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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雨,有人顶着一身蓑衣在庭院里的塘溪旁栽下了一行绿蕉,来年夏天,这片庭院就不只是那葡萄架一连瓜果了。

也是在那人回来之后,葡萄架下重新埋入了种子,那些烧成灰烬的碎竹子被捣碎后埋进土中,浇上水以后,来年春天能否破土而出成为这葡萄架的脊梁,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那绿林深处的竹屋也被砍掉了,几乎是被夷为平地的。

在那一旁的菜园子也被绿土掩埋,被归置在了林园的中庭院,隔着碧湖,隔着那架起的木拱桥。

这四下寂静无声的林园,终于有了些生气,这些菜蔬随着每一天某人的精心灌溉,长势极快。

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园艺技术,竟搞懂了神骁人农院里最核心的嫁接技术,整个菜园是每隔一个月就扩大一次,大多时候那人整天扎在菜园子里头,蹲着身子埋着头瞧那些菜叶。

而那耳朵机灵的女子,总会坐在远处菜园竹屋下的藤椅上,隔着阳光,听着菜园里的叶吹风打。

但是也闹出了些岔子,每隔一段时间,那些黄鹤就会自顾自飞进菜园子里,对着里头还未成熟的菜叶子一顿叨。

这边踩坏秧苗,那边撞散菜架,惹的那人不得不在菜园里摆置了几个稻草人,这事才堪堪罢了。

小镇学府里新来了位身穿白色布衣发后别着玉剑长簪的先生,史记教的极好,人的性子温纯而和善,是学府中唯一一位能同那位老夫子坐而论道的人。

偶尔在那棵参天大的还未成熟的枣树下,能看到一老一少面对面对弈饮茶,在学府里的学生看来,那位先生文雅极了,一头乌发,儒雅随和,就真的跟史记中走出来的圣贤般模样举止,有如谪仙。

