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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神骁一夜变幻新天地,政层这一场风云中翻了又翻,好在有惊无险,各大政司的治略也慢慢回到正轨,上御执仍旧稳坐骁卫总代理的职位,盘龙会一落千丈,失去了政治立场后仅仅作为市场龙头企业活跃。

十二门终于在颠簸的议政与纷争后内外一致,集合神骁三司执政后归于国家政府机关,在这之后,大概就是漫漫延长的治国之路。

而随着当天议政的结束,神白须就递上了中枢令的辞呈,连同骁卫地煞阎罗的腰牌与佩剑阎罗一并递上。

但因为当下的情况与神白须特殊的身份,为避免徒增不必要的麻烦且参政神白须在神骁政层的畅通无阻,神白须征御这一名将永远在神骁骁卫中担任替补,意为,客卿。

而长剑阎罗,作为前地煞阎罗剑若悬河的遗物,理当归从剑若悬河一并入葬,只是剑若悬河立下遗嘱,上写“有德者居之”,才幸免于这一非凡器件落尘。

阎罗长剑被存于女娲城万世长炎世览博物馆中心,等待着天下修剑士之中的有德之士再次提剑出鞘。

半宝川治理权移交南地削山执政政府,在玄祁宗千年禧的催动下移山填海,终于打通了那条延绵千万里的回乡之路,千万游子得已踏上归途。

而在政治立场上,削山不再同神骁敌对,两国正式开始建立建交,只是风口不太好,毕竟两国之间存在着不小的芥蒂与极深的成见,想要磨平世人的偏见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这需要两者之间共同承担。

但也没有人愿意看到硝烟再起,也许神白须是对的,但玄祁宗也没错,南地人不想再听到点朱砂挥师南下,神骁人不想再听到半宝川外交治理不当,既然能有个两全之策,又何必你死我活。

眼下,盘龙会伏云龙庭。

虽然上御出云已经避世不出,可盘龙会的资产家大业大,这么一间摩天大厦群龙无首必定会导致市场经济倒退与倾斜,为避免金融链阻断,骁卫罗天政务机构特批盘龙会继续营业。

且在音绕梁的助推下,盘龙会也逐渐打通了医疗制药机构的渠道,在国际上同世界蛇,红十字协和会,彩虹桥等龙头制药公司合作建交,为本就富饶的盘龙会再添一民生福祉。

而当下盘龙会正布置着向军工业化推进,只是碍于点朱砂这一泰山级别压迫的角色不得向前。

不过,据说金簪已经委托神白须作为盘龙会的理财顾问向万刃军务机构疏通,至于能不能成,不好说。

但不管怎么说,蛇打七寸,金簪这丫头怎么都是看准了神白须的社交能力与交际人脉,打的一手好感情牌。

也亏得神白须愿意给她做挡箭牌,就是事后点朱砂想要秋后算账,也会碍于神白须的位置而再三思量。

而先进的伏云龙庭,也不过两人。

中庭处,神白须站立在中堂中央,堂内碧湖锦鲤游曳,上架云木桥廊,已经有了一片别院景置的林园风采。

而在神白须一旁坐在阶梯上的青衣,单手托腮,靠在凭栏一侧,而另外一边,是一位有些冷清的白衣女子,她距离神白须的位置近离凭栏的位置远,一双碧色的眸子望着檀溪下的鲤鱼。

很明显神白须在等人,而等的人,似乎也已经来了。

远处身着灰袍的周登楼缓缓而来,他一手付后在对角的前堂看向中堂的神白须,远远相望,两人好似心有灵犀,只是周登楼又莫名一叹,有些惆怅。

他将手中一枚长型手臂长度的机械晶制的媒介抛向神白须,后者单手稳稳接住。

“你梦寐以求的终焉柱数据核心,现在,整个终焉的秘密甚至人类科技未来的秘密都掌握在你的手心,轻轻一推,那千星之城就会砰然倒塌。”

“老白,这一路不容易啊。”

