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听到了肖漓的呼唤,又或许是她不放心肖漓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在已经破落的嫫妠村寨中,终于,第二日的晚上,肖若叶清醒过来。
“小漓,”肖若叶倚在床榻上,此时此刻她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柔和,“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肖若叶,”肖漓本来坐在桌边,看见她翻身急急忙忙地跑过,把人按住,“你干什么,你躺下别动!”
“我不动,”肖若叶轻轻拉住肖漓的手,不让她离开,“你坐在旁边陪陪我。”
“……说吧,”肖漓在她身旁坐下,却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看着我,肖漓。”肖若叶又用上命令的口气,“我想知道你的主意。”
肖漓只好皱着眉看向她,手心中传来不属于她的温度,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嫫妠没有了,”肖若叶说着还微微一笑,仿佛在安慰肖漓眼中的困惑,“巫神像也被人烧毁了,现在我们一无所有。”
一场大火,烧掉了嫫妠的一大半,她们失去了供奉的神明,失去了应有的权力,同时也脱掉了束缚在精神上的沉重枷锁。
现在她们只是两个无处可去的蛮夷女子,拥有了未卜的前路,她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广阔无垠。
“你是什么意思,”肖漓愣怔着看向她,眼神中全是不解和迷惑。
“小漓,我们不再是巫使和祭司了。”肖若叶捏紧她的手,眼中的火焰又一点点燃烧起来,“我们可以离开了。”
离开,这是肖漓自小时便深埋心底的梦,如今这个机会突然摆在她的眼前,她反而迟疑起来。
肖若叶一见她沉默不语,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肖漓,难道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肖若叶!”她听了对方质问般的语气,怒从中来,甩开对方的手,“你凭什么总是质问我?我知道,是我总在亏欠你,是我害得你终身不得安宁,既然如此你大可不必装出一副温柔模样,有什么直说便是!”
肖若叶抬眼望着她即将离去的背影,面色晦暗难辨:“你想听我说实话?好啊!肖漓你给我听好了,我恨你!我这辈子从未像这般恨一个人!”
“我们一母同胞,可我生下来,就被祭司以不洁之名抱走,没有一天享受过父母的爱!而你,为了你,因着你,我不得不亲手杀死他们!为了你,我受了无数的伤痕,因着你,我背负了无数的罪孽,明明做错一切都是我,为什么总是你高高在上,一副愧疚难言的模样!”
“我恨你,因为你胆小软弱,甚至不敢用正眼看我!我让你感到羞耻吗?我让你感到不堪对吗?”
“肖漓,我恨你,恨你无情无义,将我想得如此卑鄙!我不要你的命,不要你的愧疚和歉意,你每次都那么害怕干什么,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倒是回过头来看看我啊!”
肖漓以为肖若叶又会如往常一般一言不发地放她离开,可现在她彻底愣住了,她感到全身冰凉,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肖若叶见她站在原地,不言也不语以为她又想着逃避,一时间更加生气朝着她大吼大叫:“那就滚啊!滚!”
肖漓早就受够了肖若叶每次一副深明大义,慷慨就义的模样,猛一转身快步上前,给了肖若叶狠狠一个巴掌:“闭嘴!你以为只有你委屈对吗?”
肖漓红着脸大声质问她,使劲憋住自己泫泫欲泣的眼泪,指着她的手指不停颤抖:“肖若叶,我早就受不了你了,我从来没有奢求你为我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对爹爹和娘亲动手?”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想起当时的场景就心如刀割,夜不能寐,我的心里,”她抽泣着用手捂住胸口,声音嘶哑,“痛得要死,我怎么敢去看你,我一看你,就想起他们的脸庞,一想到他们就恨不得自己和你能立刻去死。可是我发现我竟然不能狠下心来恨你,我舍不得你去死……”
肖漓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你要我怎么做,我离不开你,我想到你为我做过的一切,只觉得心里又甜又苦,可一看见你,我就害怕得想要逃离……”
肖若叶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是她这只扑棱翅膀的飞蛾绕不开的焰火,她只能在漫漫长夜里独自忍受着反复的煎熬。
这十年来,她们姐妹二人都不曾向对方说过这样赤裸的话语,也不曾这般毫无遮拦地向对方袒露心声。
这番话把肖若叶听得是手足无措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她硬撑着身体从床榻上爬起,一头扑倒在肖漓的身边。
“小漓,”肖若叶哀求着将人拦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她不知道,不知道肖漓会活在巨大的痛苦和自责里,她好似是一个人形的怪物,总是读不懂人世间那些简单的情绪,她自以为替对方背负了一切罪孽,哪里晓得肖漓还有着解不开的心结。
“阿叶……”肖漓在她的怀里发着抖,“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会离开我。我是不是卑鄙又自私?”明明已经不能不敢靠近对方,却还想着死死捆住对方,不让肖若叶有机会离开。
“不会,”肖若叶轻轻地捂住自己再一次崩裂的伤口,生怕溢出的鲜血会惊吓到怀中的姑娘,“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哪怕你对我恨之入骨,哪怕你已不再愿意看见我……”
隔间里是一片狂风席卷后的冷静和温情,隔间外君无忧和寄妍道尽等人的面色却是惊异难定。
“什……什么情况?”徵涯结结巴巴压低着声音,要知道刚刚他的下巴可是差点掉到地上就找不回来。
“嘘——!”寄妍急忙给他使眼色,叫他不要多言,可惜徵涯从来不听肯她劝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荆盈盈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药跨进门来,就发现面前一排姿势诡异的众人,还个个都将耳朵贴在门扉上,而后便心知肚明,“君无忧!把人都带出去!”
三天之后的清晨,众人都打点好行李,各自备好马匹准备离开。荆盈盈和君无忧共乘一匹马,在不甚明亮的晨光之中踏上了归途。这时道路两旁的野草上还缀着点点露水,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
肖若叶和肖漓跟在他们身后带着剩下的族人也一起离开了村寨。
以后这里大概会被荒草覆满吧,一想到这里荆盈盈远远地回头望去,那村寨越来越小,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挂在天边。
“怎么了,”君无忧见她不停回头忍不住发问,“还舍不得?”
荆盈盈瘪瘪嘴佯装生气:“才不是,只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长安,”君无忧附到她的耳旁,“我带你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