林园里那位原本白衣又换回一身青衫的女子,竟坐在一架不知道是谁用竹子做出来的轮椅上,就那么坐在林园门庭前,吹着徐徐清风。

每当听到那拾阶而上走上门庭前百步的人归来时,她又自觉的推动轮椅回到中堂塘溪旁,闭着双眼,聆听着塘溪池鱼。

岁月如梭,不知道遮住了谁的眼眸,像一层薄纱,恍惚间,又一春夏。

熟透了的葡萄透红,阳光采下,红彤彤的朱果亲热喜人,在本就不温不火的凉夏,甜滋滋。

嫩绿的芭蕉叶风吹雨打,吹着风的芭叶被做成了蒲扇,轻轻一挥,每一个仲夏夜都有徐徐清风作伴。

满是春光的菜园连结喜里,带着竹叶编织的草帽的青衫女子小心翼翼摘下每一个他精心布置的蔬果,提起衣袖擦一擦,酸中带甜。

院子里朗庭内挂满了用竹块制作的竹编,一条条连着一条条,上面刻着青囊术中的每一条药方,原来是那人自学起了医术,一块竹编,就是一味药。

风吹拍打,在每一条竹编相互簇拥中,泠泠作响。

风吹动如波如澜的金色稻海,金色的穗子是每一年秋收的惊喜,不管体验多少次,都喜出望外。

到了这个时候,再去看那被他编织的竹条拾掇的整整齐齐的参天银杏,已是金黄漫天井然有序,隔着风,那女子听得到每一片叶子的浮动。

而在夜里,他每每拨动的琴弦声,她都清晰,每吹奏的一曲长笛,她都悦耳。

又是隆冬大雪,被制成葡萄酿的酒坛被敲开红泥包裹的外表,仅仅只是将将出土,就已经芬芳扑鼻千里香溢。

在这冷冽的风雪中,烹酒听弦,别是一番天人之境,竟跨过人世间的繁华。

在又一个习以为常的黄昏下,他推着她走过枫叶飘零的青石板路,走过那尽头的长桥。

走过春天的绿柳成荫,走过夏天的流水潺潺,走过秋天的金色麦田,走过冬天的十万银装素裹,一年,一年,又一年。

时间似乎已经成为了遥远而模糊的数字,世界仿佛仅仅只是日月转换的一页又一页,一天,一天,又一天。

她不再执笔,书画容不下那么长那么远的山河万里。

她不再去听孤寂的雨,本就是繁华的人间不需要谁去点缀。

她不再用双眼去看世界,因为人心的诡谲永远如风雨瓢泼,并非闭上双眼,就能静住心灵。

而他,就那么平平淡淡的,作为一个凡人,一个没有任何使命与责任的凡人,平平淡淡的在这世间行走,每一分每一刻。

他们在不言不语中度过四十个春夏,落叶刻的都是他们的名字,风诉说的就是他们的心声,在水中,在天边,在云里,在遥远的山外,在似有似无的天边。

在那摇曳的灯火中,有人安然入睡,在那皎白月光下,有人对影成三人,在这一人一心的隔阂中,两人恍若隔世。

“我愿以柳埋心,过你千山不停留的眷恋,我愿枕你愁绵,梦你日夜思愁不眠的辗转,我愿渡你尘心,化千丝万缕万万难断的纠缠。”

翌日,神白须从学府将将回来,腋下夹着好几本书,每逢路人,都嘘寒问暖,笑着脸打招呼。

他在这里,岁月变迁已经跨越四十年,这里的一花一草他都认得,可这极为漫长的岁月对于外界却不过短短四天。

而这片洞天却就拥有如此神奇,让想要隐世不出的凡人选择属于自己的命运。

直至走出小镇,走进了那片绿色葱郁的竹林,一路,吹着微风,他闲庭信步,步态悠然。

可就在进门的那一刻,在记忆里那位一般会在这个时间仰躺在那木竹摇椅上的青衫女子突然换了人,进门后的神白须微微一愣。

那同样是一位女子,她手中拿着蒲扇轻轻摇动,左手托腮,低垂的眼眉看着一旁桌案上的一个个竹块,数着一味味药材。

她一双烁金的金瞳,像是天上来的神仙,一身白衣在阳光的照拂下流光溢彩,是那样的不食红尘。

她盘发的发后有着比神白须还多出两根的簪子,一金一白,还有一根角质的乳白色好似璞玉一般的玉簪。

她听到了风声,也听到了某人的呼吸声,她将蒲扇放在大腿上,两只手同样叠放在蒲扇上,盯着神白须。

不看还好,这一恍四十年,神白须真正的像一个凡人,可悠远的岁月却修饰了他的棱角,把他雕刻的那样俊逸。

他那一头及腰的乌发瀑布似的,木端的发冠干净精简,微风一起,就荡起水花。

他一身布衣,那般的一尘不染,手里拿着的那几本质感朴素揉皱的书籍更给人一股为人以师的既视感。

本就是学府独一无二的教书先生,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书卷的儒雅之气与武毅的坚刚之气并存。

岁月的冗长好似褪去了他眼中的阴沉,以至于他眼中的星辰越发明亮,透过他温纯如水而混黑的眼瞳,是无波无澜的温情。

挣扎着收回目光的女子看向别处,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葡萄架,绿荫葱葱的。

来时,她想不到这么一个地方,看时,她只能看到时光涂抹的痕迹,可也只有见了他,她才知道,四十年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以至于在这座林园中,春夏秋冬的踪迹一觅即中。

她起身,看了一眼庭内端坐听风的青衫女子,又看了看神白须。

“露娜吵着闹着要见你,我拗不过她。”

她摆明了是故意这么说,因为这话她说的时候没有看着他的眼睛。

“作为一个凡人活四十年是什么感觉?”

她又换了一个话题来掩饰尴尬,可她的确也很想听听神白须的回答。

而她又一边有些担心,他呆在这里四十年,那自己岂不是又白白多了四十岁?她和他,会不会因为他在这里的四十年而有所疏远?