这听着有些讽刺又带有调侃的语气恰恰表现出周登楼的愁肠,以至于神白须眉头一挑,嘴角一勾,他苦笑。

看着手里不轻不重的终焉柱媒触,神白须心中有些感慨也有些沉重。

矩阵核心,终焉柱这一人类顶尖科技的根源,这其中蕴含的科技之超凡难以用人类的智慧来揣测,可它偏偏就来自于人类,来自于那个掌握着整个终焉的女人之手。

这其中蕴含的,并非仅仅只是终焉柱驱动程序的数据,而是人类组成元素的超代码,是储存着人类进化升变的最高真理。

在这片大陆上,没有比它更超然的存在了,哪怕是神明也都晦涩。

露娜听不懂周登楼说的话,她大致上只能猜出来应该是道别的意思。

而一旁的青衣,她根本懒得去懂,可如果要说她不相信两人因为狼狈为奸相识而一路坎坷的磨砺最后成了惺惺相惜,倒也不尽然。

这个周登楼,算是个痴情人,也是一个有着自我原则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和神白须同病相怜,只是委实是缘分太浅,才在他加入终焉成为维序者之后相识神白须。

其实本来他们两人之间也的确存在着一条可能的引线的,只是作为引线本身的伊芙琳已经死了,而这条断裂的引线,只会把两人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

维序者这个代号赋予的使命神圣也桎梏,这意味着他的存在无法仅仅为了他自己,他必须永远在大局上思考,真正的任道重远,一丝不苟。

这个周登楼,天赋奇高,连意圣都谬赞其天纵之才,只说倘若周登楼有修剑一途,一生所历水到渠成。

哪怕是武圣陈也先对于这人的评价也是颇高,“志有全才,修有其道。”这句形容人的才能登峰造极的名句,就是说的周登楼。

而他也是个天生练剑的奇才,当年周登楼年少时,意圣便亲自前往收徒,甚至赠出法器天剑,那把本来属于意圣的圣器。

只可惜,邂逅一个女子,从而误了终身,弃剑后,自学御器更是天下第一,只是,倘若学剑,这神骁天下,便又是一座不低于剑身离玄机的高峰。

所以世人皆叹,“情终如悔,寿不待人。”,说的,就是诸如周登楼这等天才的曲折经历后而夭折,可悲可叹,可歌可泣。

只是说完,周登楼又走了过来,只见他从袖口中抽出一件长柄木盒。

金檀木宣,雕龙画凤,品质瑰丽,气态如梭。

不知道是哪家帝王世爵才能走的东西让周登楼拿了出来,他在手里点了点,而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神白须早已拾阶而下,眼下,两人再对视。

周登楼伸出手将金檀木盒递给神白须。

“手雕乾坤,也称不世木,天鸾金条,天生地养的真灵造物,是我那家族的至臻瑰宝,母亲传给我的。”

“我们那一族,早就在我这儿断了代拔了根,新时代新气象,世族?跗骨之蛆死而不僵罢了。”

“就像这瑰丽的传承无处可用一般,荒废在岁月的灰尘中,可传承永远都有人前仆后继的承接,九子在的时候我不明白,他走了我才明白。”

周登楼拿出的那金檀木盒就是神白须身后的青衣看了都眉头一砸,微微抽了一口冷气。

赛娜懂不得这种传世不朽的物件,可它天生感应,对于那盒子里的东西也是莫名有着一种甚至可以说是敬畏的情绪。

而神白须,他只是皱着眉头,根本没去看那金檀木盒究竟有如何的华丽,他只是看着周登楼的眼睛。

“我本来是想在你和伊芙琳同往神骁了却身后事后,当做新婚燕尔上的赠礼,只当是宝马赠英雄,凑一对天造地设。”

“你不争气,我不怪你,可你不争口气,我瞧不起你。”

“你是生在马背上生养的孩子,那片绿茵就在你心里,你驰骋半生,自由却也疲惫,也因此,这若即若离的行程,每一次启程都是一种挣扎。”

“草原太辽阔了神白须,仅仅凭着四条腿又能跑多远?仅仅凭着想要看一看的心情怎么可能走得到终点,就像这神骁万世师长炎的延绵国祚一样,我看到它的繁华,看到它的雄伟,我在这其中诞生,也在这其中消亡。”

