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来随所属部队溃退到宝岛。由于没甚文化,为人木讷,缺少见识,一直只担任个小小的班长,稀里糊涂地混日子。
长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很快带他们回去。张成便天天地期望着这一天,不为别的,只想能回到海峡对岸,回到朝思暮想的亲人身边,为父母养老送终。
五六年,张成随部队参加中部横贯公路(简称“中横公路”)建设。这条公路需要横穿雄奇的中央山脉,修建难度极大。一路悬崖峭壁,又处在地质活跃地带,施工时常常遭遇塌方,高空落石更是家常便饭。
修建大禹岭一处涵洞时,张成在放炮炸石时,不幸身负重伤,被部队暂时安置到当地老百姓家疗养,期间得到房东女儿的细心照料。两人日久生情,等张成养好伤后,已是如胶似膝,难分难舍。
当时军中有条禁令,所有军人不允许退伍,更不能结婚。张成早就迷失在爱情的旋涡中,心想,与其回去继续领那点微薄的薪水,过着半饥半饱看不见未来日子,不如跟心上人在这深山里双宿双飞。
此时的他,顾不得军法森严,冒着枪毙的风险,自己给自己退伍了,与爱人在崎莱山里隐居起来。
这里虽然怪岩兀立,松柏苍翠,景色奇美,风光无限。但长期生活却也是极为不易。
张成所在的夜蒿村,规模不大,只有十几家猎户。这里的小孩子,五六岁时就得跟大人学习打猎,常年风餐露宿。
山里的动物很多,除了一些鸟类,还有水鹿、梅花鹿、山羌、长鬃山羊和黑熊等。这些大型的哺乳动物不容易猎杀,而且特别狡猾,逃命时专挑有溪流的地方跑,对猎人们来说,蹚过溪水追捕是家常便饭。
溪水一年四季冰凉刺骨,蹚过的次数多了,就会患上严重的风湿病。这里的男人,过了四十,大多腿脚不便,甚至瘫痪。
张成凭着祖上留下的偏方给大家治病,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与妻子也有了爱情结晶。第二年,妻子生下了一个胖小子。
儿子乖巧孝顺,又孔武有力。长年后,成了张长的得力助手,独自揽下了进山采药的活。眼见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地见好,儿子还娶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常缠苦命人。
有一天,张成的儿子采药回来,全身紫黑浮肿,已经不成人样,连话也说不出来,很快过世了。
儿媳妇扔下嗷嗷待哺的女儿去了台北,老伴没几年也走了。惨遭家庭变故后,张成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多岁。为了孙女,他不得不强忍悲痛,艰难地活着。
张成讲完身世,默默望天,干瘪的嘴巴哆嗦着,似乎在缅怀逝去的亲人们,深陷的眼窝里盛满宁静的悲哀。
罗天佑问,“您逃跑的时候,军队的人没来找过您吗?”
张成道,“怎么没有?刚开始的那两年,来过好几次,不过都被我躲过去了。后来,他们也就死心了,再也不管了。“
“那您跟以前的战友们还有联系吗?“
“有一些,四十师的荣民,留在在花莲的不少,大多住在”荣誉国民之家“。他们在政府特意为荣民开办的农场或工厂上班,我有时也会去看他们。“
用完酒菜,张成热情地邀请罗天佑和刘小露去家里做客。
罗天佑正想熟悉当地的情况,自然乐意,但还是问了问刘小露的意思。
刘小露察颜观色,明白天佑哥哥的想法,也爽快地答应了。上门作客,自然要备些礼物。两人到街上买了些肉、鱼、瓜果、糕点之类,提在手上,跟着张成,沿着中横公路向夜蒿村走去。
虽说是马路,却也不好走,一路向上,而且是临渊凿壁而成,隧涵桥梁相连,九曲盘肠。
刘小露才走一小会儿,就脸颊潮红,气喘吁吁,扯着罗天佑的衣裳,苦不堪言。
夜蒿村还不在马路边,张成带着他们拐进一条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前方云霞掩翳,山峦重重,似乎永远没尽头。
刘小露每走几步,就会不厌其烦地问同样的问题,“爷爷,离夜蒿村还有多远?”