会不会觉得青衣越发的像神仙,离人间太远,太超凡脱俗,以至于他一介置于泥泞的凡人不堪高攀,就像他抨击的九龙那样的神明。

所以她内心也有些幽怨,委实是这不懂风情的神白须不知好歹。

可露娜想他,这是真的。

伏云龙庭那宅子是仙人住的,不是露娜那种尘俗的女子待的地方,说闹,凭露娜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顶多压不住烦闷,憋着不说话不开心总发呆而已。

而至于青衣,她本就是仙人,这世间如果没有神白须,对她而言,草木一般,就自然更不会在乎。

可她也不想一直拴着他,虽然只是过了短短四天,但对于青衣而言,与四十年也没有差别。

“和普通人一样的感觉。”

说着,神白须走近,将那几本书籍放在桌案上,他开口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已经四十年了,这四十年里,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如此往复四十个春夏秋冬。

他已经有四十年的缄默不闻了,除去学府的那一年,这四十年来他不言不语,虽然沉默,却是他最心安的时候。

而青衣只是眉头一皱,看着神白须的侧脸,她其实是无法理解这四十年他究竟体会了如何的沧海桑田的,因为四甲子对于青衣来说虽然也遥远,可她委身于暗,不知山河日月。

可神白须不同,他看着这四季变换的世界的一花一草,无论是柳条新发枝丫,还是落花埋入春泥中,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平凡,根本就是一种奢求。

所以,她伸出手去触碰神白须的脸,在指尖触摸他脸颊的那一刻,他竟下意识的别开来,如此,青衣竟升起一股怒意。

她抬手另一只手直接捧起神白须的脸颊,用拇指摩挲他的眼眶,感受着他脸颊的每一个部位。

她捋起他的额发,另一只手绕在他的后背,两人额头对碰,她终于找到了慰藉似的心安一笑,抚着他的脖颈,吻了他。

“神骁这边的事已经都和你无关了,骁卫那边也在等你的回应,你中枢令的身份在神骁每多一天,神骁政层内部就多一份觊觎,这群人见不得有些人一家独大,你比我清楚。”

“我不想借着那些外面的事唠叨你催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一点都比初来乍到时的那般诚惶诚恐要好,要真是喜欢上了这田园风光,不妨就搁神骁这地扎了根,如此一役,也就当做是寻根之旅了。”

“虽然委屈点偏居一隅,但总好比跑到外头同他人厮杀逃命亡命天涯来的舒坦不是,这四十年的时光究竟如何的流连忘返,你比我清楚,四十年能改变多少人?”

听着这些个一番话,神白须长长吐出一口气,扶着额头揉太阳穴,他瞥了一眼青衣,没好气的模样令青衣眉头一挑。

“我这也不过苟且偷生了四十年,还何况只是外界的四天,大半条命换来的四天清净才刚到头,就惹的你这般说讨。”

“跟讨命的小鬼似的。”

大抵真是四十年的田园时光让神白须的心性有了些变化,才这般嘴没了个把门的。

也是,躬耕于田埂,十年如一日,恐怕其中十年加起来说的话都比不上在神骁外界一天说的。

外界的四天纵使再稍纵即逝,可这片天地的四十年,可是实实在在的时日月年,神白须过惯了闲散日子,紧绷的神经早就松的像一摊水泥一样了。

如此,青衣只是微微低头,皱着眉头什么也不说。

“说两句怎么还生气了?”

神白须伸手托住青衣的下巴,把人的头扬起,无奈笑道。

“我敢生你的气吗?”

“是我不对。”

也是,她是善解人意的,对神白须而言是。

“也就别纠结什么对对错错了,四十年对我这种人来说只不过是黄历上一页又一页的日子,那在你们这样的神仙眼里不就更是过眼云烟?”

“也难得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供我消遣,省时省力,也只不过贪图了点平凡人别样烟火的人生罢了。”

他倒是心宽,

“出云的命运与你无关,无论神骁今后有没有她上御出云。输了就是输了,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就这么一个没出息的问题能让你纠结四十年?”

“你自是神仙见多了才觉得神骁遍地都是神仙,试问这片大地上的市井民众又有多少人一辈子里见过哪怕一位神仙?你分明是挖苦我。”

“道理用嘴巴说出来可不就上下碰碰,人总能嘚啵嘚啵说一大堆的金科玉律来忽悠别人忽悠自己,像文人历史上知行统一的圣贤又能有几个?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我不想再说,可总有人不懂。”

“那你就情愿把自己也关在这么个笼子里?外界诚惶诚恐,你神白须要是动动嘴皮子那他们就信了,神骁还会有那般多的千古遗恨?”

