两小盏子竟然把自己给喝晕过去,可想而知祝红生他们今天得醉成什么样。
“嘿嘿!我这酒啊,那可是祖传的秘方,什么时候加水,用什么坛子,窖藏多久,那都是一辈辈传下来的!”
鲁求英铲了一锹石子铺在地上,洪步春立刻端着石夯过去来上几下。
“不管他在外面能喝多少酒,在我家最多只能喝五碗!”鲁求英语气中透着得意。
“那是,谁不知道支书你酿的酒又甜又好喝,就是后劲大!”
“我前年在支书家喝过一口,走两里路到家,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时候要是有懂行的人在场,肯定痛心疾首,这哪里是他酒酿的好,明明是酿酒技术糙,杂醇太多了!
劳动节在充实的劳动中结束了,放工的时候,鲁求英给参加劳动的社员一人发了一条毛巾。
岑济看着落日余晖洒在每个社员的脸上,心里冒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啊,劳动节不放假,还把大家组织起来干体力活,一天下来就管一顿饭、发一条毛巾。
可没有人觉得这有哪里不对,甚至还由衷的觉得自豪,就连王可牛都帮着大人推板车,一天下来连糖果都没顾得上吃。
自己那个年代,劳动节有不放假的吗?有,但是他们大多为了生计,少干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
岑济站在学校操场上望着散工的人群发呆,队里家家户户都开始陆续飘起炊烟,孩子们在各家的柴堆前后追逐嬉戏,男社员们赤着脚坐在水塘边洗刷泥土。
“校长,晚上在我这吃点吧!”刘拐子拿着菜刀切着萝卜,把头伸出来朝岑济喊着。
“好嘞!晚上我们喝两杯!”
一大清早,岑济就醒了,玻汾不愧是玻汾,喝起来一点不上头。
昨晚跟刘拐子说了好多话,罗大右作为他的室友,也自然在一旁作陪。
不过岑济总觉得这老小子心里藏着什么事,自己跟他碰杯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
难道自己昨天下午趁着酒劲,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畅想着新学校的规划,岑济承诺等学校建好了,就给刘拐子在队里找块地方,起一趟屋子。
刘拐子却坚决不答应,表示自己只想住学校里,给学校烧一辈子饭,他一个光棍儿不需要房子。
见刘拐子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岑济只好答应,表态肯定在学校里给他修个好宿舍,通上电,随便用。
罗大右则是继续表忠心,一再声明自己只要有个容身之处就行,不需要多好的条件。
岑济大手一挥,房子,修!电灯,装!制服,买!浴室,搞!
什么快活干什么,什么高端搞什么,反正都是吹牛比画大饼,干嘛不往大了吹?
今天风和日暖,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远处窑厂传来阵阵砖块碰撞的轻响。
岑济推开大门,端着搪瓷脸盆准备去井边打水洗漱,突然发现院子门口站着个人,穿着一身白,摇来晃去,颇为瘆人。
一想到前段时间支书说过的那段大屠杀历史,岑济后背汗毛立刻就竖了起来。
该不会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那里吧?但今天是跟齐同炜约好去工地上看现场的日子,可耽误不得。
“你、你是谁!”岑济转身从房间的枕头下摸出一本小红书来,顿时底气大增。
“我是丁小曼,万安公社李子诚介绍我来的,刚才那位代销店大姐,让我来这里找岑校长!”
听声音还是个女的,岑济顿时放下戒心,把小红书收进口袋,到院子门口开了门。
这人就是李子诚介绍的新老师!
“我就是岑校长!”岑济用手插进鸡窝似的头发里捋了捋,勉强露出几分玉树临风的魅力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丁小曼其实穿得不是一身白,而是在衣服外面穿了一件白大褂子,看上去很是别扭。
难道现在也流行这种cos装扮?
丁小曼身材消瘦,脸上没有一丁点肉,头发枯黄,只绑了个粗粗的麻花辫。
这年代最普通不过的长相,最常见不过的身材,瘦子遍地都是,胖子瞪眼难寻。
“我听李子诚说,你、你不是在青阳吗?”岑济心里有些疑惑,青阳县离陵谷县也有个几十公里,怎么昨天中午刚说的,今天早上就到了?
要知道现在可没有高铁、也没有高速,光是坐汽车就得花一两天,更别说坐拖拉机或是走路了。
“嗯,李子诚可能没有说清楚,我、我昨天就在陵谷了。”丁小曼声音越来越小,两只脚尖渐渐并拢,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哦哦,那难怪!”岑济没有多细问,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谁还没有个难处。
“那你还没吃早饭吧!”岑济出声询问,说完又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七点,刘拐子年纪大起得早,估计早就吃了。
没等丁小曼答话,岑济就伸手让她进来:“我也才起床,一会儿就在这将就一下吧!”
丁小曼听后也没多说,只是道了声谢,仍旧站在门口不动弹。
咦?奇了怪了,她怎么一动不动?莫非她真是……
岑济又把手伸进口袋捏紧了小红书,可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一个大男人,她不方便进来?
