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徐太夫人没料到有人会用神学视角来分析孩子们的人生,心中略有些惊异,想了想问道,“那许委员有何良策?”
“太夫人,如今是’日月重开大明天’,明虽故国,其命维新。在下已得皇上的恩准,设立羽林苑,为国储才。凡各处育婴堂收养的孤儿,无论男女,年满七岁都可入羽林苑读书,男子习文习武,女子读书学习女红,将来都能为国效力。所以想请示太夫人,可否让所属育婴堂的孩子到杭州读书?”
徐太夫人听完,大感意外,没想到大明天子派来的人,专为这些孩子的事情,而且还是想让孤儿们有书可读。
许纬辰见徐太夫人犹豫,以为对方不同意,便又说道:“太夫人,以在下之见,若七岁以上之孩童到杭州读书,松江的育婴堂便可空出不少房屋,也可减省不少开支,就能再多收养一些弃婴了。若是此事办成,朝廷还可以资助再兴建几座育婴堂,以全太夫人仁爱之心。”
徐太夫人终于微微一笑,说道:“许委员的美意,老身知道了。只是育婴堂是众多乡绅合资筹办,并非老身一人能够作主的,请容老身与他们商议之后,再行答复。”
“那是理所当然的,在下静候太夫人的回音。另外,还有一件事。”许纬辰说着,指了指欧加略,“这位是西班牙来的传教士,想在大明的地面传教。听闻松江府信众甚多,不知是哪位神父牧养,欧加略和在下都想去拜访一下。”
“太夫人,我叫欧加略,愿主赐福予你。”在杭州和军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欧加略的官话水平大有提高。
“原来如此,欢迎来到中华地面,愿主与你同在。”徐太夫人说着,用手指了指墙外露出的尖顶,“你们看,那就是城里的耶稣圣心堂,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神父就住在堂里。”
“除了柏应理,还有其他神父在这里吗?”许纬辰读过不少关于中国天主教史的书,大概知道苏松一带神父不少,但具体记不太清了。
“松江这里就是柏应理神父,上海县城里也有教堂,是刘迪我(Jacques Le Faure)神父和金百炼(manuel de pereira)神父在那里牧养,他们时常也会来这里相聚。”
“柏应理神父和刘迪我神父我都听说过,金百炼神父我倒是从未听闻。”许纬辰努力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一些关于传教士们的事迹。
“许委员知道两位神父的事情?”徐太夫人更加意外,若是许纬辰从未来过苏松一带,怎么会知道这些底细?若是之前来过,又为何从未听说过。
许纬辰淡淡一笑,说道:“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他们很早来华传教,后来因为康熙历狱被送往广州监禁,几年前才回到松江吧。”
康熙历狱也叫杨光先教案,是清代天主教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顺治初年,清廷启用汤若望等西洋传教士在钦天监制订“时宪历”,颁行天下,并授汤若望为钦天监正,赐名“通玄教师”。顺治末年,官员吴明烜、杨光先等先后上书反对汤若望,以“时宪历”封面印有“依西洋新法”字样,从而控告汤若望“窃正朔之权于西洋”。顺治病逝之后,康熙年幼,鳌拜等人专权,杨光先利用鳌拜等人“不喜西士”的心理特点,于康熙三年再次弹劾汤若望“十谬”,指责汤若望“选择和硕亲王安葬日期,误用洪范五行”,说汤若望“只进二百年历”,要使“历祚无疆”的大清短命。同年,杨光先又上书进一步控告汤若望等“布党于京省要害之处”,企图谋反。鳌拜等人早就对汤若望不满,正好借此发难,从而引发政斗大案。
