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娘自杀了,在云秀去楚家的那个下午。
云秀在争哥儿的满月酒上才见到了儿子,她看着儿子的眼睛鼻子像丈夫,眉毛嘴巴像姐姐,她觉得真奇怪,明明是自己生的,结果面貌居然不像。
不过看着儿子长的白白胖胖,和刚出生时那红红皱皱的模样判若两人,心里也是很高兴的,至少说明姐姐养的很好,像对待亲儿子一样,那儿子是会比自己幸福的。
想到此,她就想到了娘亲,做母亲的总想孩子一定要比自己幸福,那做孩子的呢?有没有如此的心呢?
争哥儿的满月酒办的挺简单的,只是在宅子里摆了些桌普通饭菜酒席宴请宾客,别的就无了,光厨房里人就够办出来的。
她在酒席中自然见到了父亲和大姐,但他们完全不理会自己,只跟姐姐说话,哪怕自己上前同他们搭几次话,也是当看不见的不理会。
姐姐看着是很高兴的,抱着她生的儿子同宾客们说说笑笑,仿佛争哥儿就是姐姐生的。
这次酒席主要也是为了让姐姐收回过往送出去的礼金,所以办的简单,因为是想着多抓些钱好去上海。
她也是想去的,她舍不得儿子,舍不得丈夫,她想能在他们身边,可如果她同着一起去了,那不就是抛下生了自己的娘亲不管吗?
她很难做到,她一直觉得她是对不住娘亲的,若是自己是男孩,若是自己脸没有受伤,是不是娘亲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娘亲帮着爱着自己,为自己付出着,若没有娘亲给出首饰,自己是不可能拿得出钱给雪梅的,那自己也不会有机会能有儿子了。
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一趟楚家,去看看娘亲,同着一起想办法。
在争哥儿的满月酒结束后的两天,她就去找了姐姐,这次姐姐倒是让她进了院门,给她看了抱了儿子,还没等她说话,姐姐就说了她想回就随时可以回,不用来请示。
她就一个人回楚家了,在门口敲了好久的门叫了好多次的声吹了好久的风才有人给她开了门,让她进去。
她立即就去娘亲的院子,看着有个佣人打扮的人在房门插着腰的骂人,她叫了两声后,那人就哼一声地撇脸走开了。
她进了房,看见娘亲人如枯槁一般躺在床上,她一下就扑倒在怀,哭出声来,“娘啊,你怎么……怎么这个样子?”
已经瘦的脸颊凹陷面无血色的王姨娘轻摸着她的头,发着微小的声音,“云秀,你怎么过来了?”
她抬头抽泣着,“我……我来看你啊。”
王姨娘笑了一下,“好,来看我。”
“娘,你怎么……我过年那会儿来的时候,你看着挺精神的,怎么现在就……你……你是哪里受伤了?”
王姨娘叹气,“我腿被烫伤了,没人管,没人给我请大夫拿药,后面就严重,走路费劲,手也不知怎的时不时就抖,你爹叫了个佣人来服侍我,天天地骂我,咒我死,我……”
王姨娘说完就没什么力气了的样子,抿住嘴沉重呼吸着。
她恨恨地,“爹,怎么能这样……”
王姨娘缓了些时候才说,“男人都是如此的,有了新的,旧的就会不要了,所以说丈夫是靠不住的,儿子才能靠一辈子。”
“那……我……”
王姨娘深感欣慰地,“你生的是儿子,你这辈子有依靠了。”
“可是争哥儿是姐姐在养。”
“那有什么关系,无论怎样也变不了你是亲娘,又只有他一个,将来家产不都是他的,他还能不管你?哪有儿子不管亲娘的。”
她认真地,“女儿也不会不管亲娘的,我要去找爹,让他带你去上海,大不了我出钱养你就是了。”
王姨娘立刻拒道,“那不行,你是嫁了人的,你要给钱给我你的爷和姐姐哪里能容下你。”
她恼气地,“那怎么办?总不能不管你吧。”
王姨娘沉默好久之后,笑着说道,“你就不管我吧……”
“娘……”她痛苦地摇着头,“不……我做不到……”
王姨娘握着她的手,“我其实也活够了,就在等你生孩子,看你生的是儿子,我也就放心了。”
“不……不……”她挣开手,“我去找爹。”
她决然地起身向外走去,想着今天不能再在爹面前懦着了,自己得为娘亲尽全力争取。
可王姨娘在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就动起了自杀的念头,嘴里自言道,“我去给抵命吧,抵了命,争哥儿就不会被索命,云秀这辈子都会有依靠。”
王姨娘掀开被子,艰难地下了床,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地走到桌前,摔碎了起了垢的茶杯,捡起了碎杯片,向着自己的左手腕用尽了力气割了一刀又一刀,然后倒在地上,看着血从一点一点地壮大成血圈,觉得还怕死不了,也挣着最后一点力气割了喉,这下是放心地闭上了眼。
她的娘亲已经走向黄泉路了,但她还不知道,在宅子里找着父亲的去处,可悲的是,她并不知父亲同新妾的住处在哪个院子里,她找了一处一处的院子,敲着每个院门,没有人给她开,她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她痛苦绝望地带着泪地回到了娘亲的院子。
她在院里就闻到了血腥味,她一刹那想到了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又惊又恐又慌地跌跑进房间,在看到地上躺着的娘亲旁边是一摊血,向着四周围一条条流着的时候,她就像大脑被猛烈撞击好几下般撑不住晕了过去。
在她再次醒来时,是在自己西院卧房的床上,眼睛第一眼看到了槐花惊奇地说道,“二姨太,你醒过来了。”
她晕晕乎乎地,“我娘呢……她醒来了吗?”
槐花不想打击她,“二姨太,你先好好躺会儿,药快煎好了。”
“我说……我娘呢……”
槐花面露哀伤地,“你娘死了,你是被晕着送回来的,好好保重身体,节哀吧。”
她听完又给晕了过去,不过这次没晕多久就醒来了,醒来后喝了药,眼睛睁了一晚上,都掉不出几滴眼泪来。
之后,她把药喝完了也不见好,说不上什么病,就是整日地恍惚没精神地要躺在床上,尽管槐花总劝她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可她哭不出,尤其在知道了娘亲没有葬礼没有灵堂后,更是连睁一晚上的眼睛都掉不出眼泪。
直到有一天,她梦见了娘亲,娘亲抱着她,要她哭出来,说是只要她哭出来娘亲就能去个好地方,过着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儿孙绕膝开怀享乐的好日子,要她答应一定要哭出来,她在里点着头流着泪的应下了,随后娘亲就消失了,她人醒了,醒来时枕头已经湿了一片,她捶着枕头,悲怄地嚎啕大哭着,“娘啊,我的娘啊,娘……”
她哭到了眼睛肿得睁不开,给闭着眼接着哭道,“娘啊,我哭了好多,你一定要在那头过上好日子啊,娘……”
她哭过以后,能有了力气下床,但奶已经回了,她喂不了奶了。
这件事槐花禀告了太太,太太对此没说什么,反倒凶狠地说,“回去告诉你二姨太,她要是再三天两头地生病请大夫吃药,我可就不会管了,我养不起病秧子。”
槐花应了声,把话一字不变地转告了二姨太,希望她能振作起来。
她也果真振作了起来,因为她想活着看到争哥儿长大,能留在二爷身边,哪怕只是能偶尔说说话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