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你找末将?”裴硕章进入了中军大帐,向主位上的一名中年男子行礼。
中年男子便是这拒夷城的主帅,王先贲。
“裴将军来啦。”王先贲见到裴硕章,熟络地笑道:“坐,不必客气。”
二人同为拒夷城将官,相互之间却礼遇得很,不似寻常的将官之间那般随意。也不是别的原因,只因二人细算起来身份来,还算是亲戚。王先贲乃是北地王妃的娘家外侄,裴硕章则是北地世子妃的兄长。
北地王麾下文臣将官多为亲属,这在大启八王之中也算是独一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北地的疆域与北夷接壤最多,双方之间的摩擦也是最多。每每选用外人做军中将领,性格谨慎的北地王总算再三权衡,多方考量。
选用亲眷就要放心一些,总不必担心会有北夷的奸细混入。
这些军中外戚也没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争权夺利。一来是不便,大家见了面,都是亲眷,飞扬跋扈给谁看呢?根本就没那个必要。只要北地王一族不倒,他们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来,能选做军中将校的,即便是亲眷,都是经过北地王亲自考量的。真有些纨绔子弟,别说进军营了,连大营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当个富家公子混吃等死罢了。
至于争权夺利,就更没有必要了。大启六百年来战事的确不多,可只要发生战事,基本都是在北地,安西,定辽三处藩地,争什么争?北地王时常训诫家人,有能耐去和北夷争,别耗子扛枪窝里横。
裴硕章小心地坐在了椅子上,还只坐了半个屁股,拘谨得很:“王帅,不知找末将有何事?”
王先贲见了,也不点破,笑道:“裴将军督造拒夷城,多有辛劳。待本帅回到归城,定向王爷禀明,给裴将军请功!”
裴硕章连连摆手:“此皆末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王先贲点头,斟酌着说道:“这个…找裴将军来还有一事…本帅刚刚接到王爷手令…”
裴硕章立马站了起来,神情一肃。
王先贲连连挥手:“裴将军不必如此,太见外了。坐,坐。”
待裴硕章坐下之后,王先贲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的意思是,放弃拒夷城,率百姓兵马,撤回到原城!”
裴硕章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什么?王帅,这…为何啊?”
原城,就已经是北地境内了。若是撤回原城,意味着在北疆外多年的辛苦经营就要付之一炬,近百座防御工事完善的土城拱手让给北夷。更重要的是,北夷一旦南下,将长驱直入,直抵北地境,到那时免不了一番生灵涂炭。
王先贲轻轻一挥手,帐中候立的军士鱼贯出帐,带上了帷布。现在,帐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现在就你我二人,我就有话直说了。我猜测,这和朝廷有关…”王先贲说道。
裴硕章神情木讷,他还沉浸在放弃拒夷城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朝廷…下的令?可除了岁贡,王爷对朝廷…”意识到失言,裴硕章及时止住了自己。
王先贲随意挥了挥手:“朝廷和楚湘在皖城拖耗三年,一举平定楚湘,楚湘世子葛辞风也兵败身死。王爷…能不担心吗?”
“所以王爷想?”裴硕章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敢说出来。
王先贲胆子略大一些,可也不敢直接说出,只能向裴硕章对了个口型,裴硕章冷汗都滴了下来。
“养寇自重!”
封疆大吏,养寇自重。这放在哪个朝廷都是株连九族的事,而且还不是诛一家一姓而已,而是从上到下,全数连根拔起的那种诛法。少不了要牵连无数无辜之人,可是对于谋反,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够容忍,即便是法度宽松的大启,也不例外。
虽说北方三王早已不受朝廷节制,但到底还没公开反叛朝廷,有的事可做,有的事还不可做。
“你我心中有数就好,可不敢外传啊!”王先贲待裴硕章稍微缓了缓,出声提醒道。
裴硕章连忙摇着大脑袋:“末将不敢,末将不敢。”北地官员上下,多为亲戚邻里,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要事发,一个都跑不掉,谁会嫌命长了到处胡说八道?
“所以,王帅有何打算?”裴硕章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是退兵了,王爷手令,如何违背?只是…这退兵也有一个讲究的。既要退,还要退得好看…”王先贲盯着裴硕章的胖脸,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知道裴硕章是个聪明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裴硕章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见王先贲慢慢点头,他再度站起来,双手抱拳,略带一丝苦涩地大声说道:“王帅,斥候发现有拒夷城外有小股北夷军。末将…末将请率五百兵马前往,剿灭敌军!”