“人的偏见尚且如此,画地为牢不是自保,你就是在这片天地待上四百年,四千年,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我神白须是神骁骁卫三司的中枢令这不错,可同样,在抹去这层身份后我也只不过一个外地偷渡客,巍峨千年的不动山不会在乎我这么一介无根浮萍,你就不能不带着政治那层滤镜看我吗?”

“事事都要用你们神骁人那套居安思危的心思揣测势态,那可不就是没苦硬吃,一辈子猜猜疑虑,金盆洗手了就代表和过去断的一干二净了?”

“你这是胡搅蛮缠,我跟你实事论事,你非要说你的所作所为与政治无关,还拿神骁从古至今的国祚延绵这些虚言搪塞我,这不是撂挑子这是什么?你敢说你戴着中枢令的头衔赖着不走不是为了出云那傻妮子?”

“你还敢教训起我来了,别以为捣鼓了四十年云起云落就觉得自己活了多久一样,臭屁什么。”

“话一定要说到这份上那我也说不清了,对,你说的对,我就是赖着中枢令的帽子憋着不出去,让你们外头乱成一片,各打各的,我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这会谁急谁被枪打出头鸟,可不就干瞪眼。”

“那还真是,说多了就是你自己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当时在天都府就不应该留手,直接一剑杀了上御出云那妮子比什么都干净,指不定还能讨一份美名在以后青史留名,过河拆桥不是你神白须最拿手的吗?怎么现在畏手畏脚的?”

“你是让猪油蒙了心了,才隔了四天就这般吃了枪药似的穷追猛打,说到最后居然还狗急跳墙的指责起我来了,不就是想骂我假清高?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你要是急,自个提着剑架在上御执脖子上,告诉他,让他写一封大赦天下的诏书,告诉神骁天下人,上御出云清白之身,所作所为执政为民,仅是立场不同尔。”

“你看到时候是神骁群民纷纷赞颂其英明神武还是破口大骂其昏聩无能,你陈拾玉要是能算明白了,我神白须今天回去就跪大街上,大喊说我神白须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是只会在背后算计的卑鄙小人。”

“好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你怎么最后就只敢在这里憋闷屁?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那你去告御状啊,说是我神白须指使的上御出云祸国殃民,与神骁政层对立,搞分化,分割政府,说我乱国贼还配享座上宾,虚有其表还假仁假义。”

“神白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吵着吵着,青衣嘴上说不过了气疯了似的扑上去非要活撕了神白须的一副架势。

可到了那人那里,却也只是伸手一搂,将青衣搂在怀里,到了这会,青衣也没做什么你死我活的争斗,只是同样也抱着神白须,什么话也没说。

说到底,说什么吵架,什么斗嘴,只不过是很多天没见到他,很想他,想和他多说说话,多听听他的声音,只是很多天没与他有过接触,想粘着他罢了。

四十年对她陈拾玉而言,的的确确是过眼云烟不错,可对他神白须来说,是不可触及的沧海桑田,是最遥远的旅途与最漫长的旅行。

他这样的人,倘若真是一个平凡的人,那就好了,可这样的四十年对他而言,就是只是一种梦里的奢望。

可他也体会了,醒悟了,知道这场梦该醒来了。

“要去好好道个别吗?”

终于舍得离开那怀抱的青衣看向庭内,又看了看神白须,笑着问他。

神白须同样投去目光,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的面色平静如水,心中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般风景。

一个人要怎么活,别人是说了不算的,青衣的这条路走来的如此坎坷就可以证明,而一个人,也可以放下过去的执念崭新的活下去。

即便有人会一直选择温存在旧时代中,可新时代永远都有位置,争取进步的人永远标新立异。

这也是那个时代年轻的赫尔菲斯初入库伦贝尔学院,在那传承百年的校训石碑上所领悟的协理。

人往往都要向前看的。

于是,神白须看向青衣,感受到视线的后者透以回望。

之间神白须左手贴在她的后背,右手探出将在她头顶的那枚乳白色的角簪摘下,青衣只是笑着,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在青衣的注视下,神白须手中握着那枚角簪走入那庭内,走到那桌案旁阶梯的最上层坐了下来,他先是用角簪敲了敲一旁的茶壶,随后提起,将青绿色的茶水倒入杯中。

对面的出云听到了这声音,也听到了园外刚刚的动静,也许她心里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仍旧一言不发。

