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拒夷城。
这是一座前任北地王修建的城池,城池位置极为偏僻,对于北地来说都是极北的,可以说是大启的前沿阵地了。类似这样的城池,安西,北地,定辽三王一共在大启的北边边境线处修建了约百余座,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北夷人南下劫掠,增加大启边境线的战场纵深。
北夷人只要南下,三王可以组织兵力围绕这些城池边打边退,等到退到三王藩地时,北夷人的兵力和士气也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样一来,可以保障大启境内,三藩之地的百姓不受袭扰。可谓用心良苦。
其实北夷人不是没想过直接摧毁这些城池,只是前脚刚刚将城池捣毁夷平,一旦退去,三藩之地的军民又担土填沙,要不了几日功夫,又能造起一座可以抵御骑兵的雄关城池起来。北夷不胜其烦,毁之不尽。
一方只是为了钱粮财帛,一方却是为了守土安身,北夷自然耗不过大启。
拒夷城内,北地王刚刚征召了一批百姓,连同北地军一起,加紧对拒夷城加固城防,深挖壕沟,时刻提防着北夷人的到来。
两个壮小伙子正在抡着铁镐,铁锹,在城外撅着屁股,挖着壕沟,这是用来抵挡北夷战马的冲击,也能挡住北夷那粗制滥造的攻城车。
“武定公,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国公爷,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种粗活?”
“粗吗?不粗啊!你看,这壕沟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宽,太宽了,费时费力不说,北夷人一旦躲进了壕沟,还能借此躲避我军的箭矢!也不能太窄,太窄了等于没挖,一跃就过去了,那就不起作用了…”
这两个壮小伙子便是离开太意峰的易小刀和白星龙,不知怎么在这里被“抓了壮丁”了。
白星龙苦着脸望着易小刀:“你不是说来北地这边是想查探一下北方三王的动静吗?可是我们现在这干这个,是不是…莫非武定公你有别的计划?”
“没有,我就是闲的…嘘,噤声!”一名监工兵士从地面上走过,易小刀连忙示意低声:”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武定公,身份暴露了可就干不了了!”
白星龙满心无奈,却也只能挥舞着镐头,用力地挖了起来。要说易小刀平白无故没事找事在这帮忙修城池,他是不信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易小刀也算小有了解,这个人看似荒诞,却从不做无意义之事。
只是白星龙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要在这里这么卖命的干活,难道是为了那一日三餐和那丁点工钱不成?
“哎,都停下!停下!吃饭了啊,上午大家干得不错,照这个速度,要不了三天,咱们就干完了!王将军有令,为了犒赏大家,中午每人发两个肉包子!羊肉馅的!”
“每人两个,听着没有?谁要是敢抢,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啊!笑,笑什么?我拉你去当敢死军!”
一名有些微胖,身着铁甲的将军舞着鞭子吆五喝六地招呼民夫停工吃饭。可是胖硕的身材和有些滑稽的八字胡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周围民夫也不怕他,甚至有的人还大胆地和他开起了玩笑。
“我说肥将军,是不是王将军给我们每人发了三个,被你克扣了一个啊?”
“是啊,行军打仗的厮杀汉,咋比我那婆娘还胖呢?”
“别提婆娘,我看见这两包子,就想俺那婆娘了…唉,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她咋样了…”
“你可拉倒吧,才出来四天你就想婆娘了?一个村子的汉子都来了,你婆娘就是想偷人也偷不成啊!哈哈哈哈…”
在场的都是寻常普通的庄稼汉,糙汉子,开起玩笑来无边无际的。好在这里也没什么女子,都是大老爷们无所谓罢了。
那位微胖的将军举着鞭子嚷嚷道:“我再说一遍!我姓裴!裴硕章!不是肥!刚刚哪个笑话我?哪个!”
易小刀和白星龙二人领到了自己的肉包子,站在一边慢悠悠地吃了起来。易小刀注意到,自打他来到这里,这位裴将军的鞭子就时常高高举起,却从未落下过。
“裴将军,你说,那北夷人可有些日子没来了?算算日子可得有小半年了吧。小半年前也就百十来个人,最多千把人,这人也不多,我们这么费劲加固这城池干啥玩意啊?”一名皮肤白皙的汉子出声问道,在众人中,他白皙的皮肤格外引人注目。
裴硕章摇头晃脑卖弄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兵者,诡道也!正是因为他们每次来的人太少了,不符常理,就是想让我们先放松警惕,然后大举入侵都说不定。王爷这是防患于未然!”
