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到松江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内河路线,但都没有走海路快。许纬辰因此选择了从钱塘江出海,两天两夜就能到达吴淞口,然后从黄浦江口溯江而上,直达松江府城。一起同行的是蒋淦,一名民事律师,也是穿越者们当中比较郁闷的一个——婚期就安排在聚会之后的一个月,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心上人再见。
杨捷投降是一件大事,毕竟他是一省提督,跟随他投降清军多达数千人,蒋一正下令在松江府城外结了好几个营,接收和整编这些清军。许纬辰和蒋淦到达松江城外时,只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两人都是感慨不已。
进了城里,见到了蒋一正和姜承志,还有岛津久治、欧加略和瓦尔加斯,说起这场巨大的胜利,少不了一番庆祝。
这次来松江,和以往的轻舟简从不同,因为朱慈炤已经登基,所以有恩旨给投降的清人,许纬辰特地带了一个太监作为钦差宣旨专员,另外还有几名礼部的吏干,负责护送御赐的礼物。吃过午饭,许纬辰马上宣召杨捷和知府刘枟接旨。
恩旨的内容很简单,嘉言勉励了杨捷和刘枟,赞赏他们弃暗投明,叮嘱他们日后全心全意为大明朝廷效力。杨捷着留在军前,以原品秩听候军机处调遣,手下游击白可爱、任元礼、郭豹等人也都原职听用,刘枟到杭州面圣聆训,另有任用。杨捷年将六旬,须发皆白,此次投降实属无奈,因而心情复杂,面对许纬辰的温言宽慰,不由地老泪纵横。刘枟是山西人,荫生出身,听旨之后连忙谢恩,神色轻松自然。
等杨捷告退,许纬辰单独留下了刘枟,问他在职多长时间,对松江府情形是否熟悉。刘枟看上去还算能干,把松江各县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许纬辰又问:“原任云南按察使许缵曾的家在哪里,你可知道?你与他的家人可有来往?”
“许臬台喜欢诗书会友,平日行踪不定,府里尚有高堂老母,就在这松江城中居住。卑职公务繁忙,一向少去请安,本年新年里曾经去贺年过一回,此后便未曾再去过。”刘枟不知道许纬辰有什么目的,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那你带路,我要去他府上宣旨。”许纬辰说完,一边站起来往门外走,一边招呼道,“欧加略,你也跟我去。”
许家在松江城内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府邸离知府衙门不远,走了几步路就到。
门房听说是朝廷宣旨,吓得赶紧进去通报。时间不长,许府大门洞开,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为首,许府上下数十人列队迎接。
许纬辰远远望去,见老太太衣着朴素,全无大户人家的奢华,面容倒是慈祥柔和,心里十分激动。蒋淦在旁边左右打量了一番,又问许纬辰:“这就是你急着要来见的老太太?”
“呵呵,亏你还是个天主教徒,连这位老太太都不知道。她就是徐光启的第二位孙女,世称许母徐太夫人,圣名甘第大(candida),是中国天主教史上的重要人物。”
“嗨,我就是丈母娘要求,才受洗入教的。”蒋淦低声嘟囔道,“我女朋友生在天主教世家,有这个要求。”
许纬辰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进了许家院内,请太监到阶上站立,准备宣旨。许家众人纷纷在阶下下跪等候。许纬辰连忙说道:“有恩旨,许徐氏免跪立听宣旨。”
其实宣读圣旨没有“立听”这个规矩,任你百岁老人也要跪迎圣旨,但现在新大明的规矩由军机处灵活掌握,许纬辰也就不在乎出口成宪。
老太太身边的侍女听到许纬辰如此说,连忙将老太太搀扶起来,朝着太监肃立,等候宣旨。
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上谕:朕闻已故松江府人许远度之妻许徐氏,系皇明光禄大夫、太子太保赠少保加赠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文定公光启孙女,年高德昭,贞节彪炳,又闻许徐氏笃信天主圣教,创办育婴堂,劝捐赎养弃婴以千计,功德无量。今以其七旬寿诞在即,特赐二品诰命,赏镶银锦袍一件、珠宝凤冠一顶。钦此。”
许徐氏听罢,又要下跪谢恩,许纬辰连忙说不必行礼了,赶紧示意侍女们搀扶住。众人簇拥着许徐氏到客厅坐下叙话。
各自自我介绍之后,许纬辰便毕恭毕敬地说道:“太夫人,大明皇上君临天下,听说松江府投降归正,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来松江看望太夫人,赐予寿辰礼物。可喜可贺。您是徐文定公独子雅各伯的次女,尊夫远度公的先祖是南京通政使乐善公,两家都是大明受恩之臣,此番松江府归正,想必府上先人的灵魂,也能得到安慰。”
徐太夫人本来就有些疑问,听许纬辰这么说,更觉得奇怪,欠身答道:“许委员有礼了。请问许委员,皇上如何知道老妇年岁,赐下恩赏?”
“太夫人善名远播,皇上又岂会不知?”其实就是许纬辰自己知道徐太夫人的生辰和年岁,不过并不想解释,便又问道,“我听说府上公子曾在云南担任按察使,不知与吴三桂相处可好?后来辞归故里,又不知近来如何?”
徐太夫人稍微想了想,温言答道:“老妇母难之日,何劳天子挂怀,实在感恩备至。小儿自云南归来,一直在城外庄子里读书,偶尔去附近州县会友,一向不在这里。不知大明天子登基,吴三桂可曾遣使道贺?”
许纬辰见徐太夫人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心知她其实想知道大明皇帝对吴三桂的看法。许纬辰既不想说谎,又不想说得好似两家对立,便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当今皇帝登基,本该诏谕吴三桂知道。无奈从杭州到云南路途遥远,中间还隔着清人地盘,因此一时尚无通信。”
徐太夫人听完点点头,又问道:“老妇没有猜错的话,许委员好像也是教友,除了颁下圣旨之外,想必还有些见教吧?”
“太夫人睿智。在下确实有几件事,想向太夫人请教。第一件是,天下皆知文定公着述颇丰,尤其与西洋传教士利玛窦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更是古今第一等着作。不知,文定公有没有留存些手稿在太夫人手里,若是有的话,在下想借几本来拜读,试试能不能再加刊印,颁行天下。”
“先祖是有些着述,不过大多逸散了,就是有些,也在老妇的几个兄弟处,老妇这里确实是没有了。”
听到这个答案,许纬辰未免有些遗憾,这一次来,很想从徐太夫人手里借一、两本徐光启亲笔的书稿鉴赏,看来希望落空了。无奈又说道:“第二件是,我听说太夫人创办育婴堂,收养弃婴数千名,实在是功德无量。不知育婴堂和那些孩子们现状如何?”
“许委员对育婴堂的事有兴趣?老妇这些年来,确实劝建了几座育婴堂,在松江府周围的各县都有。说数千婴孩,是多年累积之数。孩子们长大之后,都会离开育婴堂,或者租佃土地耕种,或者在大户人家为奴为仆,寻一个吃饭的差事。眼下还在堂内的,都是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几处加起来,总有一千人上下。”
“原来如此。我有一言,想请太夫人参详。”
“许委员请说。”
“在下以为,每一个人来到世上,都是神的恩典,每一个孩子都是神的儿女。那些弃婴得太夫人与众位善长仁翁照顾,得以活命,真的要感谢主恩。只是,这些孩子缺少教育,诚如太夫人所言,长大之后,难免只能做些粗重工夫,女子更是只能为奴为婢,不能用生命彰显神的荣耀,说起来是有些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