就像这四十年里两人的沉默一般,竟莫名其妙的默契,在神白须斟满那杯茶水后,他将茶杯推向一侧,靠在出云的面前,后者已经嗅到茶香,伸手用手背贴在杯身。

咔哒————

出云眉头一皱,她听到了另一种不同于茶杯的声音,像是一种比茶杯更轻的东西。

神白须推动那物件到出云面前,她睁开盲目的绿色眼瞳,看了一眼神白须后,伸手微微去试探。

那是一杆手指粗的又长又细的东西,质感光滑,有凸起的一节节关节,末尾系着红穗,而首端,却是柔顺丝滑的毫毛。

这是一支笔。

是他自己做的吗?似乎是,而且无论是抚摸的感觉,还是抚摸带来的手感,都代表品质极佳,是一件用心雕琢的物件。

也因此,她眉头一皱,像是被风吹动的柳条弯折一样,她看向神白须,她看不清她的神色,这也是历经四十年她第一次想知道他什么表情,她想看。

只是她又低下头,闭上了眼,好似默许又沉默。

而就在她欲言又止的难以启齿时,神白须已经起身走到了台阶最底层,她才回过神来,好似这一次回神,就是四十年,四十个春夏秋冬。

神白须好似了却遗憾的头也不回的走了,直至那条竹林幽静的风声吹动,她都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感,更无法共鸣他的心声。

在他放下那只笔之后,这连着四十年的线就像断了一样,杳无音信。

出云颤颤巍巍的挪动身子,她在屋内爬行,爬到那书阁的妆台下,抽出最底层的一条抽屉,里头是陈旧且揉皱更黑糊糊的残破的画卷,直至她重新回到那桌案,她已经是气喘吁吁,好似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

凭借着手去抚摸画上的墨水,凭借深浅不一的感觉,她竟渐渐的将这副残破的画卷拼凑,就好像早有预谋又或巧合一般,经过不同的折叠与位置的上下摆置,那残破的画卷终于拼成了一张完整的画卷。

那上面赫然是半张男子的脸。

他的眼,他的眉,都有一种好似乌云滚滚的阴翳,可透过那水色的眸子,却霎时间给人一种明朗,一种温纯,就像透过水面的琉璃玉。

阳光折射在他的头顶,就像是云彩随着吹来的岚风浮动,飘过青山万里,明媚如春。

呼————

阁楼挂着的竹块被风吹的噼里啪啦的响,竟吓的那青衫女子猛的一顿。

回过神来时,那桌案上的画已经被吹散了,无论她再怎么用手一一捡回,风一吹,就又散了。

到了最后,她竟再也拼不圆他的画,连他的样子也记不起,只能低着头,伸手提起那杯早就凉了的清茶,微微一抿,苦涩不堪。

早在八年前,一位名叫巴伦比斯·凯恩的年轻人将自己的简历投上了当时正在紧急招收执行人员的宙斯城区终焉总部,可却被驳回了,理由如下。

“受聘人员并没有足够的执行能力与学历学识担任他所选择的职业。”

而当时西方的政治层情况,前有库恩退位的群龙无首,没有政治方针引领的当时的十人众一时间一盘散沙,后有幻影剑执政的风云诡谲,且不说巨大的政治治理压力,就幻影剑担政的巨大压迫让几乎整个西方政治层诚惶诚恐。

幻影剑的参政让库恩离开后的终焉不再存有仁慈,他们代表的是那位钢铁慈父的阴暗面,一个残忍的,无情且不计任何代价的审判者。

而当时的这句驳回评语,就来自于幻影剑指定的聘收宪章制度,这个意思是什么呢,就是终焉招收的执行人员必须是能够在战场中能够逢敌作战的战士,需求是经验而不注重培养,且都是不需要拥有务政能力的人员。

这一条例,就代表当时的终焉偏于治理军事化而落后政治治理,以至于导致当时西方世界的治理极端分化。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幻影剑的存在,而是作为幻影剑领主与库恩退位之后担任幻影剑的维序者赫克斯特·忒娜的漠视。