“儿女情长,是世人耻笑的英雄气短,是因为他们本身就重于争名夺利,所以瞧不起我们这些只忠于为所爱之人而活的人。”

“我不是作为什么狄耿巴伦尔斯和你说这些,我只是以一个朋友,一个同病相怜者,以周登楼的身份。”

“这个国家,它的忠骨我看到了,它的鲜血我也看到了,可我也看到了狰狞,看到了凶恶,在选择跨过那片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说过海的另一边是我的家。”

“我是那个在国与家的选择中永远选择后者的人,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为此而生的人,可我也会是那个为了去完整一个家而选择去建设一个国的人,像李世卿,像上御出云,像你。”

“所以,我们都不是需要忏悔的人,对吧。”

说到最后,周登楼好似一吐为快如释重负的将那金檀木盒递了过去,他看向神白须,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永远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男人当做敌人了。

说到底,这一趟神骁之行是周登楼带来的,而作为被选中者的神白须却一直在影响着周登楼,而周登楼,也是人生第一次见到一个选择原来也可以这么做。

他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并不是所有的选择都需要抉择,而勇气,也并非就一定是正义之士才能拥有的。

至少,他看到的那个神白须,区别于他人生中所有经受的偏见,好像这个人,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到过。

对的,就是曾经那个为了爱而舍弃非凡家业与传统桎梏的自己,是那个挣脱家族镣铐与枷锁的周登楼周不让。

他的潇洒,来自于那日渐弥深纠缠他的阴影,而他的直率,来自于他对往日不平不甘的挣扎与悔恨,周登楼这个人,简直和神白须一模一样,以至于,拥有相同的棱角。

他们都是因为逝去的爱而活着,或是亲情,或是爱情。

“御神策错了,每一个错误在犯下之前,犯错的人都是有过准备的,他们知道自己只要做出选择就要承担风险。”

“乔纳森作为野蛮文明的革新者,固然突破了种族之间的壁膜,可却也打破了维持恶魔们千万年的秩序与传统,或许鲜血与好斗,死亡与嗜血,就是恶魔们的宿命。”

神白须上前一步,伸手接住了周登楼递过来的金檀木盒,他握住,看向周登楼。

“他追求的爱与和平,是人类对美好理想的向往,这并非争凶斗狠的恶魔们所憧憬的。”

“所以他才会做出回归兽性的抉择,不是为了爱而存在,而是为了爱能够继续延伸下去而挺身而出。”

“而御神策曲解了为爱活着的真意,他所拥有的坚强在琉璃河事件之后真正破碎。”

“保护,并不能避免一切错误的发生。”

“而乔纳森深以为然只要身为人就必须要面对命运滚滚车轮带来的考验与难题的道理。”

“舍身为义不是抉择,为了爱的理想而盛放才是。”

而在神白须接住那金檀木盒之后,却并没有接下,而是向着周登楼推去。

而他想告诉周登楼的道理,不过是斯人已逝,道阻且长八个道理而已。

人可以为了爱而牺牲自己的一切,却也可以因为爱而创造一切,这是西方哲学史上哲人最信以为真的真理,他们早就见过各位高举火炬的革命者。

黑暗时代下的纷乱,是人心的诡谲,而在迷雾中,却也会有明星闪烁,理想,其实并不是什么非常昂贵的东西。

周登楼心事重重,揭开狄耿巴伦尔斯的皮囊下,是那个年少周登楼所面对的考验,他永远的停在那里,停在那个春天。

而现在,他真正发芽,真正开始抽枝拔叶。

原来眼前这个活在悲剧中的人,从来就没有用悲剧的目光去看待所有发生在他人生中的一切,他更像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第三者观摩着这曾经的苦难,并从中寻得新的答案。

神白须这个人,永远都在进步,就像一位与时俱进的领导者一样。

“我又不是御神策。”

周登楼手掌一掂,直接就松开了那金檀木盒,神白须垂手一抓才接住,他深深看了周登楼一眼,后者态度风轻云淡。

他已经不在乎这些红尘凡事的俗物了,真正做到了在这红尘中如履平地风轻云淡。

“神白须,早点回家。”

