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瞬之间,荆盈盈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她想了许多,从小时候到现在所经历的事情,都一一从眼前飞掠而过。
是慈爱的祖母永远闭上了双眼,是最爱的父母无数次的忽视和伤害,是亲近的兄长决绝离去的背影,是严厉而温柔的西席,是孤独而寡言的师父。
还曾有个小小的少年,眨巴着大眼睛,挟持了她,时而凶恶时而可爱的模样。
是总如母亲细心般照料自己的易娘,是爱打趣调侃又无比正经的寄妍,还有……总是不在调上的无忧。
她说过会给自己一个永远的依靠,可只怕自己已经……等不到她最后一面。
人世间的缘,就是一树开不尽的繁花,可惜花期只是一春而已,真是太短太短,短到人们都来不及好好欣赏。
无数的人抬头仰望上空,只见一只白色的蝴蝶于无边火海之中蹁跹而下,随后一头撞进一个长发黑衣的女子怀中,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所有的人视线之中。
直到被禁锢在熟悉的怀抱之中,荆盈盈才颤抖着睫毛睁开双眼,竟是那个让人无可奈何又朝思暮想的女子:“无忧……”
“君无忧!”荆盈盈伸出双手使劲攀住对方的脖颈,紧紧的不肯撒开手,“呜……呜,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君无忧被眼前的状况搞得手足无措,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安慰她:“乖,别哭了,我去解决他们,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吗?”
她轻轻将荆盈盈放在一棵不远处的老树上,树干距离地面有着五六尺的距离,此刻夜色浓密,有微云蔽月,空地上的人们根本发现不了此处的动静。
荆盈盈泪流不止,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撒手,她忍了很久。被嫫妠族人抓住的时候没有哭,被关在木楼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没有哭,被绑在木柱上面对肖若叶的威胁时她也没有哭。
可在刚刚,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睁开眼睛却看见无忧那张近在咫尺的温柔脸庞,那一霎,名为隐忍的心弦彻底崩裂开来,无数的泪珠从眼眶中簌簌而下。
她知道,在面前君无忧的不用强装镇定,不用刻意掩饰和隐藏自己的软弱与难堪。
“盈盈,”君无忧见她在发抖,干脆蹲下身来,重新将人揽在怀里,“我会待在你一直能看见的地方,瞧,就是那座楼旁,寄妍和其他人还在等我,我去解决了这个麻烦,然后再一起回去好不好?”君无忧将树枝拉开,扯出一条可以窥伺外界的缝隙,用手指给荆盈盈看。
“……回家,”荆盈盈泪眼朦胧,从她怀中抬起头来,“无忧,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君无忧快被她看得心尖儿都化成一池春水微波四漾了,她用手轻轻拨开荆盈盈的耳旁凌乱的碎发,温声道,“等我,遇到危险就大声叫我好吗?”
“嗯。”荆盈盈乖巧的目送她离去,静静地坐在树枝上,观望着不远处的战场。她从未感到像现在这般如此平静过,她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君无忧在人群中上下翻飞的身影,舍不得多眨一下。
“无忧……”她心满意足的叹喟道,“真好啊……”能再见到你,真好啊,她就像溺水之人忽遇行舟,久旱之地忽逢甘霖,他乡之客再遇故知。
而后晨光在黎明之中冉冉而起,这混乱的一夜,终是落下帷幕,伴随着嫫妠村寨一起沉入永久的安眠。
“当心,”徵涯捏住道尽受伤的手臂,小心翼翼往上倾倒药粉,道尽面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眼睛里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你啊,”寄妍又开始打趣徵涯,“肯定是你又不听你表哥话乱跑害他受伤了吧。”他们相处已久,寄妍一看徵涯的表情,就知道准是他又犯了事。
“才没有!”徵涯听了这话,气得一蹦三尺高,全然忘却了还在一旁等着他上药的道尽。
“回来。”道尽颇为无奈,又将准备溜走的徵涯拖了回来。
君无忧打开隔间的门走了进来忍不住嘱咐到:“你们小声一点。”
“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寄妍指的是肖若叶,她和肖漓还有苏敏逃出暗室的时候,肖漓被人暗中埋伏袭击,她为了救下肖漓,挨了三刀,刀刀都是深可见骨,如今正在隔间房里躺着,荆盈盈忙着救治她,肖漓和易娘在一旁帮衬。
“不太好,”君无忧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到了满满的一杯茶水,又问,“那些人呢?”她指的自然就是以夏鲤为首的贼人。
“师墨带着人还在审。”寄妍翻了个白眼,学着一个古怪的口气,“听说是个什么滇南第一镖局,真是了不得!”
因着肖若叶伤势严重,他们一队人马暂时还停留在嫫妠村寨保存完好的木楼中处理着后事,而没有急着离开。
师墨带了剩下的嫫妠族人,将那些贼人押进其他木楼中严加看管,这其间自然包括还剩着半条命的夏鲤。
而后苏敏扯上寄妍去给那些受了伤的嫫妠族人送药去了,道尽一如往常,拎着徵涯好一顿训,才把人放开。
云景晟踱着步子悠闲地散心去了,其实是为了避开这些吵闹的小辈,还美名其曰: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唔……”君无忧忧伤地托起下巴,盈盈嫌弃她笨手笨脚把她从隔间里赶了出来。
她很不开心,明明昨晚还哭着闹着要离开,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松手,哪知道一觉醒来,看见伤者,又立刻投入到忘我地医治之中。
“真是的!”君无忧越想越生气,顺手就把桌上的给茶杯弹了一个粉碎。
而此刻隔间中的肖漓就好似这粉碎的茶杯,一触即散。
“荆妹妹,”肖漓的眼神无比空洞,她曾想过只要肖若叶能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或许她就能从那痛苦的过往中彻底解拖出来,“她……如何了?”
意外的荆盈盈没有回话,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肖漓也曾对此深信不疑,一边自责自己阴暗的想法,一边又盼望着对方或者自己早早死去。
可当裹挟着寒光的利刃劈开肖若叶的身体那一刻,她的心脏却疼痛无比,脑海中又一遍遍的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她这一生都将活在巨大的痛苦和悔恨之中。
“我后悔了,”肖漓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珠子,不停地下掉。
她怔怔地看向榻上那个瘦弱苍白的身影,和那幅毫无血色的面孔,她伸手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掌,吐出无比痛苦的语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亮起来的黎明里,有什么正在渐渐失去,一如对方眼中曾经跳动的炙热火焰,终究……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