这个女人太过孤傲,以至于视当时整个终焉上下的政治机构如土鸡瓦狗,又或者她本身就身在这种阴谋与纷争的中心中,习以为常的看待政治的诡谲,所以才如此不屑。

她根本不在乎这个组织位于国家政府的位置,只是站在那个位置,向下看而不向下走,冷漠的就如同幻影剑的锋刃,追求着绝对的公正与执政无私。

而这里的无私,指的是在政治上的绝对无腐败,而在那时终焉的所有执政人员包括执政党派都深以为然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赫克斯特的影响简直就是一种统治,包括对当时的十人众会席。

哪怕是对于之后世界政府的谴责都两耳不闻。

有人说在黑日计划后库恩在终焉拥有的权力就已经名存实亡了,而这其实是混淆视听的阴谋论,库恩身在终焉行政最高管理即是终焉的最中心,他代表的权力在西方千万年以来千古无二。

而库恩之所以对当时的政态不问不顾,又何尝不是在布置今后终焉组织的未来。

巴伦比斯凯恩离开了宙斯城区,而在他今后的一生中,除去之后的虚空战役,他都再未曾走入这个城市,哪怕是在今后终焉执政组织最巅峰的时刻,他都没有再踏入半步宙斯城区的直通大桥。

也都只是因为他所作所为的功绩,后人建设了巴伦比斯时代广场以此呼唤他,纪念他。

年轻的巴伦比斯参加了当时赫尔墨斯城区治理的急招,成为了一名战地策略组的医疗兵,因为他的思维与行动力,在队伍中他颇受上司的赏识与队员的尊重。

在组织中与人相处的技巧来说,他似乎天生炉火纯青,之前他人对于凯恩的评价,几乎赞不绝口。

可在强大维序者时代的统领之下西方的治安情况根本就不需要军队与执行人员的介入,普通的犯罪事件大多都被当地的安保管理局接手,如此,凯恩想要凭借治理执政区来换区功绩上位的想法也就落空了。

一时间怀揣大志的凯恩好似报国无门,只能委身于赫尔墨斯城区当地的医疗卫队,在终焉分区各大安全部门检查卫生情况。

而在之后,偶然的一次政治暴动爆发为凯恩提供了表现的机会。

在当时凯恩视察的医疗部门,一些终焉分部管理层执政人员对于当时的幻影剑的政治压迫力而感到崩溃,他们临时在医疗部门闹起了一场政治变革,而且联合起来的势力几乎有着当时半个分部终焉的管理层。

政务人员发起政变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他们还说动了当时驻守在分部终焉的执行队员,惩罚者级别的强者一人就足以荡平整个医疗部门,更何况那是一个多有百位的执行小队。

他们包围了整个分部终焉,势要与当时的管理层割裂,从而说动群众发起政变,推倒当时的幻影剑执政机关。

可这在当时其实就是一种反叛行为,幻影剑并不是西方的执政机关,而是执政代表,他们的身份并不在政治层面上,而是真正的管理层,终焉不会只因为一个分部的崩溃而放弃整个基柱。

因此来的女武神战略组织也选择了强行突入不顾后果,可这样的执行力只会带来更大的压迫。

因为惩罚者执行小队的搏命顽抗,哪怕是两位女武神执行人员也未能突破分部终焉的大门。

原来这是最早一批的惩罚者执行小队,他们拥有最先进与最富有经验的战地指挥,哪怕是面对女武神级别的执行人员,也仍旧临危不乱。

而女武神雷霆手段的压制以至于导致民众出现伤亡,分部终焉更是遭到严重破坏,这场临时起义的政变带来的影响已经开始在国内一夜打响,真正影响到了西方的政态情况。

而更加严苛的治理手段也已经到来,幻影剑执行小队亲临赫尔墨斯城区分部终焉,他们的到来直接就突破了老练惩罚者小队的防御阵线,同时向内部残党宣扬所有人投降不杀。

这场物理镇压果断却引起了民众的不满,他们以为,分部管理层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一个幻影剑的解释,没有主导与引领的政治方针就是剥削,他们受不了这样的压迫所以才反抗。

如此,情况转变的愈演愈烈,大批民众突破防护线,开始有组织有秩序的突入分部终焉,他们团团围抱医疗部门,上万人形成一堵人肉屏障,硬生生停滞了女武神与幻影剑战略组织的布置与行动。

