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求英还是忘不了他的大食堂,不过话说回来,这大食堂现在建起来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两个厂子上工的社员也多,集中开伙能提高效率、节约柴火。
社员们下了工也就不用回家做饭,省了不少力气,家里人也可以来吃。
岑济对此表示赞同,只不过还是坚持自己原先的那一套,吃饭必须得给钱,而且现阶段吃饭得定量,还不能敞开肚皮吃。
现在人人都是大肚子汉,女人也不比后世那些每天嚷嚷着要减肥的小姑娘,个个都能吃能喝的,就怕身上不长肉。
要是敞开肚皮吃饱饭,那估计用不了一个星期,食堂就得被吃空了。
听完岑济的说法,鲁求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紧接着又开口:“不过现在是动不了工了,最快也得等立秋!”
鲁求英的话有道理,现在立夏刚过,田里稻子还在长,再过个把月就可以收割了。
瓜子厂四周都是农田,现在动工那水稻就废了,农民心疼粮食也心疼自己小半年的付出,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要不请江坝生产队的同志们--”洪步春提了一嘴。
鲁求英直接一抬手,止住了洪步春的话:“江坝生产队也要搞生产呐,他们也只是趁着农闲来一趟!”
“我也问过他们,江坝生产队搞包干比较冒进,几乎都把地分完了,现在他们队里都是各人顾个人。”
“他们在这里耽误一天,家里的田就耽误一天,更别说学校目前还是全靠他们在建设,再给他们加担子,说不过去!”
鲁求英直接否决了洪步春的想法,在他看来,这明显没有把对方当成平等的同志来看,而是当成了自己花钱请来的雇工。
“春哥儿,这种想法要不得,你这是剥削思想,是把人当成工具,你明天别修路了,去学校工地上参加劳动,具体的事情听江坝生产队的同志们安排!”
洪步春砸吧砸吧嘴,自己本是出于一片公心,支书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嘴上还是应了下来,回去的路上,赵前进找上了洪步春,两人各自发了一阵牢骚,长吁短叹不提。
李小嘴最近很开心,一方面是因为鲁求英承诺的培训费已经给了。
摸着那一沓厚厚的票子,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得带多久的学徒才能挣回来啊!
另一方面嘛,是新上任的吕厂长又提出了新条件,让他继续在厂里当什么技术总监,听上去怪唬人的。
但是钱开的可不低,一个月八十五块,只比成天扒拉缝纫机、搞得双手确黑的仇技术员低十五块。
这交易能干吗?要是放在以前,那可太能了,自己哭着喊着都要干,可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不一样了,服装厂生产的衣服图样都是自己一手搞出来的,那原始的图册自己早就翻烂了。
必须澄清一下,自己可没有看那些衣着暴露的女娃们,只是单纯研究服装版型!
至于为什么还在犹豫,李小嘴有自己的盘算,在纠结几天后,向吕厂长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干这个什么总监可以,但是自己的买卖不能丢!
也就是说,李小嘴既想在厂里上班拿工资,还想下了班回家自己做衣服往外卖。
打一份工,我特么要挣两份钱,玛德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
李小嘴提出这话的时候,心里那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他本意也只是想凭着自己的手艺要要价,这也是他在大上海学来的诀窍:凡事总得讲讲价,什么都不讲就应下来的那就是戆都!
没想到这吕厂长不知道是脑子被猪给拱了,还是图个爽快,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还特意关照他,让李小嘴以后只用在厂里待到下午两点,之后就放他回去自己做衣服。
不过有一条,这厂里的布料、工具他一样也不许用,只能自己回家用自己的。
再一个,就是新款式衣服只能在服装厂生产出来后,李小嘴才能做。
这条件说出来,李小嘴心里是乐开了花,没想到这娘们儿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还真好糊弄!
“我说仇技术员,这么干能行吗?他这下回去肯定拼命做衣服,做的衣服还是我们厂的款式!”
