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路成开口问道:“前者黎兄所借本钱数十万两,至今阅数月之久,本利未蒙归还。数月之前,我因小店亏空紧支,只得前来索讨。因黎兄婉言推搪,许我变产清还。只得等候数月,谁想到期,全无音信。等到再来询问,得会世兄之面,据说尊夫返回岭南,并无回音。不知作何究竟?又因世兄求我延期,不得已再为展延。至今又过了月余,仍未有实信来。原此借项。
此事实因黎兄承办洋商二年,欠款太多,不能告退。恐他再延岁月,破耗更多,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起了扶持之念,特与他缴清官项,告退洋商,更代他谋充总埠承办,实望他借风使帆,厚获资财,大兴家业,以尽我二人交情耳。不料三推四搪,绝无信义,即使木偶泥人,亦应惊骇发怒,况我有言在前,此项为数甚巨,若一次不能清款,可分三次还清,似我这般容情,还有什么不是?请嫂嫂将此情理忖度一番,便知孰短孰长。”
黎夫人说道:“怎是丈夫失信难为叔叔,但我丈夫平日最重信义,决无利已损人。所因两次承商,亏折过多,难以填补,即将此处生意估计,仅有五万之数,家中田园铺户,核算所值约二十余万之间。两处归理仅足三十万,但还是未够还叔叔之款项。以我忖度,或者丈夫因此耽搁时日,欲在各处张罗另借,或向诸友亲眷筹划,必欲凑足叔叔之项,始回来归款,以存信义,这是丈夫心意,所以许久尚无实音。
盖缘筹措银两未足之故,实非有心匿避,致冒不洁爽信之名,受人指摘,谅他断断不为。况承叔叔一团美意,格外栽培,岂敢忘恩负义,惟是耽误叔叔,自问亦觉难安,总是非有心推搪,故意迟延,实因力有未逮也,且请叔叔宽心,自然有日清还。不用挂怀!”
路成闻此无气力之言,又无定期,不知何时方能归款,不觉勃然生怒道:“我不管你们有心无心,以今日情形而论,极似存心图赖,如果能赶紧清还,方肯干休,若再迁延,我就要禀官追讨,将你们家业填还。如有不足之处,更要把妇人女子,婵仆等辈,折还抵账,你需早早设法了事,才得两全其美,若待至官差到门,反讨那些羞辱,斯时悔之晚矣。”说完悻悻而去。
黎夫人听到此言,心中伤感,自怨夫君差错,不肯预早分还,况且数十万之多,非同小可,叫我如何作主筹还。急着家人往成静生庄上,叫了公子回来,商量要事。家人速忙前去,到了成府,家人入内,说:“奉主母之命,特来相请。”
留方闻言,即赶回家中。黎夫人见儿子回家,放声大哭。留方不知其故,急忙问道:“母亲所为何事,如此悲伤,请道其详。”其母道:“我儿哪里得知,因章路成到来追账,说你父亲忘恩负义,立意匿避图赖。他今决意禀官追讨,更要将你妻妹抵账。我想他是本地的一个员外,交官交宦,有财有势。何况又是债主,占据道理,如何敌得过他。那官差一到,弄得家离人散,如何是好?因此悲伤。”
留方无奈,只得安慰母亲一番,又回头劝妻妹小心服侍母亲,说道:“凡事有我当头调停,断不致有累及家门之理,你等只管安心。”说完,独自走往书房。那留方先时当着母亲妻妹面前,将言安慰,其实他听了这些言语,自己慌张无主,甚不放心,况且公账向例官四民六,是衙门旧规,若遇贪官污吏,一定严行勒追,这可如何是好?因此左思右想,弄得日不思食,夜不成眠,时时长嗟短叹,切切悲啼。
再说马楚与文香自从扬州与各官员分别,四处游行,遇有名山胜迹,无不登临俯览,因此江南地方山川形胜,被他们游览殆遍。偶然一日,行至海旁,马楚和文香雇了船,从水路顺流游玩,果然南船快捷,十分稳当,如履平地一般。又见海上繁华喧闹,心中大喜,吩咐文香说道:“你可着船家预备酒菜点心,以便不时取用。”
文香闻言,忙问船主,那船主急急来到中舱,低声问道:“不知二位老爷呼唤,有何吩咐?”马楚问道:“这条水道,是通往哪府地方?”船家对道:“过了此重大海,就系金华府,未知老爷欲往何处?”马楚说道:“我等正是要到金华府城,但不知要几天才能到得?”船主道:“以顺风而论,不消二日,即到金华府。若不遇顺风,亦不过三天而已。”
马楚闻言,十分欢喜,即着船家快些备办酒筵,预备取用,船家即领命而去。马楚和文香二人,日夕清闲,或是饮酒玩景,或则叙谈往事,于是觅湾夜泊,不觉船到了金华府码头。船家既泊停当,请二位上岸游行。马楚即把数日内之船费交他,然后和文香上了岸。
那时正值黄昏时候,文香说道:“日将西沉,不如趁早赶入城中寻寓,歇宿一夜。明日再往各处游玩,未知夫君之意如何?”马楚说道:“你说得有理。就如此吧。”于是二人即行赶入城中,经过县前直街而行,抬头看见莲塘旅馆,招牌写着接寓往来客商。此寓却是黎木易家隔壁,二人忙步入门。
馆里人一见,慌忙把两人接入堂中,叙礼坐下,问曰:“二位客官,高姓大名,盛乡何处?”马楚答道:“某姓高名天,是系潭州人氏。因慕贵处繁华,人物富庶,特来游览,欲找洁净房间一处,暂寓数天,未知可有房间?总以幽静为佳,不拘大小。”馆人道:“有,有!”随即带往靠南一间房子,果然十分幽静。
原来这边仅有这所房间,不与外面左右相连,隔绝人声嘈杂,可算得上寂静。马楚又见地方宽大,摆设精致,心中大喜,随即命馆人备办二人酒饭,有甚珍馐异味、佳肴美酒,尽管搬上来。馆人答道:“晓得。”即时呼唤小二上来,侍候二位老爷晚膳,回头又对马楚说道:“老爷有甚取用,一呼即来。”语罢,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