他们不敢以妨碍公务的理由大批屠杀民众,也不可能这么做,可分部的政变一日不能处理,情况只会随着舆论而愈演愈烈,到时候到了全国激愤的情况下就更加不可收拾,这时候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所以幻影剑提出了谈判,意为议和。

当时派遣的谈判人来自女武神战略组织的卡克尔登·诃歌利司,隶属于阿克琉斯城区分部终焉,是新生一代女武神中的佼佼者,整个阿克琉斯的明日之星。

而赫尔墨斯分部终焉管理层派出的,却是一个面容好似大学生的年轻人,他的叫名字巴伦比斯·凯恩。

“你只是一个军人,一个热衷于厮杀,勤于斗争与鲜血的军人,而像你这样的军人,在终焉有千千万万个。”

“而一个国家,是不能由一个军政主义者说了算的,因为这个国家更有超越千千万的群众在对这个执政政府翘首以盼,你如果不能回应他们的期待,那么掌握着这份权力就是腐败。”

“执政的理由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民众,就是虚伪的噱头,而政治的压迫力不应该用在人的立场上,而是在律法上的不退步,群众需要的是有人性的秩序,而不是冰冷的制度碾压。”

这个年轻人在议和的讨论中锋芒毕露,俨然一副执政者的模样,以至于能够辩驳的方式的卡克尔登哑口无言,纵使是当时整个在观摩这场议和的整个幻影剑,都神情凝重。

群众的介入同样是凯恩说动的,而医疗部门执行小队的防卫也是在凯恩的建议下进行的策略,他告诉当时的管理层各官员,他说。

“要想要执政者放下权力的尊严同被支配者同膝公议,你们首先就需要有能够抗衡他的支持力,争取的力度必须绝对,变革是需要付出牺牲的觉悟,而不是大喊大叫就能换来的。”

因此,他说动惩罚者部队顽强反抗,因为他们是弱者,无论执政者如何的高高在上,他的位置都必须是站在维护弱者的角度上,否则,他将失信于人民。

而有关幻影剑在政治立场上的压迫与其他管理层的怨言在民间散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国家都知道幻影剑这个组织居心不良,开始慢慢的在偏斜这个国家前进的轨道。

所以,凯恩在幻影剑介入之后,说动群众,发起了一场以民众为主的革政,如此,哪怕势大如幻影剑,也不得不在群众介入后深思熟虑慎重抉择。

凯恩的谈判为管理层整得了理解与机会,可这,也仅仅只是对他们而言,仍旧有千千万诸如他们一样的执政者在面对着不公平的的压迫,凯恩以为,任道而重远。

所以他投身科研部门,开始着重对于科技的研发,以科学的先进来增进人民群众的思维,引领当代群众的思想。

随着一张张前所未有的现代兵器的脱颖而出,随着一张张蓝图的公诸于世,巴伦比斯凯恩一名,在整个西方可谓如雷贯耳。

在当时的终焉,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就已经成为了当时赫尔墨斯城区分部终焉的执行长,那个时候的他,不过堪堪20岁,是终焉建业以来最年轻的执行长。

而他的政绩,在整个终焉历史以来,哪怕是库恩珠玉在前也都不遑多让,可谓终焉成就以来最干净,最丰富,最精彩的人生档案,以至于成为整个时代的标榜。

年仅21岁的凯恩,就收到了五位来自终焉十人众的推荐与邀请,他们一样凯恩能够来到宙斯城区,成为宙斯终焉总部的科研部部长,同时担任管理层执行长。

这个身份是何其的可遇而不可求,可凯恩却拒绝了,因为他的心,在当时终焉执政的管理层,也就是所谓的幻影剑督政组织。

这个组织就像一个钉子一样,扎在肉里,刺在眼睛里,容不下任何在政治上的波澜,以至于好似绝对的有些极端。

所以,当时的凯恩同意了十人众的邀请,并在之后私密召开了一场会议,史称,“圆桌会议”,是最早集中权力的管理范畴,也是之后对大型政治会议的总称。

联合当时的民政管理机构奥伦西斯,军政管理机构安贝尔德,十人众五位西员,凯恩顶掉了当时幻影剑掌管的政务机构总司执行,一跃成为当时终焉最大权在握的人,哪怕是在整个西方历史上也都绝无仅有。