张成怜惜地瞥了刘小露一眼,宽慰道,“快了快了,就在前面呢。”
刘小露在罗天佑的搀扶下,鼓足劲往上爬一会儿,继续问,“爷爷,离夜蒿村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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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同样的回答,“快了快了,就在前面呢。”
……
刘小露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耍赖地坐在石头上,耷拉着脑袋,说什么也肯再向前挪动半步。
罗天佑也抱怨道,“爷爷,您这住的地方也太偏远了,光进出一趟,就得把人累死。”
张成风轻云淡地笑道,“习惯了,就好了。”
人生就是这样,当习惯了与苦难对抗,那些觉得很痛的苦,慢慢的也就微不足道了。只是不知这算是麻木呢,还是真的达到了很高的人生境界。
刘小露抬头望了罗天佑一眼,忽然来了精神。
“天佑哥哥,你背我吧。”也不等罗天佑答应,一个跳跃,水獭般粘到他背上,再也不肯下来。
“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吧。”她搂着罗天佑脖子,咬着他的耳朵说,然后轻轻地哼起来。
“心上人,心上人,请你不要离开我。每天每个晚上我都梦见你,你梦中是否也有我。心上人,心上人,请你不要忘记我,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我都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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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佑本想将她从背上扔下来,听到优美动听的歌声,又舍不得了,只能咬着牙,背着她,直起腰。刘小露得意地笑了,笑得格外甜美。
张成接过两人买的礼物,塞进自己的纤维袋里。三人重新开始上路。
刘小露唱完歌后,舒舒服服趴在罗天佑坚实的背上,也不问夜蒿村还有多远了,完全沉醉在四周美景中。
夕阳余晖洒落,山林显得愈加寂静空荡。调皮的猴群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几只鹿儿悠闲地喝着小溪的潺潺流水,云雾缭绕的林间传出彼此伏的清脆鸟鸣。
走到一条隐蔽幽深的林间小道尽头,,跨越横卧山涧的古老石桥,终于抵达了夜蒿村。
夜蒿村,立在一整块蘑菇状的巨石上,三面都是悬崖绝壁,一面土坡直插脚下的麻姑江。由于长期与外界隔绝,村里人都记不起是哪代先人避世于此。
张成先行一步,喜滋滋地推开自家低矮老旧的木门,身后老黄狗“噗”的窜了进去。
听到“嘎吱嘎吱”的开门声,孙女张燕燕从房里飞奔出来,一手接过爷爷手里沉甸甸的纤维袋,一手将他搀扶到竹椅上,大声问,“爷爷,爷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老汉也累坏了,回家那一刻,感到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光了,软在椅里。眼睛里却闪着光芒,直盯盯瞧着长成大半个姑娘的孙女,心里塞满了幸福。
孙女长得像她娘,亭亭玉立,面如满月,眼似水杏,村里人人夸她是朵鲜艳的玉兰花。
张燕燕没有等爷爷回话,迫不急待地扒开纤维口袋,探着脑袋里往里儿瞧,手伸进去不停拨拉。
“爷爷,爷爷,买了好多好东西哇。咱们的东西卖了个好价钱吧?”
“呵呵……是卖了个好价钱……爷爷才有钱给你买新衣服啊。”
张燕燕已经把新衣服翻出来了,兴奋地在身上比划着,凝脂般的脸蛋儿被屋顶漏下来的阳光照得红光闪闪。
她突然停住,扭头望着爷爷,睁大眼睛好奇地问,“爷爷,不对啊,咱们的那些草药卖不了这么多钱。”
张燕燕猛地想到了兰草,听村里人说,山里的野兰草在外面可值钱了,那些城里人争着抢着买,看来传言是真的。
她开心地跳起来,“爷爷,我知道了,没想到那兰草真这么值钱……上次我去的那地方,兰草还很多,明天再去挖些,以后咱们也可以吃饱饭喽。”
“傻孩子,快出去瞧瞧吧,咱们家来贵客了。“老汉指了指门外。
张燕燕在爷爷进门时,就看到过罗天佑和刘小露,这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瘫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她还以为是不相干的路人,没加理会。
听爷爷说,他们是来家里的客人,忙跑出去迎接。心里有些纳闷,自家什么时候有城里的亲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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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罗天佑和刘小露来自爷爷的家乡,张燕燕特别开心,她没少听爷爷讲起那个遥远的地方,那儿还有自己的不少亲人。
罗天佑和刘小露在张成家逗留了两天,在张燕燕的带领下,游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还去了一趟澄碧如镜的崎莱天池。
除了景色奇佳,这里山里物产之丰盛,也让罗天佑不禁咋舌。
晚风轻拂,月光淡淡,夜空漏出几点疏星,夜蒿村如同一个迷失的孩子,清净而孤独。
刘小露问,“天佑哥哥,张成爷爷家这么穷,你不想想办法帮帮他们吗?“
罗天佑犹豫了,黄泥塘村的遭遇,他还无法接受,又不有些不甘心。
唉,现在有家难回,也不知道那边的亲人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吗?
告别张家人,两人回到暂住的别墅。吴少华过来,罗天佑向他提出,想在嘉禾镇上办个小型的特产加工厂。
吴少华出面,替他们在镇上买下一间废弃的仓库,经过精心装修,又添置了烘箱、杀菌锅、包装机等成套加工设备,千山特产食品厂正式成立了。
依然使用千山的品牌,连外包装几乎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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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家帮助下,罗天佑在花莲县召开了产品推介会。在一群穿着迷你裙黑丝袜少女的伴舞下,刘小露的歌喉征服在场的所有观众,竟引来不少记者争相报道,一时成为社会热点。
罗天佑乘胜追击,将推介会开遍了台东、台南、台南各大小城市,还在电视里大打广告。千山牌土特产一时深入人心,所有产品都成热款,大卖而特卖。
有星探前来洽谈,想把刘小露带到娱乐圈发展,都被刘小露无情地拒绝了,她只想守着天佑哥哥。
张成和张燕燕住进了厂里,四十五师的老兵们听了张成的宣传,也纷纷前来投奔。