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大嫂这句话算是把吕小兰问住了,上次做的工装夹克,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次的poLo衫对大伙来说还是新鲜事物。
吕小兰看着李小嘴,李小嘴把手一摊,又看向了始作俑者岑济。
岑济本来想说这不就是poLo衫嘛!可随即收住,这名字对现在的人们来说,有点不合时宜,还是得起个本土化的名字好些。
“这我也不知道叫啥名,这样式是我跟李师傅、吕主任一道琢磨出来的,也是大队的姑娘们一手做的,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前面铺垫那么多,岑济大手一挥:“不如就叫它‘跃进衫’吧!”
“好!”
“这名字好!”
“好!很有精神!”
服装厂(筹)里欢声雷动,公社里头却愁云惨雾。
“打起精神来嘛,老鲁!”沙永红起身拿着搪瓷缸子递给鲁求英。
“你让我怎么精神,队里就指着我从你这拉钢筋回去呢!”鲁求英胳膊肘搭在膝盖上,身体弯的像个虾米。
“这钢筋都是有定数的,得靠上面调拨才行呐!”沙永红把手端在肚脐眼前边:“我昨天好不容易找到杨县长,他正为外汇的事烦神!”
沙永红顿了顿:“这钢筋的事,他也无能为力啊!”
“那服装厂的事怎么说?”
“服装厂的事,他写了个条子,让我去企管局找陈局长,不过陈局长说了,最快也得下半年才能批下来!”
眼见两件事都没了着落,鲁求英也是叹了口气,这年月办事实在是太难了。
没有钢筋,这教学楼只能按土法子建,难不成真要照着赵前进说的,用竹子来干?
回大队的路上,鲁求英背着手,嘴里不住地念叨,心里也在盘算着时间。
五月份劳动节一过,地里就要开始忙了,山上的油菜要打,田里水肥要管养,早稻得抓紧准备收割,中稻也要种,晚稻还得准备育种。
到了六月更是一刻也不得闲,灌溉要管起来,排涝沟要清,不然梅雨季一到,就等着水泡田吧!
七月份更是不得了,这个月没别的,全队都得围着“双抢”转!
哪怕已经种了几十年的田,鲁求英这个老农民一听到这两个字,小腿肚子都要打颤!
抢收!抢种!
高温!雷雨!
田里的蚂蟥,满眼的飞蠓,飞扬的尘土,疾转的风车,火辣辣的太阳,轰隆隆的响雷……
天不亮就要起床,趁着露水没挂上收稻子,月亮挂出来还得去田里接着干,不能耽误半点时辰。
稻子收回来,也不得闲,赶紧运到打谷场上摊晒,戴着破草帽,顶着毒辣的日头,拿着稻耙一遍遍的翻晒。
大晌午吃过饭,眯着眼睡午觉还得睁着半只眼,不然一场雷暴,所有的稻子就全泡汤。
晒干了稻子,就要装袋、过磅、装车,一车车的运到公社粮站,说尽好话,请检验员高抬贵手。
鲁求英不仅要安排好社员的劳动,还得顾好他们的生活。这么重的劳动,伙食要跟上,这么多的社员,医疗保障要抓紧。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鲁求英心头萦绕,他蓦的在路上站定,他觉得累了。
不!心里突然一揪:不是累了,自己该是老了!
抬起沉重的眼皮,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都走到大队地头了,前面是排成一路的货车、拖拉机和板车,都在等着装瓜子。
不远处的路口正在施工,华龙路已经修到芙蓉生产队里头,队里的劳力们都在奋力打夯。
田里的水稻绿的醉人,路旁的灌渠里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低垂的柳枝随风而起,轻拂着水面,泛出阵阵涟漪,几只蜜蜂绕着已经快开谢的油菜嗡嗡直响。
鲁求英摘下头顶的帽子,用力吸了一口气,鼻翼大幅度地翕张,青草、野花夹着泥土的气息涌入鼻腔。
远处芙蓉小学的学生们正在大声朗读,读书声随风而至,声音忽大忽小:
水稻,小麦,棉花,葵花籽
今年是个丰收年……
新村里,人人爱学习,个个爱劳动……
工人,农民,医生…教师…服务员……
你长大了干什么?