周登楼以剑指伸手指了指神白须胸口,笑道。

而神白须,一手端着那金檀木盒,微风徐来,立于流云之中的他,与那曾经的黑衣男子如出一辙,面如春风,吐腑天地。

他注视着周登楼闲庭信步的背影,像在目送一位君子,一位至贤,又或者一位知己,一位挚友。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金檀木盒,心里头并没有想要去打开它的想法,只是他又抬头看了看周登楼离开的方向,伸手打开了那木盒。

在那金色瑰丽的紫金绢绸中躺着的,赫然是一条拇指粗细的木条,尽管已经是无根之木,却仍旧灵泽与鸣。

神白须用手指背轻轻碰了一下那灵根,仅仅只是灵犀一点,便突起神韵之气,这等不凡之物,怕是比起那传说中的长生药也不遑多让了。

永生的奥秘近在眼前,可神白须却好似苦涩乏味,这再是超凡脱俗的神物,也都没了生气。

再抬头看着周登楼的背影,神白须只是愁肠一叹,喃喃自语着回家二字。

“回家?回什么家?眼下不就是家?”

在神白须身后的青衣早已起身,对于周登楼送的那件物件她虽然觉得珍贵却也只觉得是俗物,没有多大兴趣。

反而是神白须念叨的那一句回家,听了的青衣似乎有些急了眼。

“是我陈拾玉掀的你神白须的盖头,三尺红绫,就是用来上吊你也只能吊死在神骁这片土地的房梁上。”

“我在那,你的家就在那,你是入赘,不是娶亲,我不允许,你哪也去不了。”

她竟难以想象的有恃无恐,直接抓住神白须的肩膀把他拽了过去,两只手拽住他的衣襟一扯,正了正衣冠。

那一双烁金的金瞳,神白须不管什么时候去看,都觉得有一种震慑,以至于他竟莫名下意识有些心虚。

只是在她眼神闪躲之后又故作镇定的直视他时,他才觉得这一双金瞳柔似落水,看着她微微轻颤的瞳孔,他也就知道刚刚那几句话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的了。

“你陈拾玉的名讳不是名存实亡吗?我可不记得盘龙会的执众客卿有陈拾玉这么一位,你青抬衣什么时候改的行?”

“我就是真入赘,入的也是盘龙会的赘,娘家人都没发话,你能做老大?”

神白须咧着嘴伸手捏住青衣的脸颊,轻轻扯了扯,她不意味着,只是同样笑靥如花,伸出手扶在他的脸颊。

“你有种再说一遍你入的谁的赘?”

她红唇勾起,同样扯住神白须的脸,气哼哼的一挑眉,好似神白须只要敢说,下一刻,她就会恶狠狠的咬他一口。

“老实说,什么娘家人,到了我这个辈分的人,也都剩的差不多了,本家本来就都是短命鬼,又都是争名逐利之徒,一生你争我斗,都在抢着要做什么绝顶。”

“老一辈就看中那点名份,揪着那点正统啊名誉啊荣耀啊,自己禀性难移也就罢了,还要拖着小的一块受累,真真是,老不知羞。”

“我这辈子起点太高,让我爹那一辈人的理想架着,却也看不到多远的风景,即便整个青剑门就在脚下,也只不过虚有其表,天下剑子之心者无数,可能登上这青天阶梯的,寥寥无几。”

“站得高的,未必就看的长远,有些时候,隔着云,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她看神白须半天都没有反应,大概是知道他那张嘴再说下去也只会惹她生气,干脆就念哑巴经了。

可她很清楚,自伏云龙庭那新婚燕尔之后,她早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青抬衣了,眼下,眼里就只装得下这个神白须,他说什么,她听着都只觉得像是金科玉律天人奉读。

她当然是没听说过那么多故事的,只是他说的故事都好遥远好遥远,她也试着去想象过那片属于他的故土,那片叫做翡翠之心的绿茵。

只是她这一生,在与他邂逅之前,都在画地为牢,即使将整个神骁幻化成一座大天地,她也无法想象她从未有过的情感。

“为什么不说话?”