望着李小嘴一蹦一跳的离开,吕小兰忧心忡忡地看着仇玉和,心里也没有底。
“厂长,你就放心吧,李师傅迟早要回来,时间早晚问题!”仇玉和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就连鼻子上那一抹确黑的机油都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而仇玉和之所以敢这么给吕小兰出主意,也是因为另一件大事:
在周有才和吕小兰拉扯几天后,跃进大队服装厂终于取得了服装销售的自主权。
周有才为了把卖瓜子和卖衣服绑定在一起,可是费了好大劲,也不知道他从哪学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说什么自己已经打通了销售渠道,衣服可以顺着瓜子分销商一并往外卖,可以迅速打开市场。
还说什么瓜子和衣服一起卖,两者相互补充相互促进,更有利于发挥跃进大队的品牌效应。
吕小兰则是据理力争,这衣服跟瓜子一起卖,那衣服到底卖多少钱?
有人只想买衣服不想买瓜子怎么办?或者买瓜子的不想买衣服怎么办?
再一个,这服装厂生产出来的衣服都往瓜子厂送,那瓜子厂准备出多少钱?这分红又怎么算?
二人站在路口针锋相对、唾沫横飞,互相指鼻子瞪眼睛,各有各的理。
鲁求英一听两人的语气,又有点要干架的趋势,赶紧把两人分开。
最后仇玉和不知道从哪把桂枝大嫂给拉了出来,桂枝大嫂往中间一站,开口就是支持服装厂自主经营。
周有才对此嗤之以鼻,开口就是:“你一个开代销店的,怎么还掺和我们两个厂长的事?”
言下之意那当然是,你一个卖糖打油的,很不上台面哒,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不过桂枝大嫂据理力争,表示此前在店里卖工装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在问。
而且卖衣服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有地方展示,自己可以布置起来,让顾客看得见摸得着。
自己有店面,虽然场地不大,但好歹能摆的出来,总比瓜子厂那随便往袋子里一塞的强。
知道的是在卖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处理残次品呐!
鲁求英一听,这大桂枝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这代销店开了大半年,还真有几分见识!
“好了、好了!”鲁求英制止了三人的争论,略一沉吟,当即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也就是大队的决定,支部的决定。
一是瓜子厂今后不得搭售衣服,瓜子价格要跟衣服价格分开标注。
二是瓜子厂今后要搞促销,需要照价购买,不得调拨、不得赊欠。
三是瓜子厂还是要与南通那边对接,瓜子换布料还得继续。
四是服装厂今后自主经营,瓜子厂换回的布料,须得照价购买,也是不得赊欠,服装定价自行决定后报大队备案,利润上缴比例与瓜子厂、砖窑厂一样。
五是服装厂负责生产,销售事宜要与代销店共同商议决定,待服装厂搬迁新址,原址划给代销店扩大经营。
鲁求英一口气说了五条规定,算是把这事定了下来,服装厂、代销店皆大欢喜。
瓜子厂也不能算毫无收获,毕竟手里还攥着服装厂的命门—原料供应。
“仇技术员不愧是中专生,脑子就是灵活,任我怎么也想不到把大桂枝扯进来!”吕小兰在回去的路上对仇玉和赞不绝口。
仇玉和笑而不语,其实产销分开是明面上的事,什么代销店好展示、好销售也只是托词。
最重要的是这背后的人,而中国社会最看重的就是背后的人际关系。
桂枝大嫂是谁?没错,是代销店的经营者,但另一个身份呢?
是瓜子厂会计张克清的老婆!
不用说张克清平时就是最听老婆话的人,周有才要是不把这服装销售的路子让出去,他周有才能睡的安稳?
而能把桂枝大嫂拉进来,关键之处就在于,自己为她提供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就是把这旧厂址让给她,代销店至今还开在桂枝大嫂家里,占地方不说,关键是没有自家的空间了。
站在桂枝大嫂的角度来看,她恐怕早就对家里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厌烦了,谁还不想有自己的空间呢?
因此仇玉和算准了只要把桂枝大嫂拉进来,那这件事必然就妥了。
什么瓜子换布料之类的话,其实服装厂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衣服销路好,什么布料不好找?
到时候自己多去外面走动走动,拉一拉订单,不比现在用别人的边角料强?