不论外面的兵士能不能听到,这样子总归是要做的。
王先贲亦大声回应:“好!裴将军勇气可嘉!然北夷军亦非小可之辈。本帅与你一千兵马前往迎敌,祝裴将军凯旋而归!”
裴硕章苦笑,凯旋而归是不可能了,他此番出去定是大败而归。然后敌军追至城下,攻城甚急。王先贲和他裴硕章为了保全修造城池的百姓,不得已弃城而走。到了王爷那里,肯定也不会治他败军之罪,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要赏一番体恤爱民,进退有度的功劳。
出了军帐,裴硕章径直点了自己的亲军兵马,开了城门,就这样领兵出城,寻找“北夷敌军”去了。
易小刀和白星龙二人站在城外的壕沟里,还没到下午开工的时候,二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闲聊。易小刀听到马蹄声,探出脑袋向外看去。
“不对劲啊!”易小刀自言自语道。
“怎么不对劲了?”白星龙有些不解。
易小刀指着渐渐远去的一千兵马:“你可知道那裴将军带着这些兵马是要做什么去?”
白星龙有些无语:“我哪知道啊?”
“这里可是北门,这裴将军带着这些兵马自北门而出是要做什么?若是要回北地,东门,西门,南门都要比北门更近才对啊!”易小刀说出心中的疑惑。
经易小刀这么一说,白星龙也来了精神:“对啊,再往北可就是北夷的地方了。”
“要去和北夷厮杀?可那样的话我们在这修建拒夷城也就没多大的意义了…如此朝令夕改…此事必有蹊跷!”易小刀打定了主意,若是北地向来朝令夕改,是没可能和北夷抗衡这么多年的。
易小刀轻轻一跳,跃上了地面:“走,去看看。”
白星龙一脚踢开嘴边的铁镐铁锄,这些日子干这些苦力活实在是给他干得够了,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些铁器。翻身跳上了地面,面容有些欣喜:“武定公,要跟上他们吗?”
“嗯!不过不能大意,你去林子里取了剑来,我先跟上去,沿路会给你留下记号。”易小刀已经抢先奔了出去。
白星龙想起易小刀的记号,不禁开怀大笑。
易小刀所谓的记号就是画一把剑,可是他的画功实在一般,第一次见时,白星龙还以为那是一个锤子呢。就这还是照着白星龙的剑画的,照葫芦画瓢都画不好。
二人掠起轻功,分头行动。白星龙去取剑,易小刀追踪北地军。
其余壕沟里的民夫等听到动静抬头看时,二人早就没影了。
裴硕章领着一千兵马,向北而行,行了约小半个时辰,他不敢再走了。再走,搞不好就要真遇上北夷人了。就自己这一千兵马,若是遇到了北夷人,还不够人家一盘菜的。
“打马,回头。”裴硕章拨转马头,下令回军。
一千兵马皆是裴硕章的亲军,对于他的军令完全没有迟疑,所有人掉头就回,也没人去问为什么。
可是掉头之后,裴硕章就犯了难,要是就这么回去,一千人完好无损,说吃了败仗,能有谁信呢?即便这些北地军民不会传扬出去,可是落人口实总归不好。
给队伍来点折损?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就被裴硕章打消了,皆是袍泽兄弟,哪个有损他都不愿意。
“听着,我这是在给你们捞功劳,知道吗?回去了,就说遇到了北夷人马,我们和北夷人厮杀了一场,斩首几十人,双方各自退兵!等回去了,我们就可以换防,撤军原城,拒夷城的事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听清楚了吗?”裴硕章对着一千兵马喝道。
众人连连点头,往日里,裴硕章没少给他们捞好处,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这说明裴将军心里有在想着他们。人心都是肉长的,裴将军为了众人谎报一些小战功,自然不会有人给自己找不自在还要去揭发他。
可就在北地军前军转后军的时候,裴硕章刚刚拍马,就正好撞到了后面悄悄跟随的易小刀。
茫茫草原,无遮无拦的,易小刀一个大活人就是想躲都没地方躲,一千多双眼睛,他能躲哪去?
裴硕章见到易小刀,眯起了眼睛,眼神中传出了一丝狠厉。
这个人不论是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都绝对不能放过!
易小刀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地惊恐。他看见裴硕章的身后,北边草原,出现了漫无边际的北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