看神白须还没有反应,青衣眉头一挑,凑近了问神白须。

后者好像才刚回过神来一样,只说了句看入神了,就惹的青衣面色泛红。

“《剑录》第四篇《风吹云》中写到,‘心若无悔,燕也知返’。”

“可比起写出这句千古名言的甲子剑仙王浩然,于四百年前一败而天下知的新剑仙吕之逸所提,‘知而不尽,首尾两端。’一句,更得我意。”

青衣闻言,眉头一挑,她笑靥如花的双手抚着神白须的脸颊,只觉得爱不释手,好似手中就如同一件惊为天人的至宝。

她拉住神白须的手,走到一旁阶梯上,两人坐下。

“多说说你的感想,说说你对这两位剑林英杰的感想。”

神白须知道她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毕竟一生致力于此,自然对这些自己熟视无睹的东西天生亲近。

在加上她青衣生来就是剑主,对于世间剑英更是天生感应,剑道一途,九千年来,怕再没有比她青抬衣更得天独厚的了。

“年轻气盛的江湖儿郎肩抗清风明月,飘逸如仙洒脱如风,来去自如也无牵无挂,王浩然这个人,一生平坦,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而世人不知道的是,两千年前那般于天下登峰造极的剑仙王浩然,曾也只是一位怀揣安邦报国之志,为考取功名而前仆后继的寒门子弟。”

“说是寒门,也不过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代,风生水起的家业莫名就落了尘,一蹶不振,而士子文人考取功名振兴家族在那个时代也的确是天下人翘首以盼的青天大道,王浩然亦是如此。”

“说来也奇,自认不是从仕之道的王浩然竟凭着两句随口而出的绝句成了当时冠金爵的账下学士。”

说到这里,神白须刻意的没有去说,而是看了一眼此刻位置已经向下几个台阶,搭着手臂靠在他大腿上的青衣。

“臻卷无名谁提笔,言罢风至燕门关。”

她缓缓道来,似乎对于这笔下所提的绝句没有兴致,而只有神白须知道,她是读不懂。

在神白须一旁托腮望着他的露娜同样悠悠然,只是呆滞的盯着神白须的脸。

“世人都说,从仕之道好似那鲤鱼跃龙门,王浩然两句绝句就已经将千万学子如飞燕南迁一般说的一清二楚,再是繁华盛世,百卷千卷,山河不变。”

“文人学子的笔墨再画,也长不过细水长流的青山万里,从仕之道的台阶再高,也顶不到这天地万里高耸入云的巍峨,他想说的,只不过是与其拘泥于纸笔而晦涩难顿,不如马踏山河逍遥自在。”

“也因此,王浩然一人得道,王氏一族鸡犬升天,在冠金爵的招揽下,王氏于京都开枝散叶,愈渐繁华。”

“而王浩然心性野鹤,自是见不得这浊灼之世,辞去了一身铅华,舍却富贵,仅牵着一匹骏马提着酒壶,走入山河深处。”

“他说他致死不做堂上人,不仅仅是为了黎民众生争得一片清净,也是为了让那势利的家族看看,即便此身落寞,也绝不同流合污。”

‘勾栏对月唱笙歌,举杯满饮映星河,梨园奏是胭脂粉,不识人间真春色。’

“临行前,王浩然为冠金爵擎寿公提笔写下了这七言绝句,当堂听者无不愤慨怒骂王浩然含沙射影,更有甚者以请寿公赐死王浩然,而王浩然却不以为然,更是怒骂擎寿公为‘禽兽公’,贪杯饮色,酒池肉林。”

“尽管史记中对于擎寿公的记载是不褒不贬的有功有过四字,可在王浩然看来,他就是一个世族财阀,是一个剐百姓民脂民膏以祚家族昌盛的奸雄。”

“而擎寿公对于王浩然的唾骂,却是以笑待之,只说王浩然是天上来的谪仙人,诗词绝逸,文采飘然,不受人间的桎梏。”

“擎寿公没有处死王浩然,反而允他辞呈离开冠金爵,至此,王浩然真正入世,一身繁华如星落。”