我长大了为人民服务。
“你们长大了做什么?谁来说一说?”
“我!”
“我!我!”
“王可牛,让我先说,不然我扒你裤子!”
眼看课堂秩序一片混乱,岑济赶紧挥舞起教鞭:“好了、好了,一个个来!要向葫芦娃学习,一个个慢慢说!”
“老师!”
“要叫校长!”
“校长!葫芦娃是什么?”
岑济愣住,葫芦娃是什么?他们竟然不知道—糟了!难道说葫芦娃现在还没播出?
“是啊!老师,葫芦娃是什么?”
“葫芦里面的娃娃吗?”
算了,算了,就当是给孩子们讲下童话故事吧!岑济眼看教学任务也已经快完成,就倚在讲台上讲起了故事。
由于岑济也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记忆里早就把《葫芦兄弟》和《葫芦小金刚》混淆在一起,因此讲的故事不伦不类。
不过经典毕竟是经典,孩子们生活本就匮乏,哪里尝过这等细糠,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传说葫芦山里关着蝎子精和蛇精,有一天,一只爱喝鸡汤的穿山甲不小心打穿了山洞,两个妖精逃了出来……
大娃力大无穷,但有勇无谋,被如意催眠后,掉进了铜钱眼里;
二娃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却被妖精用沙子迷了眼睛,堵住了耳朵;
三娃有铜头铁臂,金刚不坏,结果被妖精穿了小鞋,寸步难移;
四娃会喷三昧真火,却被妖怪骗去烧大锅饭,之后又被浇了冷水,一病不起;
五娃能口吸江河,可他盲目自大,吸入了蛇妖污染过后的脏水,中毒昏迷;
六娃能隐身,终于救出了前面几个葫芦娃,可蛇妖智高一筹,给他扣上了大帽子,怎么也无法脱身;
七娃神通广大,有一只宝葫芦,一下子把妖怪全都吸了进去,可惜妖怪变成蛀虫,在里面钻来钻去,还把宝葫芦变成了黑葫芦,反把爷爷跟前面的葫芦娃一网打尽!
连七娃自己,也被妖精迷惑,听命于他,成了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最后被蛇妖一脚踢开,滚落到万丈深渊。
岑济越讲越不对劲,葫芦娃故事是这样的吗?
哦对了,自己还记得里面有个会唱歌跳舞的小女妖,好像也被控制住了……
“校长,支书请你放学后去一趟大队!”李克道从门外探进头来。
“好,阿拉晓得了!”岑济摸了摸头,可惜头发多了点,不然能过过凯申的瘾。
到了大队部,鲁求英招呼岑济坐下,李克道和洪步春、吕小兰也在里面。
几人一碰头,原来还是商议教学楼的事,鲁求英说钢筋暂时是没法搞到了,但教学楼可以先建设。
“楼建不起来,可以先打地坪嘛!”鲁求英一拍桌子:“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食堂、宿舍不需要建楼,可以先干了!”
鲁求英这话说的在理,除了教学楼主体需要钢筋,其他的建筑还是一层楼的砖瓦房。
不过目前那里还是一片荒地,连路都没有,要想开工,还得建施工便道,等施工结束,便道就改为正式道路。
按照图纸,学校坐北朝南,但是大门朝北边开,因此可以直接从公社大路上引一条支路过去。
刚好现在大队在修路,石子、工具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了。
说到这,鲁求英看向李克道:“克道啊!我们肯定不会亏待江坝的同志们,学校建设期间包吃住,竣工后一人一套衣裳,吕主任这边负责。”
“大队按劳力每月给补助,最高三十,最低二十二,春哥你把账册做好,到时候从公中里出!”
鲁求英说的包吃住,标准肯定也不会太高,估计也就是简易的工棚,吃这块简单,就是得多费些粮食。
“沙书记虽说钢筋没法给咱们搞到,但他表了态,议价粮管够,我们到时候把钱交给公社,由他去找县里申请!”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鲁求英对后勤这块格外重视,让岑济主抓后勤保障,施工这块他让李克道配合仇玉和来搞。
见鲁求英安排的件件妥当,李克道立即起身:“鲁支书,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回江坝!您看可照(意为行不行)?”