巴伦比斯凯恩直面赫克斯特忒娜,弹劾她身为幻影剑在政的所有所作所为。

“库恩已经死了,这个国家曾经因为他的献身而被铸就的如同钢铁一般,而随着他的影响,这个国家必将进步。”

“可他已经死了,你不能让这个国家中渴望建设的人们等待他的尸体腐烂,这只会让那些炽热的理想黯淡,因为炽热的人民的目光永远在更远更高的地方,我代表的不是权力,而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难道一个国家不就是千万万民众梦想的承载吗?你不能实现它,那么在这个位置,你就是在蚕食它,无能就是腐败,无为就是暴政。”

“秩序如果不能成为承载人类进步的船只,就只能成为破灭人类死亡的坟墓。”

巴伦比斯凯恩将当时的赫克斯特忒娜驳斥的哑口无言,这个女人一言不发,在凯恩挟持的大势之下退居幕后,而凯恩,在人民的簇拥下成为新一任的终焉行政最高管理。

历史见证了又一个太阳的升起,巴伦比斯凯恩提出了一个让整个西方如日中天的理念。

“与同时代前进的不应该仅仅只是人类的躯体,人类的思想才是真正永恒的革新与驱动力。”

共同,真正的理想国,权力已经不再是拘束秩序的镣铐,在新的制度化成的天秤上,执政的筹码已经被替换,这个国家向着民主主义前进着。

而从无到有的巴伦比斯凯恩,这个从籍籍无名的医疗兵到终焉行政最高管理的执政者,在成为西方最高国家领导人之前,仅仅只是作为这个千星之城最底层的民众。

而在国家动荡的时局中,他用实际行动与革新思维向世界展示了何为先驱意志,也向世界展示一个人类的智慧如何开发一个国家的时代,甚至革新一个国家群众的思想。

他的成功并不是为了歌颂他的过程有多么艰难,而是在告诉那些同样想要攀高的前行者,不要去笃定什么所谓的天命,要一群人的未来,甚至一个国家的未来掌握在所谓的天命手中,是最可悲可笑的理想。

并不是什么天生的使命,而是在了解过这个社会群体的本质之后,真正寻找改变与治理这个社会的方法,这是为政者的智慧。

而神白须,同样是在神骁之行这场风云局中的最底层,他的目光与他的思维,在这场风云的演化中不断更新迭代,随大势协同的同时,不断学习,不断进化。

知耻而后勇,形容那些不会在意差距与隔阂的人敢于虚心求教,也同样形容那些在错误中寻找改变的人,这可以是成功者的敬言,也可以是失败者重新来过的机会。

无论是玄祁宗的追求,还是李世卿的理念,在他们掠过神白须这个人的同时,也同样面临着新时代的考验,一个国家有太多人在前仆后继的奉献与铸就,它之所以永远不会停下它的脚步,是因为在这个国家的背后,有无数的人在推动它。

而历来的执政者,无不以建功立业颂写万世功名而舍生忘死,而建设一个国家的最终目的,则在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

解放,是人类存在最高形式的理想,也是人类时至今日都在不断追求的理念与道路,无论是那个国家,又或是哪一个国家的执政者,都在用这个理念创建国家的万世长炎。

“我在这个位置多做一点,那些需要用抬头的目光才能看到我的人就可以少担心一点,政治不能闭门造车,更不能墨守成规,站在这个位置不是让一个人的欲望与野心得偿所愿,而是要你行的端做的正的担当下来,倘若你竟不能担此大任,在大厦将倾之时,最高处的坠落必定是粉身碎骨的。”

陈不易是天才吗?他当然是,是历代中在才能惊艳上比起全青复都还要遥遥领先的君主。

而作为在乱政时代踩着他人尸体上位,在血与骨的斗争中前进的陈不易,反而极端的厌恶权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命运受此波折,更是对于那些玩弄政权的阴谋诡计者的仇视。

所以陈不易这个人,也非常的果决,对于政治的苛刻在历史上比起西方旧约神明治理的时代都更加坚固。

而这唯有陈不易,才能提出“法不能成以国,则权不能动以身。”这样令今后千古执政者率以真章的金科玉律。

而这句话的根本意思,指的是倘若律法的存在不能成就一个国家,那么权力只会泛滥,并且成为阻碍人的道路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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