康熙三年秋天,清廷对汤若望等耶稣会士加以审讯,其时汤若望已经七十三岁,“淬患痉控,口舌结塞”,口供全由传教士南怀仁代叙。审讯既未查出传教士们谋反的证据,又不能驳倒传教士们的天文历算,但投合了鳌拜等人的政治需要。审讯的结果是革除汤若望一切职务,并处以死刑,后因北京地震,末及时执行,再加上孝庄皇太后对汤若望等人的回护,才保住了汤若望的性命。不过,传教士们因此受到沉重打击,清廷将全国各地的耶稣会士全部集中到广州关押,又废弃时宪历,恢复使用大统历,并以杨光先为钦天监正。
康熙在亲政之后,对汤若望案重新处理,召集杨光先、吴明烜、南怀仁等人,命他们各自到观象台,预推“正午日影之处”。经过连续三天的实地测验,南怀仁推测无误,而杨光先、吴明烜却屡出差误。康熙又命南怀仁审查吴明烜所造七政历和民历,结果显示吴明烜推算的种种错误。为了进一步验证,康熙又召集大学士图海等大臣同到观象台观看南怀仁、吴明烜进行“立春”、“雨水”等五项测验,结果南怀仁“逐款皆符”而吴明烜却’“逐款不符”。由此,康熙决定停用大统历,复用时宪历,并罢黜杨光先钦天监监正,以南怀仁任职,并且为已经去世的汤若望恢复“通玄教师”称号。康熙历狱结束之后,在广州的传教士们纷纷回到原驻地传教,柏应理和刘迪我等人也在其中。
许纬辰说到康熙历狱,徐太夫人更是生出感慨,就在汤若望被审判之后,许缵曾也因为是教徒而丢了官,直到康熙为汤若望平反,许缵曾才得以复出。既然许纬辰提到了,徐太夫人便顺势问道:“许委员,既然大明天子登基,日后会如何对待西来诸神父?”
“传教士与大明颇有渊源,朝廷自会以礼相待,居住传教不加禁止。”
“渊源?此话怎讲?”
“太夫人怕是不知道永历皇帝的事情吧。”许纬辰笑了笑,说道,“十多年前,大明永历皇帝偏安西南一隅,为了重振大明,重用西洋传教士,还曾致书教皇,希望中西通好。永历皇帝生母昭圣太后受洗,圣名玛利亚,孝刚皇后也受洗,圣名亚纳,最重要的是,皇太子朱慈煊也受洗,圣名当定。”
“还有这等事?”徐太夫人对这件事闻所未闻,乍一听之下,脸上忍不住有些欣喜之色,“那后来如何?”
“后来可惜了,永历父子为吴三桂所擒,被杀于昆明街头。如果永历陛下能恢复大明,那将来皇太子朱慈煊登基,就会是自古以来第一位信奉圣教的皇帝。”
徐太夫人显然是被许纬辰的话震惊了,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说,吴三桂杀了永历皇帝父子?”
“吴三桂杀了永历皇帝父子”对现代人来说几乎是个历史常识,但同时代的徐太夫人却似乎并不知情。说来也难怪,永历皇帝登基之时,江南已经是清朝治下,普通百姓都未必知道永历皇帝的存在,遑论谁杀了他。
许纬辰见徐太夫人脸色有变,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夫人,在下所说千真万确,不知……”
徐太夫人看了许纬辰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缵曾在云南时,与吴三桂也算融洽,回家之后,与吴三桂还有些书信往来。吴三桂起事,我母子以为他一心恢复大明江山,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无君无父之人。”
听徐太夫人这么一说,许纬辰也有些意外。之前自己只知道许氏母子专心资助传教士宣教,不问政事,现在才知道他们也都是暗怀恢复之心,心中不由地一喜,说道:“太夫人不必介怀。如今我们拥立崇祯皇帝亲子永王朱慈炤登基,恢复大明江山指日可待,收拾吴三桂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徐太夫人听到这里,宽慰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期待地目光看着许纬辰,说道:“如今清人和吴三桂各据半壁江山,拥兵百万,当今皇帝真能光复大明江山吗?”
“太夫人,一定可以的。神所命定的,人不能改变。”许纬辰坐直了身体,信心满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