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即有小二到来服侍,送上香茶。二人茶罢,马楚对文香说道:“这所房子,正合我意。我欲多住些时,以便游玩各处名山胜迹。”文香对道:“妙极!妙极!”正在谈谈笑笑,忽见酒保搬上酒肴来,说不尽熊胆鹿肉,禽美鱼鲜。二人入席,开怀畅饮,咀嚼再三,细辨其味,果然配置得法,调和合度。
于是手不释盏,直饮至月色东升,方才用饭,文香不觉酩酊大醉,靠几而睡。小二等将杯盘收拾,送上香茶,诸事停当,恭请道:“高老爷路上辛苦,莫若早点安歇吧。”马楚说道:“晓得,你们有事只管自便,毋庸在此等候也。”小二领命告退。
马楚见文香沉沉大醉,独坐无聊,寝难成寐,因此拾上一本书,在灯下展开,恰好看到入神,忽闻嗟叹之声十分苦切。不知声自何来,急放下书本,侧耳细听,方知是出自隔邻。听他何故悲伤,奈闻言不甚明白,又听更楼才打二更,尚未夜深,趁早往隔邻一坐,便知详细了。
于是出堂而去,馆人道:“高老爷如此深夜,欲望哪里去?”马楚说道:“非为别事,欲到隔邻人家一坐就回。”馆人道:“使得,使得。”马楚随即往黎家叩门,门子接入问道:“不知尊驾到来,有何事故?”答道:“有要事特来探望你家主人。”门子急忙引入到书房,与留方相见。留方问道:“请问尊驾是何人?”
马楚答道:“我也,因在隔邻,闻仁台嗟怨悲叹,寝寐不安,特来安慰。”留方说道:“足领高情,请问客官高姓大名?”马楚说道:“我姓高名天,系汴京宰相门下,未知仁台高姓大名,贵乡何处?”留方回答道:“我是岭南人氏,姓黎名留方。新科第十三名武举人。父名黎木易,在此处行商,已历三十二年,无人不知其名。”
马楚说道:“仁台既中武举,令尊行商想必多金,正是财贵临门,欢喜重重。何反悲伤嗟怨?”留方说道:“客官有所不知,事因前数年,家父承办洋商,因借过章路成花银五十万两,不料命运不济,所谋不遂。办了数年,反缺大本,是以至今无银还他。数月前家父允他回乡变产清还,他也原情宽限。谁是倾家未足欠数,所以至今仍未回来。
章路成屡次来催,限吾分三次清偿。昨日又再来讨催,因母亲出堂相见,婉言推搪,求再延期,他因此反面,说我父亲忘恩失信,立意图赖,不然何以有许多推搪?他决意求官出差追讨,若有不足,更要将我妻妹抵账,叫我哪里得不苦切悲伤?”
马楚说道:“有这等事吗?欠债还本,应当道理,但是欠账要人妻妹,难道官员不理,任他妄为?”留方说道:“民间告账,官四民六,此是定规,奸官哪有不追?若是路成起初肯减低成数,也可以将就清还,无奈他要收足本利,就是倾家变业,未足填偿,故延至今时,致有这番焦累呢。”
马楚说道:“这个不妨,你不用伤感,待我借五十万与你,还他就是。你们果真有亲眷在此?”留方说道:“只有生意伙伴成静生,家财约有三五万;并无别的亲眷在此。”马楚说道:“既如此,你先与成静生借银一万五千,作为清息。其余本银五十万,待高某与你还他,我明日同你往成家说明,看其允否?再与你往金华府取回揭单注销,以了此事,仁台便可入京会试。”留方闻言,心中大喜,急忙呼唤家人,快备酒筵,款待高老爷。
须臾,家人摆上酒筵,二人入席畅饮,成为知己,你酬我劝,各尽宾主之情。直饮至深夜,方才分别,马楚回至客寓,歇宿一宵,晚景不提。次日清晨,留方梳洗已毕,急忙亲到客栈拜,并约齐同到成家,马楚应允。又让文香与留方相见,各叙姓名,然后三人一同用了早膳,随即吩咐馆人照应,三人同过成家庄而来。
成静生迎入,叙礼坐下,各通姓名,留方起身说道:“弟因章路成催银太紧,无计可施,幸遇高老爷,慈悲挽救,愿借银五十万两,与弟还他,故特来与兄商量,欲在兄处借银一万五千,清还息项,未知兄意允否?”成静生却说道:“现在弟处,银两未便,如之奈何?”马楚说道:“成静生不肯借钱,真是无乡亲之情。”
成静生说道:“非我不借,是因现无便银。既然高老爷五十万也能借得与他,何争这些须小费?借贷于他,成全其美,黎兄感恩更厚了。”马楚闻言,心中大怒,说道:“成静生真是小人,他既不愿借银,你可认我为表亲。待我到公堂,说起情由,推迟三两日,等待银到,还他债主就是。”成静生答道:“这个做得。”马楚即叫留方把家属细软,搬到成家,暂时躲避,免致受官差扰累恐吓。留方闻言,急跑回家,对妻妹母亲说明其故,然后收拾细软等物,一齐搬去成家,仅留家丁仆妇,看守关防门户。
马楚见诸事停当,随即叫留方说道:“待高某先去金华府探听消息,看其事体如何,再来商议,二位仁兄暂在此处候我,顷刻便可回来。”说完乘轿向府署而去。恰恰知府坐堂,马楚连忙下轿,迎将上去,将两手一拱道:“父台在上,晚生参见了。”知府抬头,见他仪表不俗,礼貌从容,不敢怠慢,即答道:“贤生请坐。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马楚见问,离坐答道:“某乃赵宰相门下高天。兹因黎木易所欠章路成之项,闻说单据存在父台处,未知是否,特自亲来,欲借一观。”知府说道:“贤生看他作甚?”马楚说道:“父台有所不知,因他无力偿还,高某情愿将五十万本利,清还于章路成,故来取回借据。”
那知府听了此言,暗自思想:“高天是何等样人?敢夸如此大口,又肯平白代黎家还此巨款。看他一味荒唐,决非事实。待我与他看了,然后问他,银两在何处汇交,即知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