“不照、不照!”
江坝生产队,蔡队长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李克道一大早就找岑济借了自行车赶回了江坝,刚到家的时候,天才大亮,不可谓不积极。
一到队里,李克道就把自行车铃铛按成了小电铃,引得社员们纷纷出来瞧热闹。
看清是李克道后,人群立马就围了上来。
“跃进生产队招工!包吃包住还发一套新衣裳,正经服装厂缝的衣服,卡其布的料子!”
“一个月还给三十块现钱!要挣钱的抓紧了!”
人群逐渐聚拢,听到李克道在中间这么咋咋呼呼一吆喝,顿时闹腾起来。
“我就说跃进大队现在搞得好哇!”
“厂子多,连人都不够用了!”
“谁说不是啊,包吃住,那不是天天吃肉啊!”
“哎呀,可别说了,我都咬到舌头了!”
蔡队长正在家里盘算田里用水的事,听到外面吵成一片,赶紧披上外套出门瞧瞧。
江坝生产队临近青江,地势平坦,人居密集,几个小生产队大多住在一起,因此有点什么事情全队都知道。
等到蔡队长拉着几个上蹦下跳的小伙子问清楚状况,李克道那里裤腰带都要被小妇女们扯断了。
“要女的吧?”
“男的干活,我们去给他们做饭!”
“就是,不能光要男的啊!”
李克道哭笑不得,这叫怎么回事啊!自己这回来,是为了招力工,都是搬砖夯土的苦力活。
这些姑姑婶婶嫂嫂妹妹,自己可没那个能力给安置下来。
“都吵吵什么!”蔡队长一声大喝,两手扒拉开人群,直直地走向李克道:“你跟我回大队部去把事说清楚!”
说罢,也不管周围人群怎么埋怨,蔡队长就这么拽着李克道胳膊去了大队。
大队部里,李克道一五一十地把跃进大队的条件和要求给说了一遍。
“队长,是我想的岔了,没提前跟你报告清楚!”李克道惴惴不安,低着头不时地抬起眼皮观察着蔡队长的反应。
他其实心里清楚,蔡队长不是敢拿主意的人,尤其是这么大的事。
可他更明白,蔡队长也是个把社员们想法看得很重的人,要是社员们都想干,那他多半也不会反对。
就像是前一阵子队里要包干,几个生产队一撺掇,蔡队长也就没有说话。
今天李克道在队里这么吵嚷,也是想造出声势,好让蔡队长同意。
自己这么干虽然有些不地道,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然可真不好向鲁求英交差。
“队长,我们就打着‘观摩团’的名头去,五月份去,七月份回,双抢之后再去扫尾,你看这样可照?”
李克道小声说完,期待地看向蔡队长。
“为什么不照?”李克道看着蔡队长摇头,心里满是失落。
蔡队长扯开衣领子,一手按在李克道肩膀上:“克道啊!队里年轻一辈里,就你看着有些出息!”
“可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蔡队长示意李克道把门上闩,走到门前的时候,李克道发现大队部外面聚集了好些人。
“你看见了吗?”蔡队长指着大门,仿佛隔着木门也能看见外面的人群:“我们队有多少人?”
“你这次回来又能带多少人走?那些没跟你去的人心里怎么想?”
“队里的田还种不种了?粮食收购任务怎么完成?你一下子带这么多人出门,虽说不是出县,可公社知不知道?知道了答不答应?”
蔡队长一连串发问,给李克道心里越说越凉,他看见跃进大队日子过得好,只想着让乡亲们也沾沾光,可蔡队长说的这些,他一点也没想过。
“那、那还能去吗?”李克道耷拉着脑袋,伸手扶着桌子,语气里满是不甘与落寞。
蔡队长要是拍板不让去,那自己也没办法,只能灰溜溜地回跃进大队。
“去!怎么不去?你小子都把话放出去了,不让他们去,我蹲茅坑都要被人丢炮仗!”蔡队长看着李克道的样子,轻声笑骂道。
“但肯定不能是你这么个去法!”
冷知识:1975年学龄儿童入学率达到 96.8% ,1987年为97.2%;1975年,初中毕业升学率为60.4%,1998年为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