还有上次跟杨县长一起来的丁厂长,似乎对服装厂的衣服也很感兴趣,谈一谈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扯得远了些,话说回来,为什么不怕李小嘴自己在家买衣服呢?
仇玉和呵呵一笑:“他卖不出去的!”
为了给吕小兰吃下定心丸,仇玉和给吕小兰详细论证了一番。
首先是速度,服装厂目前有电机八台,现在的“跃进衫”做工简单,日产能过五百件,李小嘴一天在家撑死了能做个十来件。
再就是品牌,“跃进衫”之所以叫“跃进衫”,那就是跃进大队的产品,品牌已经打出去了,别人第一印象肯定倾向于来跃进大队买,就像买球鞋必须是回力、飞跃一样。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那就是价格,目前“跃进衫”的定价还没出来。
仇玉和建议先生产着,等李小嘴偷摸对外卖的时候,服装厂直接定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价格,直接杀死比赛!
吕小兰听完目瞪口呆,对仇玉和佩服的五体投地,光是一想到李小嘴累死累活做出来的东西,最后卖不出去,吕小兰心里就又喜又怕。
喜的是李小嘴的事确实不用担心了,怕的是,这个技术员也太不简单了,万一他要是使起坏来,自己该怎么办?
不过这想法也是一转即逝,没事,咱队里还有岑老师呢!那可是出了名的有本事!
不过此刻岑济却没什么心思管这些,他正站在工地上看齐同炜指挥李克道他们放梁。
自从杨佳回了县里,没过两天就来了一辆卡车,上面装了小半车的钢筋,有的是新的,有的上面还带着干透的砂浆。
也真是难为县里,不知道从哪寻摸来的材料,不过鲁求英很是谨慎,让岑济赶紧施工。
不为别的,就怕县里反悔啊!
得到指示后,岑济也是打电话摇人,把齐同炜给请到了大队,准备火速施工。
教学楼跨度大,再加上又是二层楼的砖混结构,地基必须得上钢筋框架。
经过一昼夜施工,地基硬化基本完成,养护几天后,就开始砌墙。
大队也是下血本,墙体也别搞什么开斗墙,“24墙”都入不了鲁求英的法眼,直接就上“37墙”,立柱都是“50砖柱”。
虽说费砖,不过砌起来确实扎实,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幢巍峨的堡垒。
是的,在这一览无余的农田河滩上,这么一栋红砖建筑,确实就像个堡垒一样。
砌墙进度很快,今天就是一层封顶的日子,齐同炜不敢大意,提前就带着社员们一起扎钢筋笼子。
一个个长条形的钢筋笼子被简易吊车挂上楼顶架好,模板都是请了温大本用好料子做的,下面的支撑的柱子李克道都是摸了一遍又一遍,反复检查。
二层楼需要封顶两次,万事开头难,第一次如果能成功,那第二次难度相对来说会小一点。
齐同炜和李克道都很重视,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过干成了,那也是收获不少。
“这次就先不上梁了,等二层封了顶,我跟大队申请一下,好好闹一闹!”岑济看着楼顶上忙碌的社员们,轻声说着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旁边的周能军说话。
“那可得闹,千百年头一回,方圆几十里地,恐怕农村里也就我们这一家建起了带钢梁的房子!”
周能军语气自豪,他本来听说今天小学上梁,以为会跟往常一样撒些糖果、米球下来。
可没想到,现场一片井然有序,丝毫不像是要闹上梁的样子,不过来都来了,就当是看热闹了。
现场还有闻讯赶来的其他生产队的社员,个个都站远远的,生怕钢筋掉下来砸脑袋。
“好了吗,水泥浇上没有?”鲁求英掐着表小跑着到了,虽说今天不是正式意义上的“上梁”,可他还是要求必须按照黄历上的时间来算。
岑济手里捏着日历纸,冲他挤眉弄眼:“支书你交待的事情,我们哪敢当耳旁风?”
日历纸上写着:
1981年5月18日,农历四月十五,宜结婚、搬家、理发、开业、动土、挂匾、修造、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