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不懂
王林这时方站直身子,朝密密麻麻的围观众人拱手一揖。
“各位!鄙票号刚开张,各位将现银放在咱票号,有陛下的墨宝护着,保你们存银稳当!日后咱们还会在通州开立分号,以存银凭据可在京城和通州随意兑出现银!欢迎各位前来捧场!”
一听王林这般细说,围观中的生意人皆皱眉沉思起来。
虽然各家各户有着地窖、夹壁什么的,能藏些现银,可若遭了贼,终究会有损失。
这所谓的德昌票号,有陛下照拂,日后还能借凭据在通州兑出现银,看来明日得来这儿瞧瞧。
在众人的啧啧声中,王林微笑着挤出人群,翻身上马便欲回咸宜坊。
不料有人一把牵住马的缰绳。
王林侧头看去,原来是老掌柜张茂。
“老掌柜,小子得回去了,您老还有其他事?”
听王林和和气气地说话,张茂却牢牢抓住手中的缰绳,脸带忧色地看来。
“东家,您此番教训王二狗,在庙市中算大快人心之举,可年轻气盛绝非好事呀!”
王林打眼看去,确定张茂脸上神情不假,不禁暗道:这老张茂担心自己鲁莽,竟直言敢说。
看来张显所言不虚,老掌柜除了有些好酒,忠心却实在可嘉,真能算个有趣的老头儿。
王林笑着安抚道:“本东家正愁怎么将票号的名头打出去,碰巧遇着那王二狗送上门来,如此好机会,怎能放过?再说了,锦衣卫近日得罪过刑部,这王二狗竟敢帮着刑部撒气,我能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张茂听了一惊,再看向王林深邃的眼神,不禁楞在当场。
东家竟然将王二狗突然上门找茬的缘由都摸得门清,脸上哪里有方才嚣张跋扈的鲁莽模样?
原来这一切皆是小东家早有预谋。
张茂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林哈哈一笑,打马远去。
……
次日的庙市街内,往来人群依旧熙熙攘攘。
茶楼酒肆中早早客满,喧闹声此起彼伏,只不过多数人的谈资都换成了昨日王林脚踩王二狗的趣事。
临近城隍庙的福来酒楼中,一名头戴圆帽、身着绸缎圆领衫的客商,正坐在角落里的方桌前,小口抿着碗中烧酒。
客商年近六旬,满脸皱纹深陷,似乎曾饱经沧桑。
客商这几日皆会来酒楼喝酒,身着考究,对酒的价钱也不在意,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由不得店小二不上心。
瞧见客商酒碗见底,店小二上前哈腰道:“李员外,要不再来一碗?”
原来客商姓李,行五,人称李五,福建人士。
此人靠着家传的蔗糖——凤池糖走南闯北,挣下偌大家私,在京城这庙市中亦盘下数间铺子做蔗糖买卖。
这时李员外来京城,不过是照管下自家在京城的铺子,待不了数日便会返回江南。
听店小二讨好地问话,李员外放下酒碗,脸上的皱纹舒展些,却依旧老态尽显。只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不见丝毫浑浊。
手指酒碗,李员外呵呵笑道:“老咯老咯。永乐庚子年时,老夫来你这酒楼还能喝下十碗不醉。这二十多年过去,再来京城时,只喝一碗就头晕得紧咯!不过小二你今日这般问,再来一碗又何妨?”
店小二闻言一喜,高声道:“好嘞!李员外果真海量!”
说罢,店小二匆匆取来碗酒放在客商面前:“李员外请慢用!”便欲离开。
李员外一把拉住店小二:“近来这庙市中,有何奇事能说来解闷?”
“奇事?”店小二抹了把桌子,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昨日司礼监王公公的小侄儿来庙市,将三霸之首的王二狗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哦?莫不是德昌票号的小东家?”
“可不是呢,王二公子仗着自家叔父在司礼监,把人好一顿打杀呢。”
店小二惊叹之色溢于言表,李员外却微微一笑:“小二啊,你还年轻,看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呐。”
一听李员外这么说,店小二心中一急,忙争辩道:“李员外,这些可都是真的,咱亲眼瞧见的呢。”
李员外一摆手,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酒,方笑问道:“亲眼所见,就定是真的?”
难道亲眼看见的东西还能有假?
店小二脑子里有些发蒙,呆呆地看向李员外,似乎还没想清楚这句话是何道理。
两碗酒下肚,李员外好似有了三分醉意,突然道:“小二呐,你在庙市这些年,眼力自然是有的,你说这德昌票号能不能长久做下去?”
“肯定能!”店小二脱口而出。
有司礼监王公公撑腰,有陛下御赐的匾额,在店小二看来,就算牵头猪去做掌柜,这买卖也能做下去呐。
李员外却摇了摇头:“嘿!你不懂。”
店小二脸色一僵,却听李员外带着酒意道:“老夫去这所谓票号转悠过两回,要我说啊,这等买卖过不了多久就得玩完。你想,铺子里有了银子,谁会忍住不拿银子去放债?
放债多了不免手痒痒,到时候摊子扯得太大,京城中欠债且敢不还的人多如牛毛,最后铺子里没银子还给存银的人,这买卖岂不完蛋?依老夫看,还是典当铺最稳妥呐。”
“啊?”店小二两眼发直。
这一会儿放债,一会儿没银子的,他一个酒楼的店小二如何能听得懂,只好呆愣着点了点头。
李员外半眯着双眼,摇了摇头,嘴里依旧是那句话:“唉,你不懂!”
说罢,便起身一步三摇地走出酒楼。
靠近角楼的另一酒桌前,一名老者直直地盯着李员外的背影,似乎有些出神。
……
太仆寺左近,靠着刑部街,有处幽静的宅院,布置极为简朴。
如普通人家一般,三进的小院落,没什么名贵的花草盆栽。
第三进院子的角落里,有间小屋。窗户纸有好几处已经破烂,主人却不舍得更换,只草草用纸贴住破损之处。
屋中布置也十分简单,没有字画,没有屏风,只一桌一椅一榻。
书桌乃松木所制,远不及檀木考究。
只不过桌面被衣袖磨得发亮,上面摆放着厚厚的几摞卷宗和奏疏,揭示此地的主人乃官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