周围的百姓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这番话听完,并没人去细究裴硕章话中的道理。倒是那句“兵者,诡道也”听起来像是一句很厉害也很有文化的一句话。这里没几个读过书的,粗犷汉子们都想着这句话什么时候拿出来显摆合适。
“噗,这五个字估计是这位裴将军的生平所学了。”易小刀忍不住低头和白星龙说笑道。
一个“骄兵之计”就能概括的话,说得这么粗显直白,还非要在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面前装样子。
裴硕章耳力貌似很好,易小刀刚刚偷笑,他就注意到了,抬步走了过来:“我说,你们两个干得停卖力啊!一上午了,这一口水都没喝,身子骨怪结实的啊!给!”说着,丢下一个皮水袋,鼓鼓囊囊的,看样子他也没怎么喝。
易小刀接过皮水袋,也不客气,拔掉木塞大口地灌了起来,喝了个舒服才递给了白星龙,又是一通猛灌。
裴硕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吧?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东鲁来的?”
“将军再猜。”易小刀卖起了关子。
“楚湘?不能啊,楚湘不是正和朝廷干仗吗?看你们个头不小,也不能是川蜀的…南淮?那可远了哦…”裴硕章自说自话,倒也不觉得无聊,挨个地猜了起来。
“将军,俺们都是定辽来的!恁咋猜不着呢?不过,俺们和东鲁也近,唐城人!看起来不像北地人哈?”易小刀学起了秦往迁的表兄,韩实的说话口音。
裴硕章眉头微微一扬,笑道:“哎呀,是嘛?俺娘也是那嘎达的!老乡啊,走走,跟俺去帐里喝两杯,俺可五六年没去俺姥姥那了。”
白星龙递还了皮水袋,二人见这裴将军真切相邀,也没拒绝,跟着他来到了军帐中。
刚一进军帐,二人还没开口,就见这裴将军一个旋步转身,抽身后撤,动作轻盈得和他那胖乎乎的体型并不相称。
“哼!还敢骗我?你这分明是东鲁口音,却说自己是唐城人?唐城虽夹在东鲁和定辽中间,口音却不似任何一方。说,你们到底来拒夷人做什么?是谁派你们来的!”裴硕章话音刚落,周围两边闪出几十名兵士,持盾持枪持弩者皆有。看样子他有信心让二人交代出来。
白星龙对周围的士兵视若无睹,饶有兴致地看着易小刀,他也想看看易小刀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将军,恁可冤枉死俺咧!俺是唐城人不假啊,可俺也是在俺姥姥家待大的!又不是北夷人,恁则是做甚么,俺娘说俺身子骨弱,让俺参加,可俺怕打仗,要死人咧,就和俺兄弟…”易小刀一脸委屈,喋喋不休地编着自己的来历。
裴硕章轻轻揪着自己的八字胡,他惯于看人,自认认人很准。他本能地觉得面前这小子不是个善茬,嘴里的话十句能有一句是真话都算他忘了编。不过倒也的确不是北夷人,这几日赶活也没什么纰漏,颇为卖力…
“说不定他也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定,如果仅仅是隐瞒了来历就要治个罪,未免草率了一些…”裴硕章心中暗思,好一会儿,才挥手示意士卒退下。
“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们,好让你们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老实干活才有饭吃有钱拿,可别给我耍小心眼!”裴硕章虎着一张脸,没了刚刚的好声气。
易小刀连连点头:“谢将军,谢将军。那俺们哥两就回去干活咧!”
裴硕章点头道:“嗯,去吧。”
二人转身还没离开,裴硕章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举刀在手,照着二人的脖颈一个横扫,好似要将二人的头颅齐齐砍下。
白星龙脚下微微一顿,就要转身迎战,却被易小刀一把搂过肩膀,强硬地拉着他向前走去:“兄弟,俺可跟恁说了。过两天领了工钱,恁去秀儿家提亲,可得穿好点儿!俺那还有一双鞋…”
裴硕章的剑锋距离易小刀的脖颈约摸六七寸处停了下来,他的技术只能控制到这里了,要是再迟些停手,他可就拿不准力道了。
“看来的确是我多心了…”裴硕章望着易小刀二人离去的背影,自嘲一笑。
一名小校从中军帐那边奔了出来:“裴将军,王将军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