“而真正让王浩然迎来人生变故的,是那场飘摇潋滟山川的天降金雨,饶是旱灾接连荒的地不生长人不聊生,那几年的神骁,格外的大旱连连,庄稼地开不出花骨朵,即便是政府朝廷的粮仓都难见米粒,不过国家危亡,民众更是水深火热。”

“而只此患难之中,也才发生了那场以供神骁往来四千年修剑脍炙人口且歌且颂的至福反哺。”

“整整神骁天下六十一位陆地神仙,齐齐高峰沆瀣一座座,九川八十一洲神光与共直破鸿蒙,其中二十一位修剑以剑开道,调动天地之精回游山川大地,这才降下一场连着五天五夜的金雨,福泽众生而福祉万物。”

‘遥看寒锋为谁芒,且听雷声隆隆响,只道人间滚滚浪,尽在我辈鞘中藏。’

“于人间春秋一梦的王浩然终得大道相迎,他在这繁华而郁郁葱葱的人间领悟十一个冬夏,在一夜雷雨之后最终铸剑成修,天剑“风吹云”至此扬名天下。”

“就如同冬去春来的那场惊雷一般,王浩然一名在一夜之间百里屠苏,剑林的又一高峰于无声处惊雷,只叫天下洗耳恭听。”

‘金赤冠衣如何味,掷尽杯中铅华醉,风尘邀来与我共,飒然如曳天上星。’

“他本就是世间不羁不绊的风,是风尘中的一缕温凉,咫尺天涯,长剑在腰,这位落入凡尘的谪仙人奏起逍遥,提笔写下那千古绝句。”

“所谓的心若无悔,燕也知返,不过是散尽千金后的一身洒脱,不拘泥于存在这世间的形式,就像醉酒入梦一般。”

“而再提笔画剑,已是登峰造极,王浩然的剑,与他的诗一般洒脱,没有凡尘的半点淤泥,饶是人间的清风,都抚他不及。”

说到这里,神白须伸手点了点青衣发间的两枚剑簪,那剑簪好似天生感应一般,气动如有灵,那金剑心禄尤甚,一缕金弧牵住神白须的食指,绕指柔,清风动。

“如此的人间之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神骁六千年来剑林如盛,浓墨重彩者就那么几位,可攀高登峰者却比比皆是。”

“吕之逸自称是一介愚者,不通顿悟,怎的就能令你刮目相看?”

青衣抬头,靠在神白须的大腿回头看他,她像是醉咪咪的,媚眼如丝,听着他说的故事,入了神。

“你不能因为吕之逸两百年成剑大器晚成,又于群锋问芒上一剑败于你陈拾玉就瞧不起人家,你可是青抬衣啊,神骁无敌四甲子的青抬衣。”

“那照你这么,学艺不精吃了败仗还有得骄傲了?”

神白须没有回答青衣,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烁金如灵的眼眸,皮笑肉不笑。

青衣当然不知道吕之逸有哪一点值得神白须看得上,在那场对峙中,吕之逸给青衣的感觉就是学艺不精。

“《剑录》第八篇《长生柳》中写到,‘行而不就,愿不从心’。”

“吕之逸真的输了吗?一场问道,持剑者有心,无心者持剑,孰胜孰负,早已在吕之逸提剑长生柳登台的那一刻就分晓了。”

“吕之逸一生疾苦,有人说他的经历配不上他的名字,也有人说吕之逸以心埋柳,心花不开作茧自缚,可人的一生,平庸或平凡,是可以由自己说了算的。”

“他生就是北海人士,半生听潮,一朝得道岁月却已是两百年,浪从心中来,愿如潮水耳边去,潮起潮落,吕之逸一生跌宕起伏就犹如那浪涛拍打石涯。”

“相比王浩然的洒脱,吕之逸是一个有着自我约束的人,他的剑,即是方圆又是分寸,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一个庸碌之辈却偏偏是气运最佳者才能修成剑的人道剑持有。”