这倒是很有可能,现在可不比以后,年龄越大、穿得越少,穿得越少、玩的越花。
想到这里,岑济也顾不上洗漱,让她在门口等会儿,随后朝李小林家飞奔而去。
结果刚拐出围墙就碰见鬼鬼祟祟的桂枝大嫂,岑济一脸狐疑:“嫂子你在这干嘛呢?”
“啊、这、这个,我来田里看看、看看!”桂枝大嫂顾左右而言他,然后一拍岑济的后背:“你快去找小邱啊,让她给你烧锅,别让人姑娘在你门口饿肚子!”
好哇!原来桂枝大嫂在这听墙根呢,八卦的欲望也太旺盛了吧,岑济无奈摇头,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只得闷头赶路。
“娟儿,快来,我们又要有新同事了!”
邱慧娟正在晨读,本来看见岑济急吼吼的样子,还有些担心他乱来,听到岑济说的话之后,又有点将信将疑。
“哎呀,是真的,李子诚介绍来的,现在人家还在我门口站着,饭都没吃,我让他进去吃饭,她也不干!”
“噢!你还真大方,请人小姑娘到你家去!”邱慧娟嘟起嘴巴埋怨起岑济来,不过手里倒是放下书,起身走到岑济身边。
“快走吧,别让人小姑娘等急了!”见岑济呆在原地语塞,邱慧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现在也没有电饭煲,想吃的快点,也就只有烧点开水下面条吃了。
没想到丁小曼个子不高,饭量倒挺大,邱慧娟下了一斤挂面,岑济刚吃一碗,剩下的全被她一个人干掉了。
这边岑济还摸着肚子嘀咕,那里邱慧娟就把岑济赶出了门:“去去去,你不是说要到工地上去吗,我跟小曼说会儿话!”
“哦哦!那你好好招待丁小曼同志,我先去工地了!”岑济一拍脑袋就溜走了。
刚出门就碰到正在开拖拉机往工地上拉砖的肖军,岑济招了招手,示意肖军慢一点,随后一个助跑,便化身三哥挂在了车斗上。
经过几天奋战,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已经挖好了地基,因为宿舍还是砖瓦房,地基不用太深,墙角只铺了石块,今天用水泥砂浆一拌,明天就能砌墙。
岑济被工地上的热闹氛围所影响,脱下外套,也加入了筛沙的队伍。
现在的沙子粗细不均,里头有不少碎石,必须过筛,才能跟水泥混合。
没想到这沙子看起来那么细,一铁锹下去却死沉死沉,岑济铲了没一会儿就胳膊酸痛,往筛网上倒沙的时候直打晃。
但是岑济又好面子,自己接下来这差事,总不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铲。
“岑校长真是个好领导,还亲自参加新学校的建设!”齐同炜的声音,一下子击垮了岑济的心理防线。
“同炜啊,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岑济说的是心里话,一点都不掺假。
“坐的江城最早一班车,总算是没耽误太久!”齐同炜斜挎着背包,走上前来跟岑济握手。
李克道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岑济让他带路,去看一下目前的进展。
齐同炜先去了正在建设的教职工宿舍,看了下地基,不住地点头:“这肯定是老师傅下的屋脚,没毛病!”
三人先后看了施工物料、地基划界等情况,岑济终于说起了当前的难点问题。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钢筋,难呐!”岑济叹了口气,指着堆在工棚后面的毛竹:“我们队里的民兵营长出了个主意,说是用竹子代替也能行!”
齐同炜看着这堆毛竹抓耳挠腮,这学校里也没教过啊,不过自己倒是听高老师提起过这个土法子,但具体能不能成,他还真没有把握。
李克道在一旁插话:“我看与其这么干看着,倒不如动手试试看!”
岑济冲他一笑,竖了个大拇指:“我看李大哥这话说的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齐同炜先是点头,再后来又摇了摇头:“这可是学校,里面坐的都是学生娃娃,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那可不得了!”
没想到李克道伸手一摆:“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在教学楼上试,就在这儿试!”
二人顺着李克道的手指看去,正是已经动工的教职工宿舍。
对啊!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场地嘛!
但是在具体的试验部位上,二人产生了分歧,李克道主张干脆别盖砖瓦房了,直接搞平顶。
齐同炜还是建议谨慎起见,平顶就不必了,用竹子试试打地坪得了。
“打地坪有什么搞头,下面碎石头、破砖烂瓦一垫,水泥砂浆一铺不就得了!”李克道对此不以为然。
齐同炜则耐心解释,这地坪打的好不好,主要看开裂不开裂,要是竹子加进去不会开裂,那整体抗拉性肯定也强,自然也能起到验证作用。
岑济一听到盖平顶,心里也是窃喜,平顶这个建筑形式在陵谷还真是稀奇玩意。
自己要真是搞起来,那肯定会引领一阵建筑风潮,但是就怕人乱跟风,全都搞竹子盖,万一出了问题可就完犊子了。
一番交流下来,李克道跟齐同炜两人倒是惺惺相惜,李克道佩服齐同炜的专业知识扎实,齐同炜欣赏李克道的胆大心细、举重若轻。
到了中午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好的勾肩搭背,就差拜把子了。
这样一来,可就把岑大校长给急死了,好不容易趁李克道帮着下砖块的机会,岑济终于凑上前去问了起来。
“你们班上有没有女同学叫陈阳的?他爸爸叫陈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