“生我之所见,见我之所得,他一生都在用寻觅的真意叩问大道的原始,追寻,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吕之逸输了,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像长生柳的名字一样,冬去春来,生生不息,随着冬雪的来临而没入泥土,随着春雨的浇灌而茁壮发芽,风来,浪起,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大道而返璞归真,由繁化简。”

“所谓知而不尽,首尾两端,不过是有始有终四字这么简单的道理。”

神白须伸手轻轻刮了刮青衣的鼻尖,就好像在批评这个不懂事的疯丫头一般。

而青衣却是少见的撇撇嘴,嘴巴一鼓又一收,伸手抓了一把神白须的大腿,用这种调皮的方法无声埋怨神白须胳膊肘往外拐。

而神白须之所以中意吕之逸那句所谓的知而不尽首尾两端,其实也是想告诉青衣有始有终的道理,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懂。

人生在世,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处,青衣是不幸脱胎人间的早产儿,对于这个世界,她懵懂而不屑,而对于她诞生的那个家庭,她更是厌恶而疏远。

她已经厌倦了为人傀儡与争名夺利的荣耀,一把长剑再高贵也不过废铜烂铁,说什么天人魔三道修剑,成剑者多么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知道,以前只要自己想,天底下有她想去的地方,想要的东西,提起剑,便唾手可得。

而现在,在他神白须在她的人生中横空出世之后,就好似于平地立起一座巍峨直通天穹的高山,她是怎么也搬弄不得,跨不过,铲不平,以至于最后被这座大山压倒。

而在她真正迈入脚步走近这大山以后,每一步,她看见万物屠苏,春来秋去,才真正得见何为红尘与众生,以至流连忘返。

而到了最后,她竟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出这大山,便将自己埋在这座山中,永生永世。

“青剑门已经是遥远而被时代遗忘的历史了,纵使我青抬衣名声在外,青虹贯日这份名誉也永远属于今后的人。”

“也是在山门闭合之后,硕大的青云山峰被撞塌,那些争名逐利之徒才趋之若鹜。”

“青剑门是榜样,却也是例子。”

“我陈拾玉尚能苟延残喘于世,也是托你神白须征御的大慈大悲,天底下哪来那么多返璞归真悟透大道的天才,不过是多栽了几个跟头,多见了些人间疾苦,多看了眼这天地众生。”

“要道理都像你神白须说的那般理所应当超凡脱俗,世间岂不是遍地都是圣人?”

青衣贴在神白须的大腿,侧着脑袋用手搂着他的小腿,以至于那贴切的柔和神白须都能清晰感受到。

“你这几句可不输那些圣贤们写出来的至理名言,比我神白须的道理大太多了。”

他只是风轻云淡的笑着,说了这样的话。

可她也没觉得多了不起,即便是难得能在和他的口角上取得了佳绩,她只是觉得,他总把道理看的那么深,把人看的那么重,太沉重了。

可倘若他神白须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西方平头小老百姓,那还会有她青抬衣的今天与浴火重生吗?

想到这里,她是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想,只觉得眼前的神白须是心又是肝,更是命,巴不得就把他拴在神骁一辈子出不去,哪怕用三道剑为他神白须布下一片圣人法则都不能腾挪的方寸千界也无所谓。

只要能留下他,所有一切全部都付之一炬都无所谓。

可她又想,想他对她说的话,说的那些故事,对她的所作所为,就又软下心来,委实是掌上明珠,连擦拭一下都觉得心疼,可就这么放在那里,又怕贼偷,更怕稍有不慎,落尘了。

“你想去看看我的家乡吗?想听听我的家乡的故事吗?”

“在这世上,我本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去,就是时至今日,我孤身一人也余多有二百四十个冬夏,这条路说长也短,说短也苦。”

“想我这种人,在遇到你之前,不识春秋,也就晓不得这天下之大,可见了你,我依旧觉得这天地狭窄,以至于仅能容得下你一人。”

“说什么家,故里,不过是人生中的些许羁绊,普普通通的一生不过风风雨雨三万天,即使修身大长生,也不过是为了在这血肉之躯上看的更远更高一些罢了。”

“往生的三万天,我都已经辜负了,是我觉得这天地不存珍物,寻寻觅觅无处可去,只得捕风捉影。”

“可我也不想你笑话我不思进取,要做曾经那个陈拾玉自然是不可能,名字终其一生只是个代号,可倘若要活到底,没有你,死了反而一了百了了。”

她到了现在已经表现出一种极强的占有和依赖性,对于神白须,她看的已经太重,已经有些挪不开视线,一分一刻都不行。

可她又说起自己的家乡,说起遥远的曾经,透过那层迷雾,她好像看的更清楚了。

而她也知道,他在那片洞天下一恍四十个冬夏,所经所厉又是何其遥远,她一下子和他拉开那么大的一条鸿沟,当然也就会怕,怕他疏远了她。

也怕这四十年来,神白须那返璞归真的心如冰似水,会变得冷冷清清平平淡淡。

她和他相逢邂逅不过一月,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未听春雷,未感热浪,未见金穗,未经白雪,可这一生对她来说已经渐渐开始漫长,开始悠长。

她不想耽搁自己和他今后一生的每一天,而在今后的岁月里,无论他选择的路有多么颠簸,哪怕背上这个世界,她都不在乎。

她只知道,牵着他的手,要比去走这人生最遥远的旅途更有意义。

可要倘若因为那片洞天,因为那场四十年的淬炼与洗涤,褪去了他的铅华,她只能苦了心悔了肠子,恨自己当时在天都府没能一剑把十二门全劈了。

“我在洞天里待了四十年,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她一听这话,莫名笑了,是气笑也是安心,他这样说,她就知道他没变,也知道他的心仍旧和这边的世界始终如一。

“我很庆幸,也很高兴,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庆幸在历经四十个春夏以后,你仍旧保持着在这方现实世界之中的心态。”

“过眼云烟千千万,人生不过三万天,可你神白须对待每一件事都尽忠尽善,这样一个认真的人也一定会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可我不希望你这样,我只希望你能自私一点,感性一点,更忠于自己一点,虽然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和你一起,我就是有说不完的话,想听你说没有尽头的故事。”

神白须听着,勾了勾嘴角,只觉得当下太幸福,他不自觉的将手揉在青衣的头顶,只是突然刚到自己那一手的裂疮,悻悻然收回了手,只得将两手搭在大腿。

青衣在感受那触感之后,向上挪了几个阶位,同神白须并排而坐,她靠在他的肩头,两只手合着握住神白须的手,在那粗糙的裂疤划过手掌以后,她紧紧相扣。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许仅仅只是一句美丽的誓言,可人们却会为了这个浪漫的目标更向前一步,从而做出一生厮守海枯石烂的承诺。

山河永在,而游历山河的人不会永远年轻,可只要山河无恙,这片天地便永远盎然,也因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其实是对人间美好的赞颂。

这世上哪里有比青山更老,比山河更远,比沧海桑田更长的爱情,不过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感永远锁在一起,走过比青山更迭更盎然的唯一,跨过比山河更久远而岿然不动的苦难,渡过远胜于沧海桑田久经不变的悠长。

而终于走过这些坎坷之后,再是绿意盎然的青丝也染成了白发,遥望山河,一路行来万万里,海枯石烂,这誓言才真正被践行。

“人们早早许下诺言,是因为一生中必定会有所后悔,而牵住他们之间缘分的线往往经不住考验,所以才说,真金火炼,情比金坚。”

最后一人走遍山河的吕之逸,真正洗去铅华,一身落尘,在凡尘中所行有止,看尽繁华烟火与长安盛世。

吕之逸终成人道剑,世间人道剑皆以人为镜,而他,却用手中长剑勾画了一副万里山河,在这余下人生中花团锦簇。

他也说过,王浩然的诗意如飘他是学不来的,而世人之所以尊称他为修剑中最飘逸的剑仙,则是因为他这一生跌宕多磨难。

尽管苦难中颠簸,他却仍是静如止水,平静的看待所有失去,他的剑心朴实无华,却登峰造极,返璞归真,似乎在吕之逸这个人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

因此,长生柳,也被誉为“不世木”,意为,永不枯糜的道心,它象征着一个修行者百折不挠百折不屈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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